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午饭与脱臼

章节字数:2678  更新时间:25-12-20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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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身湿透的工作服像一层冰冷的、厚重的第二层皮肤,紧紧吸附在身上。海水混合着汗水,沿着裤管往下淌,在胶靴里发出恼人的咕叽声。

    推开自己舱室的门,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霉味和旧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几乎是扯着把湿衣服从身上剥下来,湿透的棉布沉甸甸地甩在地板上,“啪”的一声闷响。

    冷水澡来不及了,只能用干毛巾胡乱地、用力地擦拭身体,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热,驱散一些骨髓里渗出的、冲洗甲板后的寒意与疲惫。

    换上那套宽松的、洗得发软的灰色运动服和旧T恤,干爽的棉布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带来一种简朴而真实的慰藉。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我也顾不上擦,穿上那双鞋底几乎磨平的帆布鞋,又匆匆拉开门——时间像船尾翻腾的浪,一刻不等。

    推开厨房厚重的隔热门,里面安静得只有冰箱压缩机的低沉嗡鸣。不锈钢台面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冷白的光,空气里残留着早餐面条的淡淡面香,和一丝隔夜的、油脂冷却后的腻味。大厨还没来,这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隙,但也仅此而已。

    我先扑向洗碗池。早餐用过的碗碟和不锈钢盆堆成了小山,泡在已经凉透的、浮着一层油花的浑水里。拧开热水阀,蒸汽升起,我挤入大量洗洁精,开始机械地刷洗。

    碗碟磕碰的清脆声响,是厨房清晨序曲的第一个音符。接着是擦台面,用浸了消毒水的抹布,沿着操作台的边沿,把面粉屑、溅出的酱油点、还有不知谁掉的一小截葱花,统统抹进垃圾桶。地面也需要简单扫一遍,那些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鞋底从甲板带进来的细沙。

    做完这些,我开始处理中午要用的食材——把一筐土豆搬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哗哗地冲淋。削皮器在手中飞快旋转,棕色的弧线皮屑落入垃圾桶,露出土豆淡黄湿润的内里。有些土豆发了芽,我用小刀的尖,仔细地、带着点不耐烦地,把那些暗绿色的、倔强的小点一个个剜掉,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小坑。

    就在我削到第七还是第八个土豆时,厨房门被推开了。大厨走了进来,他也换了身干净衣服,但头发同样是湿的,大概也刚匆匆擦洗过。他看到我已经在削土豆,水槽边堆着洗好的碗碟,台面泛着清洁过的微光,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走到灶台前,伸手摸了摸那口最大的双耳炒锅的锅底,然后弯腰,从底下的柜子里拖出那桶食用油。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之间流动着一种无需言语的节奏。

    我把削好、切好的土豆块泡进清水盆,转身去拿洋葱。大厨已经开始热锅,油在锅里无声地升温。我拿起一个洋葱,刚在案板上放稳,手起刀落准备切掉根部,就听见大厨说:“今儿个洋葱丝切细点,炒肉用。”

    我“嗯”了一声,手腕调整了角度。他不需要回头看,似乎能听见我下刀的频率和声音,就知道我理解了。我需要姜末,还没开口,他已经把一块洗好的姜和擦菜板推到了我手边。

    他去冰柜拿冻肉,我正好把切好的洋葱丝拨到碗里,顺手就把案板腾空、擦净。他回来把肉放在案板上,我自然而然地就去拿另一把更厚重的刀,准备切肉片,而他,已经转身去调等下炒菜要用的酱汁了,碗碟相碰,叮当作响。

    偶尔,我们的目光会在蒸汽氤氲的空气里短暂相接。

    比如他把一大盆青菜递过来让我洗,我接住时,他可能正巧看到我因为处理辣椒而不停眨着的、泛起泪花的眼睛,他会几不可察地撇下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他自己那盒万金油,用指甲挑了点,抹在自己太阳穴,再把盒子往我这边推一下。

    又或者,我瞥见他试图单手去开一个特别紧的调料瓶盖,手滑了一下,我就会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过去,默默拿过来,垫着抹布用力一拧,“咔”一声轻响,再递还给他。

    “小高要是有你一半利索,”有一次,他把焯好水的西兰花捞出来沥水,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里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嫌弃,“我中午就能多歇十分钟。”他指的是机舱那个年轻机工,有时候人手不够会被临时派来帮厨。

    “上次让他剥蒜,好家伙,慢得跟绣花似的,剥完的蒜坑坑洼洼,还浪费一半。”他说着,摇摇头,把沥水篮用力甩了甩,水珠四溅。

    我没接话,只是加快了手里切西红柿的速度。但我知道,在这漂泊的钢铁方舟上,在这间充满油烟与噪音的狭窄厨房里,这种无需多言的默契,这种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磨合出的、如同齿轮般精准咬合的节奏,本身就是一种语言,一种慰藉,对抗着大海的无垠与航程的单调。大厨的夸奖或抱怨,都只是这背景音里的一部分,真实,琐碎,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午后的阳光斜穿过餐厅舷窗,在铺着塑料桌布的桌面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吃饭的人稀稀拉拉,远没有往常的喧闹。任君伟捧着个大海碗,蹲在门口台阶上,对着太阳扒饭,碗里的红烧汁在阳光下闪着油光。老电独自占着靠窗的桌子,吃得慢条斯理,时不时扶一下鼻梁上滑下来的老花镜,仔细剔着鱼刺。水头和二副端着餐盘过来,自然而然地在我和大厨这张桌的空位坐下。铁制餐椅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没人刻意安排,但座位似乎自有其秩序。

    大厨坐我对面,背对着打饭窗口。水头挨着大厨,二副则坐在我旁边,他那身挺括的、带着洗衣粉味道的夏季制服,和我身上这件洗得发软的旧T恤,手臂偶尔蹭到,触感分明。我们四个,占据着这张油腻腻的方桌,像海图上几个偶然聚拢的坐标点。

    谈话是散漫的,像窗外平静的海面。水头在抱怨上午冲甲板时,在船尾发现了一小片渗油,怀疑是哪个阀门老化了。

    二副用筷子尖点着桌面,说后天靠了码头,得让老轨带人仔细查查,进黄浦江可不能马虎。大厨则说起冰柜里剩下半扇排骨,琢磨着晚上是红烧还是糖醋。我埋头吃饭,耳朵里灌进这些零零碎碎的声音,混合着米饭的甜香和菜的油腻气,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吃得快,可能是上午体力消耗大,也可能是心里惦记着下午还没干的活儿。

    扒完最后一口饭,把几粒粘在碗壁的米粒用筷子扫进嘴里,满足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习惯性地、带着点松懈的恣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双臂向上向后舒展,脊椎一节节拉开,胸膛打开,对着天花板——这是个毫无防备的、彻底放松的姿态。

    就在手臂伸到最直、快要开始回落的那一瞬间,右肩关节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的闷响,像一根干燥的小树枝在厚棉絮里被折断。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空荡荡的失控感,从肩膀瞬间蔓延到整条手臂。不疼,至少最初那一刻不觉得疼,只是一种深切的、不对劲的“脱位”感——我的右臂,**地、不听使唤地垂落下来,挂在我的身侧,像一件不属于我的、沉甸甸的附属物。

    桌上一静。大厨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水头正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二副侧过头,目光从我的脸,落向我那条不自然垂落的右臂。

    “咋了?”大厨问,眉头拧起。

    “好像……抻着了。”我试着动一下右肩,一阵尖锐的酸麻和迟来的钝痛这才猛地炸开,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不是肌肉拉伤那种疼,是关节囊被错误地、粗暴地撑开后又无力合拢的、空洞的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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