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196 更新时间:25-10-22 09:38
我合上《山居医案》时,指节被冻得发木。
末页那道金线在晨光里晃了晃,像根扎进眼底的针——昨日替王婶家小儿子看疹子时,我在他耳后摸到了青紫色的脉络,和医案里记载的“断水症”初期征兆分毫不差。
“阿辞?”灶房传来陶罐沸腾的咕嘟声,萧珩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红糖姜茶,“看医书也不添件衣裳,后颈都沾了霜。”他说话时呵出白雾,落在我后颈却烫得慌。
我接过茶碗,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今早他替小满补猎靴,磨了半宿。
“萧大哥,”我把医案推过去,指着星图与地脉重叠处的朱砂标记,“府城方向的水脉,要断了。”
他俯身凑近,喉结擦过我发顶:“你说那回山民挖石矿震裂的暗河?”
“不是震裂,是枯了。”我捏紧医案边角,“上个月替李猎户治蛇伤,他说泉眼的水浅了三寸;前日陈阿婆来讨安胎药,说村后老井冒沙。地脉像条线,断了头,尾巴上的村子都要干。”
他没接话,粗粝的指腹抚过我眉心——这是他新学的安抚动作,从前只知道闷头劈柴。
“要祭山?”
我点头。
山民信山神,可我信地脉。
前世跟师父学寻龙点穴,最明白草木土石的脾气:要救水脉,得用最金贵的药引镇着。
夜里我翻出百草囊,最后一包九节人参须裹在油纸里,还带着前世药柜的木香。
这是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留着救命。
可如今青石坳百来口人要喝水,命,得看怎么算。
萧珩半夜起来添火,我假装睡沉,听他轻手轻脚换了屋檐下的风铃——原先的竹片被风刮裂了,现在换成了铜片,风过时叮当声更脆。
灶膛里的松木噼啪炸响,火光漫过他微驼的背,把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守着家的老松。
后半夜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我眯眼望去,窗纸上映着个小小的影子——是小满。
这孩子总爱半夜起来巡院,说是“学爹守家”。
他扒着窗沿往里瞧时,我赶紧闭眼装睡。
就听“吱呀”一声,东屋的灯亮了。
萧珩的声音压得低:“小满?不睡觉做什么?”
“我、我找火镰。”小满的嗓子还带着奶音,“阿辞房里冷,我想给灶膛添把火。”
“添火也等天亮。”萧珩轻声笑,“过来,帮爹穿针。”
我悄悄掀了条被角。
月光漏进窗,照见萧珩盘腿坐在炕沿,腿上摊着件厚袄——是去年我拆了他旧猎装改的,现在又被他翻出来,袖口补着歪歪扭扭的山纹。
小满凑过去,小手指捏着针:“爹,你绣的是青石坳后山?”
“嗯。”萧珩的针脚抖了抖,“等阿辞去泉洞……万一风大,裹紧点。”
我心口突然发闷。
前日我跟萧珩说要去泉洞找水脉,没敢让孩子们听见,可小满这鬼灵精,准是躲在柴房听见了。
就听他吸了吸鼻子:“阿辞说去三日未归,就开药市。那我……我把攒的猎兽皮铺在门槛外,北风就进不来了。”
萧珩的手顿住,针“叮”地掉在炕席上。
他一把将小满捞进怀里,胡茬蹭得孩子直笑:“傻小子,阿辞准保第二日就回来。”
可我知道,泉洞的青苔能滑断脚筋,暗河的漩涡能卷走牛。
我缩进被窝,闻见枕上残留的药香——是小穗今早塞的干艾草,说“防山鬼”。
第二日天没亮,小石头就带着几个孩子蹲在泉畔。
小穗踮着脚往石缝里撒艾草粉,发辫上的红头绳被风吹得乱飘:“阿辞,山会疼吗?”
我蹲下来,看她手里的草粉顺着石缝往下渗。
前日替她针灸时,她攥着我手腕说“听见山在打呼噜”,现在想来,孩子的心净,倒比大人离山更近。
“你说呢?”
她歪着脑袋,发顶的绒花晃了晃:“它梦见我们了。昨儿雾绕着木牌转,像阿辞哄我睡觉时,用被子裹着我。”
我喉咙发紧。
百草囊突然在怀里发烫——这是它第二次有动静。
前世它只是个死物,如今却总在我靠近泉眼时发热,许是因里面装的不只是药,是我念着青石坳的每缕烟火:萧珩补了三次的漏瓦,小满磨得发亮的木箭,小穗第一次喊“阿辞”时掉的门牙。
“敬山不拜神。”我翻出坛陈年药酒,倒在石台上。
酒气刚散,就听见拐杖叩地的声响。
赵公站在院门口,白胡子上沾着霜,手里攥着把青铜药铲——那是赵家守药园三百年的信物,我替他治腿伤时,他说“带进棺材都不放”。
“青石坳的根,不在祠堂。”他把药铲往石台上一放,刃口的包浆蹭掉块皮,“在这片土里。”转身时,他的背挺得比我初见时直,像棵被雷劈过又抽芽的老松。
我摸着药铲上的刻痕,忽然明白:他不是给我信物,是给我底气——这方水土养的人,从来不是跪着求神,是弯着腰护着根。
当夜百草囊烫得厉害。
我掀开布囊,一道极淡的青气钻出来,绕着屋梁转了三圈,“滋”地渗进地缝。
萧珩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盏防风灯:“山老来了。”
“山老?”我惊得站起。
那是村里最老的传说,说他是山灵化身,百年才露回面。
“披着蓑衣,站在院外笑。”萧珩把灯芯挑得更亮,“他说”山灵不选神官,只认心跳”,说完就走了。雪地上的脚印怪得很,像一人、一犬、一鹿并排走的。”
我冲出门,雪已经下大了。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地上果然有三行痕迹,浅得像云影。
百草囊在怀里震了震,像是应和什么。
“明早我去泉洞。”我转身时,萧珩已经把猎装换成了旧棉袍,弓箭挂在墙上,门后却多了盏防风灯,灯芯燃得极稳,“你守三夜?”
他点头,替我紧了紧围脖:“我在院里点三盏灯,你出洞就能看见。”
雪落在他眉梢,落进我围脖。
我望着那盏灯,突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院门口,背影像座沉默的山。
可现在那座山会笑了,会在雪夜替我点一盏灯,会说“等你回来吃饭”。
“好。”我摸了摸怀里的百草囊,“等我回来吃饭。”
次日清晨,雪停了。
我背着药囊站在泉洞前,青苔在脚下滑得人打晃。
洞壁的水痕像脉络,顺着石缝蜿蜒向下。
我摸出银针,指尖触到针尾刻的“苏”字——是萧珩用猎刀刻的,说“丢了好找”。
洞里很黑,可我知道,山的心跳就在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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