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链雪为骨

章节字数:3046  更新时间:25-12-11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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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在车外织成一匹无垠白缎,辘辘车辙碾过,便溅起一层细碎裂帛声,簌簌落在青釉瓦当,又顺着檐角垂落,凝成冰棱,像谁悬了一帘碎玉。

    沈府西偏门,两盏铜灯被风雪浸得昏黄,灯芯噼啪爆着火星。老黄披了件旧蓑,佝偻着背立在灯下,霜雪落满肩头,早凝成一层薄冰。他眼风扫过那辆乌木马车,瞳孔倏地一缩——车辕雕花处,凝着几粒暗红豆子,被雪裹成半透明的冰壳,风一吹,便有极淡的血腥气漫出来。

    老黄心里咯噔一声,便知姑娘又带回一条“孽债”。

    他不敢多问,只攥紧了手里的扫帚,俯身去拂门槛上的积雪。袖背刚触到雪层,却被暗里探出的锁链轻撞,“当”一声脆响,清泠泠的,像更漏的铜滴在骨缝里拨弦,惊得檐下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起。

    车门“吱呀”开了。

    先探出来的是一截狐裘袖摆,玄色狐毛锋锐,沾了满身碎雪,一触到门内暖气,便瞬化作水珠,滚在绒绒狐毫里,像谁偷偷哭过一场,泪痕未干。

    沈娥俯身而出,玄青靴底踏碎阶前薄冰,“咔嚓”一声脆响,惊破了雪夜的沉寂。她步子不快,一步一声脆,一步一盏灯,灯影在她身后拖得老长,把她的影子刻在雪地里,像一道墨痕凝成的碑。

    她并不回头,只抬手,腕间乌金锁链顺势绕了三匝,链尾细如发丝,探入车厢深处。稍一扯,便有一道白影被牵出来,轻飘飘落在雪地里。

    是个少年。

    他甫一落地,雪便陷至脚踝,湿冷的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血从肩胛的旧洞里渗出来,沿着锁骨处的铁枷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雪面上,烫出细小的黑洞,像谁拿香头,在素白绫绢上漫不经心点梅,艳得惊心。

    老黄低眉顺眼,目光却忍不住往少年身上瞟。

    少年颈间扣着一枚铁环,环身嵌着七枚细钩,钩尖淬了寒光,堪堪抵着颈侧血脉,只要稍一仰头,钩尖便会刺破皮肉,勾断喉管,便是一命呜呼。

    他却顺从地低着头,额发覆住眉眼,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线。睫毛上沾着雪粒,微微颤动时,便有细碎的雪沫簌簌落下。一双绿眸被雪色映得淡了,像两口被晨雾罩住的深潭,潭心只余一点将熄未熄的星子,藏着几分野性,几分隐忍。

    沈娥把玩着手里的玉骨折扇,扇柄冰凉,贴着掌心的温度。她抬眼,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声音淡得像雪,冷得像冰:“叫黄伯。”

    少年喉结微动,半晌,才哑着嗓子唤了一句。嗓音被寒风劈成两半,一半是恭顺的低哑,一半是未驯的野性,撞在雪夜里,格外刺耳。

    老黄心头一跳,忙躬身应下,掌心却已沁出冷汗,黏在袖管上,冰凉刺骨。

    穿廊入院,地龙烧得正旺,暖砖蒸出的热气裹着松脂香,漫过衣襟,烫得人骨头都软了。

    沈娥却不急,一路行一路解衣。

    狐裘披风随手抛在廊下的朱红柱上,玄色毛领扫过柱上雕花,落下一串水珠;素缎中衣褪下,搭在白玉栏杆上,被暖风一吹,便轻轻晃荡;最后是那件薄绫内衬,她手指一松,衣料便轻飘飘落在青石砖上,像一瓣坠落的花。

    一件件衣袍,像给风雪留的记号,又像给暗处窥伺的眼睛布下的迷阵。

    褪到只剩一身月白中衣时,她停步。

    回身。

    少年便顺着锁链的力道,“噗通”一声跪倒在最后一级暖阶上。铁链拖拽着铁枷,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檐角铜铃乱颤,叮铃铃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涟漪。

    灯影摇曳,落在少年身上。

    他肩背的血痕纵横交错,旧伤叠着新伤,雪水与汗水交凝在伤口边缘,凝成半透明的冰晶。**苍白如瓷,衬着艳红的血,像一幅被水洇湿的春宫图,艳而残,靡而烈。

    “抬头。”沈娥道。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少年缓缓抬眼,绿眸撞进廊下摇曳的灯火,瞬间燃起两簇兽焰,灼灼的,像蛰伏的狼,盯着眼前的猎人。

    沈娥却笑了。

    她上前一步,指尖微凉,顺着少年颈侧的锁环缓缓游走,指腹擦过冰冷的铁钩,最后停在钩尾。轻轻一弹——

    “咔哒”一声轻响。

    细钩缩回半寸,刺破颈侧皮肉,一粒血珠滚出,落在她指腹,像一粒将坠未坠的朱砂痣,艳得惊心。

    她俯身,凑得极近,呼吸拂过少年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她抬手,把那粒血珠抹在自己耳垂的旧痂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被血一染,便成了一枚小小的、新鲜的耳珰,在灯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小畜生。”

    她声音轻飘,像风雪掠过耳畔,却字字咬在齿锋,带着淬了冰的狠戾:“记住这疼——从今往后,你的命,你的骨,你的瘾,皆归我。”

    少年呼吸骤重,胸膛剧烈起伏着,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却缓缓俯身,以额贴住她的足背,额头的温度透过素白绫袜,烫得她**一颤。

    “好。”

    一个字,哑得发颤,却重逾千斤,砸在雪夜里,碎成满地霜华。

    暖帘后,早已备好了一只硕大的铜盆。

    药香混着松脂香,漫得满室皆是,浓得呛人,却又带着几分奇异的甜,蒸得人鼻头发酸。铜盆里的药汤黑如浓墨,泛着幽幽的光,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人影。

    沈娥抬脚,脚尖轻轻挑起铜盆边缘。

    乌金锁链顺着她的动作,“当”一声滑入药汤。冰冷的铁链触到滚烫的药汁,瞬间腾起一缕白雾。药汤翻涌着,映出少年一张苍白的脸,绿眸在雾气里浮沉,像暗夜里的鬼火。

    她抬手,玉骨折扇的扇柄敲在他的肩骨上。

    “咔”一声微响。

    肩胛处的铁枷应声松脱,重重落在青石砖上,溅起一串药汁。血珠随着铁枷的脱落,簌簌滚落,落在暖砖上,滚出细碎的红珠,像绽了一地红梅。

    少年脱力,身子往前一倾,额头重重抵在她的膝头。呼吸湿热,带着药香与血腥气,透过薄薄的月白中衣,烫得她**一颤,连带着骨头缝都痒了。

    “下去。”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像寒冬里的冰棱,刮得人皮肤生疼。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的兽焰已敛去大半。他顺着她的力道,滑入药汤里。滚烫的药汁漫过胸口,激得他浑身一颤,伤口处传来蚀骨的疼,却又带着几分奇异的麻。

    黑水瞬间被染成暗红,像墨汁里研出一尾朱砂鱼,在铜盆里缓缓游动。

    药汤遇血,蒸起漫天白雾,雾中浮起极淡的异香——是龙髓香。

    沈娥闭眼,深吸一口,那香气顺着鼻息钻入肺腑,熨帖得人浑身舒畅。再睁眼时,眸色已染上一点幽绿,像雪夜里被点燃的狼火,妖异得惊心动魄。

    她抬手,扇柄顺着他的锁骨缓缓游走,指尖擦过凸起的骨节,最后停在他的心口。

    轻轻一按。

    皮下的脉动清晰传来,强劲而有力,顺着扇柄传回掌心,像更漏的铜滴在骨里走针,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颤。

    “三刻。”

    她开口,声音被药气蒸得微哑,带着几分慵懒的靡丽:“三刻后,我会问你——谁是你的链。”

    少年没应声,只偏过头,以舌尖舔去唇角的血珠。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几分甜意。绿眸在雾气里愈发深邃,像两口被夜色填平的井,藏着无尽的深渊,看不真切。

    药汤翻涌,白雾升腾。

    锁链偶尔相击,发出极轻的“叮当”声,像更漏在黑暗里,替谁数着余生的第一夜。

    三刻将尽。

    铜盆里的雾气渐渐淡了,药汤的温度也降了几分。

    沈娥抬手,腕间乌金链猛地一扯。

    “哗啦”一声。

    少年被拖得往前一倾,胸口狠狠撞上桶沿,皮肉与冰冷的铜盆相触,烫起的火泡瞬即破裂,血珠滚入黑水,瞬间便被吞没,化作无形。

    他闷哼一声,却没挣扎,只是抬眼,望着沈娥。

    绿眸里的光,暗了,又亮了,像星子坠入深潭。

    沈娥却笑了,笑得妖异,笑得放肆。她俯身,指尖顺着他心口的血线缓缓游走,像在欣赏一幅未完工的春宫图,声音轻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记住这疼——”

    “从今往后,你的瘾,你的命,你的骨,皆归我。”

    “我死,你陪葬;你死,我焚你骨,制一盏长明灯,昼夜伴我长眠。”

    少年望着她,望了许久,久到雾气散尽,久到灯影摇曳。

    他缓缓俯身,以额贴住她的手腕,声音哑得厉害,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好。”

    窗外,雪又落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覆在屋脊上,覆在窗棂上,覆在廊下的衣袍上,覆在方才交融的血与火里。

    像一场盛大的白葬,把所有的旧名旧姓,所有的爱恨嗔痴,一并埋入这无声的雪夜。

    而暗处,更漏滴答,一声短,一声长。

    替谁数着骨,替谁数着香,替谁数着——

    余生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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