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410 更新时间：25-12-05 10:37
林序几乎是跑着离开“经纬”咖啡馆的。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脸上因激动和羞愧而产生的滚烫。他紧紧攥着顾云深给的那张纸条，像是攥着一纸救命的符咒，又像握着一块灼热的炭。纸条上的字迹锐利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挫败感中，顾云深最后那句话——“能补多少，算多少”——像启动了一个无形的倒计时沙漏。他一边快步走向地铁站，一边在团队的三人群里发起了语音通话。
“兄弟们，紧急情况！”他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顾学长刚给我们做了最终审核，指出了几个致命漏洞。时间紧迫，我需要立刻见到你们，在项目教室！”
周宇和孙薇显然被他的语气惊到了，几乎是秒回。
“致命漏洞？怎么回事？”周宇的声音透着紧张。
“电话里说不清，我大概半小时后到教室。你们尽快！”林序语速极快，“把电脑、所有原始文件、还有我们之前收集的社区数据都带上！”
挂了电话，林序钻进地铁，在拥挤的车厢里，他再次摊开那张纸条，借着晃动的灯光，逐字逐句地研读。节点磨损、纠纷机制、数据支撑、免责字幕……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他之前那份盲目自信构筑的气球上。“噗”的一声，气球破了，他坠回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但奇怪的是，当最初的慌乱和羞耻过去后，一种更为纯粹的、专注于解决问题的冷静开始占据上风。顾云深虽然言辞犀利，但他给出的方向是明确的，路径是清晰的。这不再是漫无方向的迷茫，而是一场目标明确、时间有限的攻坚战。
到达学校，冲向项目教室时，周宇和孙薇已经等在那里了，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序哥，到底什么情况？”周宇急声问道。
孙薇也担忧地看着他：“顾学长……很不满意吗？”
林序将那张纸条拍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将顾云深的批评要点复述了一遍。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弱化问题的严重性。
听完，周宇和孙薇的脸色也变了。
“磨损测试……两天时间，怎么可能够？”周宇第一个叫起来，他是最清楚这其中技术难度的人。
“还有那个保守情景财务分析，我们之前都是按最理想状态估算的……”孙薇也蹙紧了眉头。
教室里一时间陷入了压抑的沉默。绝望的情绪开始悄然蔓延。
“不够，也得做！”林序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两位队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狠厉和坚定，“顾学长说得对，如果连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我们现在就可以把项目扔进垃圾桶！”
他拿起纸条，指着第一条：“周宇，材料系王教授的那个实验室，你不是帮他们做过模型吗？有没有可能现在去求援？哪怕只能做个加速老化模拟，拿到个大概的数据，也比完全没有强！”
他又看向孙薇：“薇薇，你是管院的，找几份标准的商业合作合同范本，参照着把我们的责任条款细化，明确各种可能纠纷的处理流程，这个不需要创造，需要的是严谨和全面！”
“我自己，”林序顿了顿，“负责重新跑数据，做最保守的财务预测。还有视频，加字幕，我来弄。”
他的分工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种状态感染了周宇和孙薇。是啊，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拼尽全力，还能有什么选择？
“妈的，拼了！”周宇一咬牙，抓起手机，“我现在就给王教授的助教打电话，看能不能连夜去实验室！”
“我回宿舍拿电脑，资料都在里面。”孙薇也立刻起身，眼神恢复了锐利，“保证把合同条款弄得明明白白！”
团队的力量在这一刻彰显无遗。没有抱怨，没有推诿，只有目标一致下的高效行动。
接下来的四十多个小时，项目教室成了不眠的战场。外卖盒子堆积如山，咖啡消耗的速度惊人，空气中弥漫着熬夜的疲惫和键盘敲击的密集声响。
周宇动用了所有的人情，软磨硬泡，终于说服了材料实验室的助教，在周一凌晨借用设备，对几种可能的耐磨涂层进行了通宵的对比测试。虽然条件简陋，数据粗糙，但总算得到了一份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的磨损寿命预估报告。
孙薇泡在法律的条文中，参考了数十份合同范本，将合作可能涉及的责任边界、违约条款、纠纷调解路径写得清清楚楚，甚至附录了可能的第三方仲裁机构名单，虽然繁琐，却极大地增强了运营方案的可信度和抗风险能力。
林序则埋首于数据和视频剪辑软件中。他调取了学校周边几个典型社区的人口年龄结构、消费水平数据，参考了市政公布的公共设施运营报告，重新构建了财务模型。在保守情景下（用户量只有预期的60%，合作收入打八折，维护成本增加20%），项目的盈利能力变得极其微薄，甚至可能在小幅亏损边缘徘徊。他没有美化数据，而是将这些残酷的可能性清晰地呈现在了补充说明中。同时，他在视频结尾加上了那句顾云深要求的免责字幕。
这个过程是痛苦而煎熬的。他们一次次地推翻自己之前的“想当然”，直面项目中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部分。疲惫、焦虑、自我怀疑如同潮水，一**袭来，但每当有人快要撑不住时，另外两人总会及时递上一杯咖啡，或者就某个细节争论一番，用这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对抗着生理和心理的极限。
林序作为核心，压力最大。他不仅要完成自己的部分，还要统筹协调，确保所有修改后的内容在逻辑上能够自洽，融入最终提交的整体材料中。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他眼神中的那团火，却始终没有熄灭。
周一，截止日的当天。
从凌晨到下午，三人几乎连轴转，进行着最后的整合、校对、格式调整和文件打包。下午四点，距离最终截止时间还剩四个小时。
所有的材料，包括那份新增的“技术节点补充测试说明”、“运营风险与纠纷处理细则”以及“财务敏感性分析报告”，都被重新整合，再次检查无误。
“好了吗？”林序的声音沙哑，看向周宇和孙薇。
周宇重重地点了点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图纸和说明，没问题了。”
孙薇也长出一口气：“运营和财务部分，也整合完毕，逻辑闭环。”
三人的目光最后投向那个已经反复观看了无数次的最终版视频文件。林序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大赛官网上那个红色的“提交作品”按钮上。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过去几十个小时的疯狂、顾云深冷酷的批评、团队不眠不休的奋战……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这一刻。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动人心的互相打气。林序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坚定地点击了下去。
上传进度条开始缓慢地移动。1%...10%...50%...
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那缓慢爬升的百分比，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希望与重量。当进度条终于跳到100%，屏幕上显示出“提交成功！”的绿色字样时——
“啊——！！！”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呐喊，紧接着，三个人几乎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周宇一把抱住旁边的林序，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孙薇也忘形地抓住林序的胳膊，激动地跳着；林序则闭着眼睛，仰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叹息，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压力、疲惫和不确定性，都随着这口气彻底呼出。
成功了。他们终于在最后的时限内，将这份倾注了所有人心血、历经磨难、被打磨得更加坚实的作品，送了出去。
欢呼过后，是几乎虚脱的沉寂。三人瘫坐在椅子上，相视无言，脸上却都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和巨大成就感的复杂笑容。
“我们……真的做到了。”孙薇喃喃道，眼圈有些发红。
“妈的，我这辈子没这么拼过。”周宇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感觉身体被掏空……”
林序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提交成功”的提示，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两个月前那个被王教授批评得一无是处的自己，想起了第一次听到顾云深声音时的紧张，想起了团队无数次的争吵与磨合，想起了顾云深在咖啡馆里那冷酷而精准的剖析……
这一切，都值得。
短暂的庆祝和休息后，三人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教室。将借来的设备归还，把散落的资料整理归档，将堆积的外卖盒和咖啡杯清理出去。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连续的熬夜和高度紧张的精神透支，让三人都到了极限。
“不行了，我得回去睡觉，感觉站着都能睡着。”周宇打着哈欠说道。
“我也是，脑袋都不转了。”孙薇也揉着太阳穴。
林序点了点头：“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结果……顺其自然吧。”
他知道，能做的他们已经都做了，而且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剩下的，交给评委和时间。
送走周宇和孙薇，林序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教室里。刚才还充斥着键盘声、讨论声和激烈情绪的空间，此刻安静得有些异样。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路灯照耀下匆匆走过的学生身影，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释然感同时袭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与顾云深的微信对话框。他想告诉他，他们做到了，他们按照他的要求，在最后关头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他输入了很长一段文字，详细描述了团队如何分工、如何克服困难、最终如何成功提交。但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刻，他停住了。
他删掉了所有冗长的描述，只留下了最简洁的一句：
“顾学长，作品已按时提交。谢谢您。”
他知道，顾云深不需要过程汇报，他只看结果。而这句感谢，是他此刻最想表达，也唯一需要表达的。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他的手机就因为电量耗尽，屏幕骤然变黑，自动关机了。
林序看着黑屏的手机，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也好，就让一切都暂时停止吧。他需要休息，需要一场彻底的、无梦的睡眠。
他关掉教室的灯，锁好门，拖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慢慢走回宿舍。秋夜的凉意渗透进他疲惫的四肢百骸，但他的内心，却有一种火焰燃烧过后的、温暖的余烬。
林序回到宿舍，甚至来不及洗漱，就将自己摔在了床上，几乎在接触到枕头的那一刻，意识就沉入了黑暗的睡眠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持续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头脑依旧昏沉，全身酸痛。窗外天光已经大亮，看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林序！林序！快开门！”门外传来的是赵强异常激动的声音，还夹杂着其他几个熟悉室友的喧哗。
林序挣扎着爬起来，摇晃着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赵强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脸兴奋地挤在门口，赵强手里还挥舞着他的手机。
“序哥！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出大事了！”赵强激动地几乎是吼出来的，“大赛初评结果出来了！你猜怎么着？你们”序·集”入围全国五十强了！直接晋级决赛！官网都公示了！”
林序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入……入围了？全国五十强？晋级决赛？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和朦胧。他一把抢过赵强的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那个大赛官网的链接。
果然，在“入围决赛名单”的公示页面上，他清晰地看到了他们的项目编号、项目名称——“序·集”，以及团队信息。
成功了……他们真的成功了！
就在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冲击得几乎无法思考时，赵强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更大的惊叹：
“还有更劲爆的！你知道评委之一的李维教授吗？就是那个国宝级的建筑大师！他刚刚在自己的实名微博上，转发了你们项目的介绍视频，还配了三个字！”
林序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哪……哪三个字？”
赵强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
“有、点、意、思！”
李维教授……国宝级大师……“有点意思”？！
林序呆立在原地，手中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成功和关注，像一道强烈的聚光灯，瞬间打在了他身上，让他感到一阵炫目和……一丝隐约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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