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668 更新时间:25-11-30 22:11
车窗外的城市像一条流动的星河,霓虹闪烁,勾勒出高楼沉默的轮廓。车厢内的寂静却沉重得如同实体,压在程时木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他僵直地靠着车窗,额头顶着冰凉的玻璃,试图从那一点冷意里汲取一丝清醒,却只觉得脑子里更乱了。
他哥那句“以后不要再说了”,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耳边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精准地敲进他鼓噪的太阳穴。不是斥责,不是疑问,而是直接、彻底、不留丝毫余地的禁令。仿佛他脱口而出的不是一句石破天惊的告白,而是一句粗俗不堪、需要立刻被清洗掉的脏话。
难堪和失落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过了最初那点害怕和羞愧。他甚至开始荒谬地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半个小时前,他宁愿被他哥当场抓住,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甚至挨上两下,也好过现在这样。现在这样算什么?他像个演砸了滑稽戏的小丑,卖力地表演着惊世骇俗的戏码,观众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漠地拉上了幕布,禁止他再登台。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
刺眼的红色光芒透进车窗,映在程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程时木偷偷地、极快地瞥了他一眼。他哥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好像刚才处理掉的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邻里纠纷,而不是他亲弟弟点着了老师假发还对他发表了惊悚言论。
这种彻底的、无动于衷的冷静,比任何怒火都更让程时木感到一种无措的恐慌。他宁愿他哥有点反应,任何一种反应都好。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流。
程弋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许是在想还没处理完的案卷,或许是在想明天该怎么去学校赔礼道歉。他的世界秩序井然,条理分明,显然没有给“弟弟可能对自己抱有超出伦常的感情”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留下任何存在的空间。
程时木心里那点不甘和委屈,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受不了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好像他这个人,连同他那些混乱汹涌的情绪,都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手拂开的尘埃。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水前做的准备,声音因为紧张和压抑而显得有些变调,突兀地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哥……如果……如果我不是在开玩笑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不敢看他哥,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手指死死抠着安全带边缘,指甲陷进编织物的纹理里。
他能感觉到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似乎被无限放大,成了这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程弋敲击方向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车子依旧平稳地行驶着,没有偏离车道,速度也没有丝毫变化。程弋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比任何剧烈的反应都更令人恐惧。
几秒钟后,程弋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比刚才还要平静,却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带着一种能冻伤人的冷硬:
“程时木。”
连名带姓。每一次他这样叫他的时候,都意味着事情严重到了极点。
程时木的心脏骤然下沉,沉到了一个冰冷漆黑的深渊里。
“我不管你现在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或者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程弋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与他毫不相干的报告,“把你那些不着调的念头,立刻,给我清理干净。”
他顿了顿,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冷极快地扫过程时木瞬间煞白的脸。
“这种话,我再听到一次。”他的语气甚至没有加重,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得程时木头晕眼花,“你就从家里搬出去。”
搬出去。
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程时木所有摇摇欲坠的勇气和试探。
他猛地扭开头,看向窗外,眼眶里那股酸涩的热意再也压制不住,汹涌地漫了上来,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一点细微的铁锈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那丢人的哽咽溢出喉咙。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变成了一片混沌不堪的色块,扭曲着,旋转着。
原来这就是答案。不是训斥,不是暴力,而是驱逐。
他哥甚至不愿意去分辨那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直接用最彻底、最冷酷的方式,扼杀了一切可能性,连带着他那些连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的、混乱的、见不得光的心思,一起彻底否定。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寂。这一次,连空调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程时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他像一尊石像一样僵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引来更决绝的判决。
程弋也没有再说话。他重新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和疏离,仿佛旁边坐着的只是一个需要押送回家的麻烦犯人。
之后的路程,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老旧的小区,停在一栋居民楼下。
引擎熄火。
黑暗和寂静瞬间吞噬了一切。
程弋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没有多看程时木一眼,也没有等他。
程时木僵硬地坐在原地,直到听到驾驶座车门关上的声音,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手指颤抖着,摸索着解开了安全带。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眼眶里的热潮,推开门,低着头跟了下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程弋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通往五楼的楼梯。
程弋走在前面,脚步声沉稳而规律。程时木跟在后面,隔着两三阶台阶,垂着头,盯着他哥踩过的一个个台阶影子,像一只被彻底驯服、打了蔫的小兽。
走到四楼转角,程弋的脚步停了一下。声控灯恰好熄灭了,黑暗瞬间降临。
在那一瞬间的绝对黑暗和寂静里,程时木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他哥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然后,程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强行压下去的什么情绪:
“程时木,你是我弟弟。”
声控灯因为这句话再次亮起。
程弋没有回头,说完便继续往上走,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内倾泻出来,照亮了一小片楼道。
那句话却像冰冷的楔子,钉在了程时木的脚边,将他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你是我弟弟。
不是“我还当你是我弟弟”,不是“你记住你是我弟弟”。
而是陈述一个最简单、最无法更改的事实。
这是一个提醒,一个定位,一个划下的、绝不可逾越的界限。
所有那些晦暗不明的、蠢蠢欲动的心思,在这五个字面前,都成了荒唐可笑、大逆不道的僭越。
程时木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熟悉的暖光,却觉得那光刺眼得让他无法迈步。里面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有他从小到大的一切痕迹,有他唯一依赖和渴望的人。
可此刻,这句“你是我弟弟”,像一道冰冷的透明屏障,横亘在门口,将他隔绝在外。
程弋已经走了进去,换好了拖鞋,把钥匙扔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回头看他,仿佛料定了他最终会跟进来。
程时木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一分钟。晚风吹过楼道,带着初秋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冷颤。他最终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脚,跨过了那道门槛。
玄关的灯在他头顶亮着,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沉默地换鞋,把书包放在角落,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程弋已经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仰头喝了几口。水流过他喉结的滑动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去洗澡。”程弋放下水瓶,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听不出任何异常,“校服脱下来,看看还能不能洗掉。”
程时木低低地“嗯”了一声,像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转身机械地走向卫生间。
热水兜头淋下,冲刷着身体,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他看着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两句话。
“你就从家里搬出去。”
“你是我弟弟。”
一遍又一遍,像永无止境的循环。
他抬起手,看着水流冲过手腕上那道因为打篮球留下的浅浅疤痕,忽然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捶了一下冰冷的瓷砖墙壁。
闷响被水声掩盖。
手背瞬间红了一片,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关掉水,用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身体,套上干净的T恤和短裤,走了出去。
程弋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在看什么邮件或者通知。听到他出来的动静,眼皮也没抬一下。
程时木沉默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站住。”程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时木脚步顿住,背脊下意识地绷紧了。
程弋放下手机,目光落在他还滴着水的头发上,又扫过他明显红了一片、微微肿起的手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明天早上,”他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跟我去学校,给赵老师道歉。”
“……知道了。”程时木的声音沙哑。
“赔偿的钱,从你以后的零花钱和压岁钱里扣。”
“……嗯。”
对话干巴巴的,进行得异常艰难。
程弋似乎也无意再多说什么,重新拿起了手机。
程时木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认没有新的指令后,才慢慢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程弋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手,自己处理一下。”
程时木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低声道:“……没事。”
他拧开门把手,闪身进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那个人的存在。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窗外,城市的夜依旧喧嚣,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冰冷的光带。
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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