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126 更新时间:25-12-28 13:40
寒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萧景澜听过一百二十七次。
每一次都清晰如初,每一次都痛彻心扉。燕音尘倒在他怀里的重量,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还有那句永远来不及说完的“殿下”——这些画面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撕扯他的灵魂。
然而这一次,当黑暗吞噬一切后,他睁开眼看见的,竟是洒满床帏的晨光。
窗外的鸟鸣清脆如初。
萧景澜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颤抖着手掀开锦被,看见的是完好无损的寝衣,而非浸透鲜血的太子常服。他跌跌撞撞扑到铜镜前,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眼底没有三十个日夜未眠的乌青,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
“殿下?”门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询问,“卯时三刻了,该起了。”
这个声音,这个时辰。
萧景澜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没有血腥味,只有熟悉的龙涎香和窗外飘来的淡淡梅香。他数着心跳,直到确认这不是死前的幻梦。
第一百二十八次,开始了。
“更衣。”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宫人鱼贯而入,为他梳洗穿戴。萧景澜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布,目光却死死盯着寝殿通往侧间的雕花门。那后面,燕音尘应当还睡着。
他记得这个清晨。
一年前,大婚刚满一载的今日,燕音尘会循例来请安。他们会说几句客气疏离的话,然后各自度过又一天相敬如宾的时光。而在第二次轮回之前,萧景澜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看见燕音尘死在自己面前。
“殿下,早膳备在花厅了。”内侍轻声提醒。
萧景澜抬手制止了正要为他系上玉佩的动作:“去侧殿。”
宫人们面面相觑。太子从未在清晨主动前往王妃居所,这是规矩,也是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
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推开侧殿门的瞬间,萧景澜的呼吸几乎停滞。燕音尘正坐在镜前,由侍女梳理着一头如墨长发。他穿着月白中衣,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温润安静,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活着。
他还活着。
萧景澜需要紧紧攥住门框,才能克制住冲过去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在那些无尽的轮回里,他曾无数次这样冲过去,却只能抱住渐渐冰冷的身体。
“殿下?”燕音尘闻声转头,眼中闪过恰到好处的讶异和恭敬。
那眼神太熟悉了。温顺,谨慎,带着将军府公子该有的礼数,也带着政治联姻之下该有的疏离。一年来,萧景澜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全部。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燕音尘的温顺下藏着多少隐忍,谨慎里含着多少忧虑。而那双眼睛真正染上笑意时,会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今日起,你搬到正殿来。”萧景澜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平静得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死亡。
燕音尘明显愣住了:“殿下,这不合规矩……”
“东宫的规矩,由孤来定。”萧景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你的衣物用具,今日便搬过去。往后同吃同住,无孤允许,不得离开孤的视线。”
这话说出口,连伺候的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燕音尘站起身,行礼的动作有些僵硬:“臣……遵命。”
萧景澜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痛楚。在最初的几个轮回里,他也曾这样强势地将燕音尘锁在身边,以为这样就可以护他周全。
结果却适得其反。
燕音尘只会更加惶恐,更加疏远,甚至开始怀疑太子的意图。而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杀机,并不会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消失。
萧景澜花了十七次轮回才明白,保护一个人,不是将他囚禁在身边,而是为他扫清所有危险,同时给他应有的尊重和空间。
“用过膳后,”萧景澜放缓了语气,“陪孤去御苑走走。”
燕音尘抬起头,眼中疑惑更甚:“是。”
早膳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进行。萧景澜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燕音尘。看他如何执筷,如何喝汤,如何在察觉到目光时微微紧绷的肩膀。
这些细节,在千百次的轮回中早已刻入骨髓。萧景澜知道燕音尘偏爱清淡,不吃葱花,喝汤前会轻轻吹三下。他知道燕音尘紧张时左手拇指会无意识地摩挲食指指节,就像现在这样。
“不合胃口?”萧景澜问。
燕音尘放下玉箸:“回殿下,很好。”
“那便多用些。”萧景澜亲手为他布菜,夹了一块水晶肴肉,“你太瘦了。”
这个举动让燕音尘彻底僵住。一年来,他们最亲近的时刻也不过是宫宴上并肩而坐,何曾有过这般家常的举动?
萧景澜看着他的反应,心中苦笑。在第五十次轮回时,他也曾试图用温柔打动燕音尘,结果只换来对方更深的戒备——一个向来冷漠的太子突然转变,任谁都会怀疑背后有诈。
所以他学会了循序渐进。
学会了在保护他的同时,不惊扰他。
“午后兵部有议事,”萧景澜状似随意地说,“你父亲也会来。”
燕音尘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垂下:“父亲军务繁忙,臣不敢叨扰。”
“无妨。”萧景澜淡淡道,“孤已准他议事后来东宫用茶。”
这一次,燕音尘眼中的惊喜是真实的。萧景澜看着那点光亮,觉得胸口某个地方被轻轻熨帖了。
他记得,在第四十三次轮回时,燕音尘曾说过,入宫后最想念的便是与父亲品茗论兵的日子。那时燕音尘已对他放下部分心防,会在深夜无人时,说一些真心话。
那些细碎的、关于过往的片段,成了萧景澜在无尽轮回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殿下,”燕音尘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臣搬到正殿,恐惹非议。御史台那边……”
“孤会处理。”萧景澜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你只需安心住下。”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燕音尘不再多言,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了些。
早膳后,两人前往御苑。
春日的御苑花开正盛,垂柳拂水,一派生机盎然。萧景澜走在前面,燕音尘落后半步,这是合乎礼数的距离。
但萧景澜停下了脚步。
“到孤身边来。”
燕音尘迟疑一瞬,上前与他并肩。两人沿着青石小径缓缓而行,宫人都识趣地远远跟着。
“入宫一年,可还习惯?”萧景澜问。
“回殿下,一切都好。”
标准而疏离的回答。萧景澜并不意外,只是心中那根刺又轻轻扎了一下。他想起在第九十次轮回时,燕音尘终于肯对他吐露真言:“宫中很好,只是不像家。”
那时燕音尘已经学会在他面前放松,会在他批阅奏折时在一旁默默研墨,会在雷雨夜下意识地靠近他身边。
那些点滴温暖,在轮回中一遍遍重现,又一次次失去。
“那是锦鲤池,”萧景澜指着不远处的水面,“你曾说过喜欢那里的红白锦鲤,说它们游弋时像水中落花。”
燕音尘微微一怔:“臣……说过吗?”
萧景澜心脏猛地一缩。他忘了,在这个时间线上,燕音尘还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那是在第三十四次轮回的某个午后,燕音尘难得放松时脱口而出的感慨。
“孤猜的。”他迅速掩饰过去,“看你总爱在池边驻足。”
燕音尘没有怀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前方树丛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紧接着是马蹄声和惊呼。一匹受惊的马匹冲破园丁的阻拦,直直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宫人们尖叫着四散,燕音尘愣在原地。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之间——
萧景澜已经动了。
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在第七十四次轮回中,燕音尘就是死在这场“意外”里——被受惊的马匹撞飞,后脑撞上假山石。
所以这一次,在飞鸟惊起的第一时间,萧景澜已经抓住了燕音尘的手腕。
他用尽全力将人往怀里一带,同时侧身旋转,用后背对准冲来的马匹。这个角度他计算过无数遍,既能护住燕音尘,又能让马蹄只是擦过他的肩侧。
剧痛从右肩传来,萧景澜闷哼一声,抱着燕音尘滚倒在草地上。尘土和草屑飞扬,马匹嘶鸣着从他们身边掠过,被赶来的侍卫终于制服。
“殿下!”
“太子殿下!”
惊呼声四起。萧景澜却充耳不闻,他只顾低头查看怀里的人:“受伤没有?有没有哪里疼?”
燕音尘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摇头:“臣没事,殿下您……”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萧景澜正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那目光太深太重,像经历了无数场生死离别后的重逢。
“没事就好,”萧景澜喃喃重复,指尖轻微颤抖,“没事就好。”
太医匆匆赶来,为萧景澜检查肩上的伤。只是皮肉擦伤,并无大碍。但整个过程,萧景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燕音尘。
他在确认。
确认这个人还在呼吸,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殿下为何……”燕音尘声音干涩,“为何要替臣挡这一下?”
萧景澜沉默良久,直到太医退下,宫人也都退到远处,才缓缓开口:“因为你若受伤,孤会很难过。”
这句话太直白,太不像那个冷静自持的太子会说的话。燕音尘愣住了,耳根慢慢泛起薄红。
萧景澜看着那抹红色,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在漫长的轮回中,他见过燕音尘太多模样:隐忍的,脆弱的,欢欣的,绝望的。但这样青涩的反应,却久违了。
“回宫吧。”他站起身,向燕音尘伸出手。
这一次,燕音尘没有迟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两手相握的瞬间,萧景澜几乎要落下泪来。温热的,活着的,会呼吸的燕音尘。
这一次,他一定要留住。
回到东宫,萧景澜立刻下令彻查御苑马匹受惊一事。命令下得又快又急,带着压抑的怒火。宫人们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动怒,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燕音尘注意到,萧景澜在发号施令时,左手一直无意识地按在胸口。
仿佛那里有什么无法愈合的旧伤。
“今日受惊了,”安排完一切,萧景澜转向燕音尘,语气又柔和下来,“午后好生歇息。你父亲来时,孤会叫你。”
“是。”燕音尘顿了顿,低声道,“多谢殿下……相救。”
萧景澜深深看他一眼:“不必言谢。”
永远不必。
因为这是他用一百二十八次死亡换来的本能,是刻进灵魂深处的条件反射。在燕音尘有危险时,他的身体会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挡在他身前,护住他周全。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午后,燕音尘的东西陆续搬进正殿。萧景澜特意吩咐将他的床榻安置在内室,与自己只隔一道屏风。
“殿下,”燕音尘看着并排放置的两张床榻,欲言又止,“这实在……”
“孤夜里浅眠,”萧景澜面不改色地撒谎,“有时需人说话。”
这理由牵强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但燕音尘没有再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宫人布置,侧脸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沉静。
萧景澜走到书案前,打开暗格。里面厚厚一沓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最早的一张,墨迹已经淡去,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三年前的某一天。
那是他最初发现时间重置的那一日。
也是燕音尘第一次死在他面前的那一日。
萧景澜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笔尖悬停片刻,终究没有像以往那样划掉重来。
因为这一次,燕音尘还活着。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燕音尘的父亲、镇国大将军燕凛到了。萧景澜合上暗格,整理好表情,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
但当他走出书房,看见燕音尘迎向父亲时眼中真实的欢喜,看见阳光洒在那对父子身上温暖的光晕——
萧景澜知道,无论还要经历多少次轮回,无论还要付出多少代价。
他都会让这一幕,永远停留在这个春天。
因为有些人,值得用永恒的时间去守护。
哪怕守护本身,就是他一个人的无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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