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36 更新时间:25-12-11 11:34
仿佛有人用锈钝的凿子一下下敲着她的太阳穴,每一声都带着回响。鼻腔里塞满了廉价熏香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甜腻得令人作呕。她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朱红床帐、雕花拔步床、身上那件绣着俗气鸳鸯的嫁衣。
林晚棠在头疼欲裂中醒来,记忆碎片忽然涌入。
现代,实验室,那坛刚复原的唐代古法酿酒在她面前炸开。古代,这具身体原主,商贾林家嫡女,生母早逝,父亲漠视,被继母王氏塞给靖安侯府那个据说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世子冲喜。
今天就是婚礼。
“小姐,您可算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扑到床边,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眼睛红肿,“您方才晕过去,奴婢差点以为……”
这是青杏,原主乳母的女儿,唯一忠心的人。
林晚棠撑起身子,大脑飞速运转。穿越了。处境糟得不能再糟——替嫁、冲喜、毫无根基。她按了按额角,那股头痛正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
“现在什么时辰?”她开口,声音有些哑,却带着原主没有的平稳。
“申、申时初了,”青杏慌忙递来温水,“花轿酉时就来,夫人那边催了三遍梳妆……”
林晚棠抿了口水。水温、水质、杯中极淡的陶土味,忽然在她感知里清晰得过分。她皱了下眉,压下异样。
梳妆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难掩姣好的脸。十六七岁年纪,眉眼温婉,只是常年低眉顺眼惯了,显得怯懦。林晚棠盯着镜中人,抬手摸了摸脸颊——皮肤触感、指尖温度、甚至空气中飘浮的妆粉颗粒,都异常鲜明地涌向感官。
不对。
这不只是感官敏锐。当梳头婆子将桂花油抹上她发鬓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气炸开,同时涌入的还有……一段破碎画面:阴暗的后厨,这瓶头油被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从另一瓶更精致的瓷瓶中勾兑出一半。
翡翠镯子。继母王氏今早就戴着。
林晚棠闭了闭眼。味觉?不,是五感互通的某种超感。她不仅能闻到气味,还能“尝”到气味关联的记忆与情绪。
“小姐,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再用点参汤?”青杏小声问。
参汤?林晚棠瞥向桌上那碗还温着的汤。仅一眼,某种本能的警觉就窜起来——汤色过于澄亮,气味里除了参味,还藏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腻。
她端起碗,佯装要喝,唇刚沾到碗沿。
轰——!
不是味道,是信息流。人工栽培的劣等山参、匆忙熬煮的焦躁感、以及……一丝属于年轻男性的、带着恶意算计的情绪残渣。不是继母。是府里那位管采买的远房表亲,曾想求娶原主被拒。
这汤喝下去,不会死,但足以让她在婚礼上昏沉失态,彻底坐实“病弱冲喜”的名头。
林晚棠放下碗,对青杏笑了笑:“太烫了,先放着吧。”
酉时,花轿临门。
没有吹打喧天,一顶素轿静悄悄停在后角门。靖安侯府甚至没来迎亲的人,只派了个老嬷嬷,脸拉得老长。
王氏捏着帕子,眼眶红得恰到好处:“棠儿,嫁过去要好好服侍世子,切莫任性。”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晃。
林晚棠盖上盖头前,最后看了眼这女人。贪婪、虚伪、还有一丝得逞的轻松——这些情绪,几乎像味道一样从王氏身上散发出来。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她垂眸,声音温顺,却在盖头落下时,唇角极轻地扯了一下。
轿子摇摇晃晃地起行。狭窄空间里,霉味、旧绸布味、还有前一个坐轿人留下的廉价脂粉味,混杂着涌入鼻腔。林晚棠索性闭目,尝试梳理这突如其来的能力。
五感互通,能捕捉物体残留的情感记忆……这简直是为鉴定古董或刑侦而生的能力。可惜,她现在只是个替嫁新娘。
大约半个时辰后,轿子停下。
靖安侯府侧门而入,婚礼简陋得近乎羞辱。没有拜堂,她被直接引到一处偏僻院落。正厅里摆了几桌酒席,坐着些表情各异的亲戚,主位空着——那位病弱世子根本没露面。
“世子身子不适,林姑娘自便吧。”引路嬷嬷丢下这话就走了。
宾客们投来或怜悯或讥诮的目光。林晚棠站在厅中,盖头未掀,却清晰地“尝”到了空气中流动的情绪:看戏的兴味、淡淡的鄙夷、还有几缕对她的惋惜。
也好。她索性自己抬手,掀了盖头。
满堂微哗。
她没理会,目光扫过宴席。菜色普通,但有一道醒酒汤被放在每桌中央,热气袅袅。汤色清澈,几片嫩黄姜丝浮沉。
几乎是本能地,她走向最近一桌,端起了那碗本该属于“新郎”的、无人碰过的醒酒汤。
汤碗触手温热。林晚棠垂眸,作势要饮,实则将嗅觉与那奇异的超感集中到碗沿。
第一层:猪骨熬煮的醇厚,老姜的辛辣,解酒药材的微苦。正常的配方。
第二层:汤底里有一丝极不协调的、过于清新的甜,掩盖在姜辣之下。
第三层:记忆碎片闪过——一只手将几滴无色液体滴入汤盅,那只手拇指侧面有一道新鲜的割伤,情绪是紧张的、孤注一掷的。
有人下药。目标应该是那位世子。若世子在她入府当天“恰好”喝了她端的汤后出事……
林晚棠后背微凉,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放下那碗,转身对候在旁边的丫鬟轻声道:“这汤姜味太重,世子病体恐受不住。可否劳烦换一碗清淡的?只需清鸡汤,撒些芫荽即可。”
丫鬟愣了愣,见她神态自然从容,不自觉应了声是,端走了那碗汤。
短短几个呼吸间,林晚棠完成了调换。毒汤会被处理掉,没人知道曾有一刻,阴谋离实现那么近。
但她动作虽快,却仍落入了一双眼睛里。
厅堂角落,沈砚舟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露个面——靖安侯与大理寺有旧,世子大婚(尽管是冲喜),他需代表衙门送份礼。
他对这场闹剧般的婚礼毫无兴趣,直到那新娘自己掀了盖头。
然后他看见她走向主位,端汤,低头,停顿。那停顿极其短暂,短到大多数人只会以为她是羞涩或犹豫。但沈砚舟看见了她骤然收紧的指尖,和低垂眼睫下倏忽闪过的冷光。
接着,她以挑剔姜味为由,自然换走了汤。
太自然了,反而不对劲。那碗汤沈砚舟也扫过一眼,并无异常。可她换汤时,身体下意识侧了侧,正好隔开了绝大多数宾客的视线,像一种本能的遮挡。
有趣。
沈砚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他生来情感认知异于常人,很难理解喜怒哀乐,却因此对人性的算计与伪装格外敏锐。这个林氏女,和传闻中懦弱可欺的模样,相差甚远。
他看着她应付完几拨不痛不痒的“关心”,独自走到廊下透气。夜风拂起她嫁衣的一角,那身影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
鬼使神差地,沈砚舟走了过去。
“林姑娘。”
男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低沉平直,没什么情绪。林晚棠转身,对上一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来人穿着暗蓝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却透着一种疏离的冷感。她迅速在原主记忆里搜寻——无果。
“大人是?”她福了福身。
“大理寺,沈砚舟。”他报上名字,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审视什么,“方才见姑娘对那碗醒酒汤,似乎颇为在意。”
林晚棠心头一跳。被看见了?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这人眼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观察。像在看一件证物。
她稳住呼吸,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窘迫:“让大人见笑了。只是……突然想起家中嬷嬷说过,病者不宜用重姜,一时忘形。”
理由说得通。沈砚舟没反驳,却也没移开目光。廊下灯笼的光晕染在他眼底,映不出什么温度。“是吗。”他淡淡应了句,忽然换了话题,“听闻林姑娘家中经营药材?”
“……是。”原主生母的嫁妆里确有几间药材铺,如今被继母把持。
“近日城西有批药材报案称劣。”沈砚舟语气依旧平淡,“若姑娘日后得知相关线索,可来大理寺。”
他说完,略一颔首,竟转身就走了。
林晚棠怔在原地。这算什么?随口一提?还是某种……暗示?
夜风卷来宴席残余的酒菜气,也带来那人离去时衣袍掠过的、极淡的皂角与墨香。那气息里,她尝不出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片空旷的冷寂。
但她的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
回到那个所谓“新房”,世子果然不在。房间整洁冰冷,像间客栈上房。
青杏一边帮她卸下繁重头饰,一边小声哽咽:“小姐,往后可怎么办啊……”
“往后?”林晚棠看着镜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属于自己的眼神,慢慢道,“往后,我们得自己挣条路。”
她摊开手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汤碗时的温热与惊悸。这诡异的“味觉超感”是危机,也是利器。今日她能识破毒汤,他日呢?
王府深宅,商业倾轧,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大理寺少卿……前路艰险。
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选择。
窗外更鼓声隐约传来。林晚棠吹熄蜡烛,在黑暗中睁着眼。记忆里最后那碗醒酒汤的气味,与沈砚舟身上冰冷的皂角香,古怪地交织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他离去前说的话。
“若姑娘日后得知相关线索,可来大理寺。”
那句话,此刻回味起来,不像客套,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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