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214 更新时间:25-10-12 19:25
山风裹着湿冷的雨气往衣领里钻,我望着阿禾腕上被露水浸得发暗的红绳,那是她前日编了整夜送给小豆的草环,此刻正歪歪扭扭缠在病童腕上——草席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我蹲下身掀开草席角,小豆烧得通红的脸立刻撞进视线里。
他唇色发紫,额角的汗把碎发黏成一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席,指缝里还沾着半片没搓净的草屑。
”苏大夫!”商贾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过来,他跪得膝盖全是泥,双手捧着个镶银的钱袋往我脚边送,”我家小宝才三岁,您要什么药材、银钱,我全给!
求您救救他!”他身后另一床草席下,另一个孩子正发出抽气般的轻喘,听着比小豆更弱。
阿禾的手指绞着青布衫下摆,指节泛白:”师父,清瘟解毒散我前日配了半罐......”她话音未落,小豆突然抽搐起来,胳膊重重砸在草席上,腕上的草环被甩得差点松脱。
阿禾猛地吸了口气,眼尾跟着抖了抖——那草环是她用石缝里新抽的艾草编的,说要”给小豆驱驱病气”。
”两童同症,当同治。”她咬着唇抬头,声音却比山风还轻。
我摇了摇头,指尖叩了叩腰间的百草囊:”药只够一剂。
囊中最后一支血竭,你给谁?”
阿禾的瞳孔缩了缩。
她望着商贾怀里攥得发烫的钱袋,又望向小豆烧得迷迷糊糊还攥着草环的手。
山雨终于落下来,第一滴砸在她发顶,顺着发梢滚进衣领,她打了个寒颤,喉结动了动:”救他......”她指向商贾之子,”十金能换百斤药材,能救更多像小豆这样的孩子。”
我没说话,伸手摸进百草囊。
血竭的温热隔着布囊传来,这是前世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留着救心”。
我取出那截暗红的树脂,在石臼里碾成粉时,听见阿禾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被什么堵着。
药汁在陶壶里咕嘟作响,混着雨气漫开甜腥的血气。
我把药碗递给阿禾时,她的手在抖,碗沿撞在我指节上,溅出的药汤烫得我缩了下,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你来喂。”我说。
她跪下来,用帕子垫着托起小豆的后脑勺。
药汁喂到第三口,小豆突然呛咳起来,泛紫的唇瓣裂开道血口。
阿禾猛地慌了,帕子掉在泥里也顾不得捡,手忙脚乱去擦他嘴角的药渍。
”阿禾姐......”小豆的声音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轻得几乎听不见,”灯......还没灭吧?”
阿禾的眼泪”啪嗒”砸在药碗里。
我看见她颤抖的指尖抚过小豆腕上的草环,那草环被雨水泡得发蔫,却还固执地圈着他的手腕——三日前的深夜,她举着半页药册在灯前犹豫时,小豆正缩在柴房里咳得喘不上气,是她偷偷把自己的棉褥子抱去给他垫上,走时还留了盏小油灯,说”照着别怕”。
”药能救命,心才能续命。”我蹲下来,替小豆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你带走的方子能退热,可治不了那些等着别人来救的人。”
当夜的雨下得急。
我在生念园外的石凳上坐了半宿,看着阿禾的窗纸映出橘红的火光。
她撕纸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一下比一下重,最后”哗啦”一声,像是把整本册子都掀翻了。
等我端着姜茶过去时,她正跪在药庐前的空地上,火盆里的纸灰被雨打湿,黏在她青布衫的下摆上。
”弟子蠢。”她抬头时,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些抄来的方子,救不了小豆,救不了等灯的人。”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囊,里面掉出几页残稿,还有封边角磨得起毛的信——是她未婚夫劝她去府城仁济堂的信,墨迹被泪水泡得模糊。
我伸手扶她起来时,触到她掌心的茧子,和三年前刚进门时一样硌手。
她的布囊里,最后半页《千金方》正在火盆里蜷成灰蝶,我从袖中取出《山居医案》,封皮是用生念园的桑皮纸订的,还带着晒过的阳光味:”这三页......”我指尖划过”黄柏安魂散”那页,”用龙眠土水浸,才能看见全方。”
三日后雨过天晴,小豆提着竹篮来园里送野莓。
他腕上的草环早换成了新的,是阿禾用晒干的艾草编的,说”这样就不怕雨了”。
村民们围在药庐前说话,李婶剥着毛豆,王伯举着刚晒好的药干,笑声撞得竹匾直晃。
山道上突然传来马蹄声。
我抬头时,看见青衫玉带的沈知白正从马上下来,身后两个官差抱着木匣,腰上的铁牌在太阳下闪着冷光。
”苏大夫。”他拱了拱手,目光扫过生念园里的药架,”府城闹疫,我替太守来求个方子。”他身后的官差打开木匣,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银锭,”黄金百两,换贵园”安魂香”的方子。”
我请他们进堂屋奉茶。
沈知白的茶盏搁在桌上,纹丝没动。
他从袖中取出个布包,倒出几十粒黑褐的种子:”这是贵园”安魂香”的种子,我在府城试种三季,全枯死了。
苏大夫莫不是藏私?”
我望着他指节上沾的土——是府城那种板结的黄土,混着煤渣的腥气。”种在府城的土,能听见山里的哭声吗?”我笑着喊小石头,”去把那包”假种”拿来。”
小石头捧来的纸包外层染了层姜黄药汁,里面是普通的防风籽。
沈知白捏起一粒,对着光看了又看:”苏大夫这是......”
”拿去种。”我端起茶盏抿了口,”若活了,我亲自去府城授方。”
当夜萧珩巡园回来时,我正给新收的药草贴标签。
他手里捧着个陶罐,脸色有些发沉:”你那百草囊......”他掀开陶罐盖,囊口正对着晾晒的药干,一缕金露缓缓滴在一片黄芪上,那黄芪竟微微动了动,像在呼吸。
我没说话,接过陶罐封好。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案上的《山居医案》上,隐约能看见书页间浮起金线,细得像蛛丝,却缠得极紧——那是白天阿禾抄方时,药汁渗进纸纹的痕迹,此刻正顺着纹路慢慢爬,像是要写些什么。
次日清晨,窗纸刚泛白,院外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萧珩披衣去开,我听见个年轻仆人的声音,带着喘:”苏大夫!
那......”
后面的话被山风卷散了。
我望着生念园里刚冒头的药苗,它们沾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等谁来听,那些没说出口的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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