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380 更新时间:10-08-12 11:31
这么久的沉默,是在考虑如何决断他们几人的生死么?
静默的室内,除去四个人的呼吸,便是自己胸腔中砰砰的心跳。金荷越跪越是忐忑,额头冷汗一颗颗冒出,渐渐积成绿豆大小,随后慢慢汇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溪流,蜿蜒而下,化开了两颊红润的胭脂,又顺着那张低垂着的惨白脸颊流淌,直至在下巴尖处滴落。
混合着脂粉的汗水,粉腻腻的,滴在他新着的裙衫上,晕出一团团或深或浅的污痕。要是平常时候,他定然早就嚷嚷着可惜了,但在性命都无法保障的此时,一件衣衫的污损与否,在他心中已不再重要。
战战兢兢跪着不动,直到脖子僵硬都依然是静寂,可金荷,却是连动一下脖子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比身体上的折磨更难捱的,是心理的恐惧。
谁能不惜命?谁能坦然面对生死?若是十岁前,他金荷也许还能咬咬牙说声大不了一死。因为那时候的他,常常食不果腹。对于穷人来说,被饥饿折磨的苦,尤甚生死,所以死亡,在他看来,倒是解脱。不过还没等他有勇气选择这样的解脱,眼看着一家四口挨不下去的父母,一狠心,把他卖入金府做了奴仆。奴仆奴仆,不仅没了自由,还要侍奉人。他原以为自己苦命到极点,没想到反是从地狱爬到天堂。金府乃是云京首富,府内最底层的烧火小厮,一年工钱,也抵得上平常百姓一家收入。而他凭着清秀貌美的外形,夫爷属意,等小姐十五及笄,便提拔他做小姐的侍夫。
侍夫的身份,虽然说起来难堪,实际却是很多贫民男子巴不得的美事。女尊的世界,男子以柔以弱为美。贫民男子常常食不果腹又要劳作,形体大都匀称消瘦,而养在贵家的公子,由于饮食油水充足且不需操劳,往往痴肥。想要保持纤弱的体形,只有靠服食媚草。媚草固然神奇,实际却只是表面风光。它有一个最大的害处,多服久服之后,往往难以让妻主怀孕。而侍夫日后若能让小姐生个女儿,后半生便能享尽富贵。
与小姐自小指下婚约的明月公子,虽极少服用媚草,其实是因为其身体自幼不好之故。曾听传言说过,明月公子十有八九不育。所以金府在玉小姐身边备了他们四个侍人,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如今金梅早被驱逐,余下三人,以他姿色最出众。他的将来,本该风光无限。又有谁能想到,偏偏出了今日这场意外?……他一旦遇着不测,岂不生生便宜了金兰!
想到后来,惧意倒被悔意和恨意占据了。膝盖处又痛又麻,金荷实在忍不住,微微动身体,头也借势偏了偏。
在金荷前侧方跪着的,正是金兰。以往也是事事关注金兰的金荷,这一回依旧下意识趁着转动头颅的机会,斜过眼望了眼金兰。
哈!那张惨白着脸咬着下唇的侧面,不正是金兰么!原来,即便是三人中最沉稳的金兰,也是同他一样的害怕!得到这样一个认知,金荷先前的恐惧顿时被快意所替代——他怎忘了,说闲话是与金兰金菊一起说的,若是拉着金兰一块死,倒也不算冤枉!认命的金荷,渐渐缓过气来,悄悄挪了挪麻木的双膝,而这一动,丝丝缕缕的疼痛和麻痒,不可避免的传遍全身。
“嘶——”他不由得低声痛呼出来。
一声无意识的轻嘶,误打误撞的破解了令人感觉压抑无比的沉默魔咒。借着这一心神略动的机会,最小的金菊,抵受不住沉重压抑的气氛,紧随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过也只是一声,金菊同样早已摸清玉小姐脾气,声音过大反而会引得玉小姐更加烦躁。他随即便捂住嘴,仅有些细微的哽咽声从掌缝中漏出。
金菊一哭,金兰才从忐忑中回过神,慌忙开口求饶:“玉小姐,下奴都是无心的,请你看在下奴等侍奉小姐多年的份上,绕了下奴们!”
等不到被称为玉小姐的少女回应,金兰颓然明白,方才的错怕是无法得到原谅。金兰身体越发颤抖,直到下唇的痛意传来,才放开一直紧咬住唇的牙齿。望了眼身侧强自压低哭声的金菊,思及这几年与金菊相处的情谊,他忽然生出几分决然,头磕向青砖铺就的地面:“下奴们万不该乱嚼舌根,甘愿受罚。但千错万错,都是金兰一人的错,还请玉小姐饶了年幼的金菊!”
脑门磕向地面的声音,并非是书中描写的咚咚有声,而是种无法描述的沉闷。躺在床榻上不语的少女,自清醒以来一直无波无澜的面庞上闪过一道不耐和挣扎,突然睁开眼,挥了挥手,才从喉咙中挤出一点暗哑的声音:“起来。”
音质虽哑,对于战战兢兢的几人来说,无异于天籁。声音很轻,好似隔着千山万水而来,平淡全却无一丝怒意。在大宅院内做了多年奴才的金荷金菊金兰,哪能听不出说话之人情绪?
居然连微点怒气都无!三人早已在心中设想了千百种可能的惩罚,哪料到最后竟然没有一句责骂就放他们过去了。吃惊到极点,他们俱是一怔。
发了好半响呆,其中的金兰方回过神般再度磕头道谢:“谢谢玉小姐饶命之恩!”他一磕头,金荷金菊也反应过来,慌慌张张低下头,室内响起一阵闷闷的砰砰声和又惊又喜的道谢声。
直到少女冷冰冰驱逐的声音响起——“好了,出去。”
依旧是简短的一个命令,此回已带了些许不耐烦的情绪。金兰、金荷和金菊三人闻声,顿时如被同时截断舌头一般住了口,惶惶地微抬起头。望见那少女因为不悦而抿住的唇角,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立马手足并用地爬起。
心里巴不得离开屋,但——作为下人,哪能真的丢下刚醒来的主子?起身之后的三人,并不敢真的离开,各自面面相觑着,可惜谁也无法在其余人面上找到想要的答案。他们心中踹踹,唯有垂下头缩着手,僵硬的站立着屏气息声,唯恐引出玉小姐更大怒气。
眼看着气氛又要再度陷入刚刚那般令他们无法呼吸的僵局之中,身为三人之长,且常常在玉小姐发怒时充当调解人员的金兰,不得不硬起头皮抬起头。也是因着应对这样突发之事多了,他眼角扫到进门时被放到桌上,却因为看到玉小姐醒来而未曾打开的食盒,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金兰急切的紧走到桌边,开盖试了试盒内汤碗温度,心中更喜。端起尚有些温度的汤碗走近床榻,面上扬起温柔的笑,弯腰对着仰躺着的少女轻声问道:“玉小姐您昏迷了三日,腹中可饥?让兰儿扶您起来先用些参汤,金菊快去把玉小姐醒来之事报告夫人夫爷!再去厨间让厨娘煮些好消化的香米粥来。”
还未等女子做出表示,也没容得金菊应声,金荷已迫不及待的抢着道:“玉小姐醒来真是大幸,夫人和老爷盼了多日,知道消息定然高兴。金菊走得慢,还是让荷儿去前厅报告夫人夫爷!”
话说完,也不顾他口中的玉小姐是否同意、自己是否失礼,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房门。
金菊自然明白金兰找借口让他出去是为了保护他远离风暴,可今日这场惹祸的口角,追究起来,实际是他先惹急金荷才引发的,怎能让无罪的金兰一个人把所有罪责扛着?若非知晓玉小姐最不喜奴仆辩白,他一定把最真实的事情起由坦白。金菊紧紧攥了攥拳,面上神色刹那间几变,初时恐惧,稍后郁愤,至最后又大义凛然。他提步上前,控制住激动,坚定的望着金兰道:“玉小姐大病刚醒,身体虚弱,你喂小姐喝汤,让我替你扶住小姐。”
傻瓜,还不走!玉小姐脾气喜怒不定,方才饶过他们又如何,谁也无法保证她下一刻不会翻脸!从金菊的神情和举动,金兰明白他想与自己共同分担罪责的想法,有些感动,更多的还是担忧,他稍稍撇过头,拼命眨着眼,试图劝开金菊。
偏偏金菊就是个硬气之人,对着金兰坚定地摇摇头,有难同当的决心更甚。
两人无声的交流,落在本无意理会二人的第三人眼中,面上颜色尚留存几分病气的少女微微皱了下眉头,忍不住开了第三句口:“你们都出去!”
“玉小姐——”他们怎会忘记玉小姐醒着?金兰和金菊再度陷入惊惧之中,而此次由于离得近,少女话语中的冷漠更是被听得分明。不同于以往的暴躁,也无往常的戾气,但不知为何,两人心头惧意反而更甚,两人不约而同抽了口气,惊呼出声。
少女不闪不避的对上两人的眼,不耐烦的情绪,从那一双微眯的大眼中没有半点遮掩的完全流露。
从这样的眼神中,两人读到了厌倦和陌生,心头有些迷茫,厌倦尚且能理解,陌生又是何故?只是如今情况,容不得他们细细思考。无法为自我所左右的命运,早已把他们驯化成唯主人命令是从的可悲者。再加对于易怒的少女由来已久的深深惧意,此刻的两人,好似遇上能把无形化有形的压力,被迫得气也喘不过来。
“出去!”很轻的两字,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室内,清晰的传入金兰金菊耳中。这回,两人却无半点耽搁,极其迅捷的弯腰、关门离去。而促使他们快速行动的缘由,其实不仅仅是出于寻求到解脱的迫切,更是因为他们从和风细雨的两字中听出发话之人即将耐心告罄的警告。
两人走后,内室空荡荡,只余少女一人。少女睁着那双沉寂的眼,无喜无悲的仰望着黄花梨木的支梁,突然却轻轻笑出声:“也是玉小姐?呵……不过你的境遇,比我还惨,居然是被鸠占鹊巢呢!”
笑完,却又紧紧的闭上眼,似再也不胜丁点儿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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