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81 更新时间:10-09-14 19:26
我叫牛犇。
三年前,我20岁,刚刚大一,在南京一所二流的本科院校丢而浪荡地读着管理。
很多时候,我觉得读书很没用。
三年后,我23岁,与三年前的生活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我依然觉得读书很没用,可我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任何一个老师。我怕在他们鄙夷的眼光像平面镜一样将我浅薄丑陋的思想,直接地反射到一个看来是多么可笑的维度上。
时间过去了三年。
博尔赫斯说,时间是由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有时候,我真想从头来过,假如现在大一的话,我想我会怎么样,怎么样,但根据博尔赫斯的理论,这一切显然是不能假设的。
三年中,我在一个找不到出路的闭塞环境里,开始逃课,抽烟,酗酒,打架,滋事……
有一阵子,我逃课特别凶,被学院抓到多次点名批评,还死不悔改,差点吃上一个学业警告。因此,从那以后,我就有所收敛。
毕竟,毕业证和学位证还是重要的,就像未婚女人的贞洁一样,社会上现在还是把它们看得很重。
如今,一想到我马上就要大四,我立马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有一股冷风。
我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以前背诵法约尔,泰罗,西蒙……那些让我背得呕吐的东西,只希望在毕业时,在某个招聘会现场,它们经过我嘴巴的张合,可以轻易地向外界证明我必然是个优秀的管理学的本科生。这样心无旁骛的期盼,是希望它们最终能带给我一份像样的工作而已。
7月份的时候,我的大三在一阵突兀的响声中,迅捷地落下帷幕。
我清楚听到那一阵响声,像荒蛮部落里生长的男孩,他们被强制行完割礼后,出于本能所发出来的一声惨烈的吼叫。
七月初,学校就要放暑假了。有天,班主任老骆从学院抱回一堆实习手册。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老头子,今年已近六旬,他气喘吁吁地把实习手册抱上我们五楼的男生宿舍,来到我们宿舍,本想再做最后一通思想教育工作的,可惜发觉宿舍其他三个人都不在。他也就此打消了这一习惯性使然的念头。
老骆迅速从一堆厚厚的实习手册中抽出四本来。他说,给你,牛犇,记住了啊,回来一定跟他们三个讲一下,这实习的事情可要认真对待。一定要好好实习,努力实习,把实习手册盖好章,让企业的部门领导写好评语。
还有后面的实习周记,全部都得完善了,可别忘了啊。这样做好,才不至于影响你们明年的毕业。
老骆的苦口婆心,像是在给一棵缺锌的果树,美美地补充了一顿钙质,本质上不能理解为雪中送炭。
其实,我心里疑惑的是,老头子手上就没有握着一点社会资源?就不能帮我们推荐个把实习机会?南京这么大,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青年,还没跟社会正式接轨呢,就这么一脚把我踹出去,我要去哪里才能寻觅到一个实习岗位啊?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宿舍心急如焚地考虑实习的事情,表情凝滞,苦痛得如同一个来了例假的女人。
我已经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无法再像过去的三年当中那个浑浑噩噩的傻X一样混日子。
等到凡唱,老何,大梦他们三个都回来,我把班主任的话,连带着添油加醋地跟他们说一边,最后沮丧地发现没有人对这件事表现出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兴致。
说话的当儿,凡唱的电话响起来了,小月儿撒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
老公,在干什么呢,跟你说件事!
凡唱屁颠屁颠地拿上电话,去外面跟老婆调情了,把我刚才讲的话,当屁一样放在了屋里。他前段时间遵照老婆大人的吩咐,在宿舍,把《我的青春谁做主》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之后几天,小两口手牵手在校园中无忧无虑漫步的时候,小月儿一来劲就会模仿电视里面的田小样,一模仿就更加来劲,拖着一口京腔,片儿片儿地,埋头跟凡唱说:老公,过来亲我一下嘛!
凡唱就学方宇,恶狠狠地把小月儿拉到一处没人的墙角,在将之按在墙上,一顿猛亲。
小月儿就扑哧扑哧地笑:再亲一下嘛!
流氓!凡唱说,至于吗?亲你一下就把你乐呵成这样!
小月儿说:我就乐呵,我就乐呵,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其实凡唱心里早就如同被灌下了两斤蜂蜜,不知道甜到哪去了,表面还不得不装得跟方宇刚刚碰到田小样一样,故意耍耍酷。这都是让《我的青春谁做主》给整的。
以前小月儿喜欢看的电视剧,就非要拉着凡唱一起看,她的理由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至于那么无聊了,可以聊的话题,就是他们共同看过的电视剧。
凡唱听老婆的话,是出了名的。他宠着小月儿,从大一到大三,原来一个跟大梦一样浪荡成性的男人,逐渐成为我们班有名的模范丈夫。
你要问凡唱看过什么电视剧,他准会告诉你:《传闻中的七公主》,《哇,都是美男啊!》,《花样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性取向绝对有问题。
挂上电话,凡唱的笑纹还没有完全收拢,脸上残余的半斤笑,像半碗喝剩的排骨烫,表面的油腥迟迟不肯散去。
小月儿又吩咐你看什么香皂剧啊?我问凡唱。
这回不是看电视,是去旅行,我和老婆打算在大四到来之前,去西塘玩一遭,回来就好好过过大四,准备找工作。
那实习手册怎么办?你不准备毕业了吗?
别听老班吓唬人,随便哪里找个章盖一下,不就行了。这些东西都是为应付学校检查的,你还当真啊。你听过有因为实习手册的问题不能毕业的学生吗?
凡唱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转念一想,也许有了女人的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吧,凡事都可以糊弄,但老婆大人的命令,一定得百分百地服从,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服从。
我又想再问问老何。
老何此时光着膀子,只穿个短裤坐在床上看书。
他左手举着本《知识产权保护法》仿佛举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誓言,右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停在裤裆的地方,不断地在那里摸索着,好半天也没见他把书本翻上一页。
我忍不住想笑,对老何说,先把知识产权的问题放一放。咱需要慎重考虑一下,实习手册或者性需求这两样迫在眉睫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好吧?
凡唱不是说了吗,随便盖个章,盖上去就行,找不到盖章的,你小子还找不到刻章的啊!
看出我是发现了他那只不安分的右手后,老何有点恼羞成怒。
暂时还是光棍的我和老何,都为自己的终身幸福,东奔西走了三年,却一直没有像凡唱那样找到个好归宿。其实,这也是让我心里觉得,学校这个鬼地方跟牢房没有什么区别的一个重要原因。
春夏之交的校园,往往充满了少女丰盈又清纯的体香,撩拨得我们这一帮还是光棍的男人,像一匹匹饥不择食的饿狼。
以前看乔叶的一部中篇小说,里面有个男的,他说,我青春期,一直有两大饥饿。一是肚子饿,一是肚子下面饿,这两样儿饿,它们常常互相促进,互相激励,像是彼此约好了前来折磨我。
我觉得,我现在就跟乔叶的小说中形容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归根结底,还是我和老何都长得皮糙肉厚,脸上的五官随心所欲地排布,看上去跟黄金分割一点不搭调。
正因为如此,我俩的恋爱问题,就一直拖着,悬而未决。
老何在大一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电子商务班的女生。那个春季学期,两个班在一起修一门叫做《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的公共基础课。
我那个时候还挺热爱上课的,其实主要是热爱在课上睡觉,大部分人的心理是一样的,跑去上课,不得不去得很早,一旦去迟了的话,后面的位子就被别人占了,想睡觉可能都找不到地儿。
后来,天气渐热,赶上老何的猪性发作,每天中午需要用来睡眠的时间,跟他多日未剪的头发一样,变得格外悠长。老何一度鄙弃了去鱼龙混杂的教室睡觉的好习惯,一定要在宿舍睡够了,才肯睁开惺忪的睡眼去教室发一会儿呆。
这样,老何就只有剩下第一排的位子可以坐。在众目睽睽之下,老何经常像一股劲风一样,破门而入。他那油腻的长头发,总是会被枕头蹭出一个鸡窝形状,他走进教室,还未及用手仔细抚平头上的“鸡窝”,就在给老师的指责下,气喘吁吁地坐定,预备忍受一场终日无休的唾沫雨。
老何总是会在下课跟我们一同走回宿舍的路上,开始抱怨:犇子,你下周提醒提醒我,上课的时候咱一定要早到,一定要抢到后排的位子,要不然我迟早会被那老师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就算不被唾沫淹死,也会被丫的噪音给震死。
然而,换上嗜睡症的人,跟抽上大麻的人,原本好像就是亲兄弟一家人,他们嘴里那些发誓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鬼话都是万万不可信的。
下次上课的时候,老何还是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推也推不动,我为了抢到后排中意的位子,只好不管老何的死活,任他继续在床上挺尸。
后来,老何逐渐不再向我们抱怨了。有天下课,我觉得他特反常,我看见他眉间的喜不自胜,就像他头上那些白花花的头皮屑一样,可劲儿地往下掉。
我问老何何以如此。
犇子,你注意到了吗?
我问他注意什么。
老何说,跟咱们一起上课的,第一排有个女生,就像SHE组合里边的H,那个叫田馥甄的女生,短发犀利,身材丰满,明目皓齿,笑脸盈盈。
听到老何兴高采烈地一下子用这么多生动的短语,来形容一个同坐的女生,我才知道,他这是进入了发情期,又刚好碰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老何暗恋上了短发飘飘的H女郎后,我们真是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变了。
老何开始每次上课的时候都准点到,有时候,跟我和凡唱一同去教室,我们去抢后排的位子,老何一进教室,就用目光逡巡第一排的位子,看看H女郎有没有到,然后就径直走到前排位置大方地落座,跟那些与会的领导一样,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H女郎总是比老何还要晚到。她每次进教室,也是气喘吁吁,像龙卷风一样比老何高了好几个等级。
我第一次看见H女郎飘扬的短发,在空气中自由舞动,也顿时觉得眼睛一亮,那绝对是个符合大众审美标准的女人。
老何准备向H女郎发起攻势。他的策略也跟我们一般人不同。我们习惯遇到一个心仪的女生,总是想法设法先套到人家的手机号码,然后死缠烂打地请人家吃饭,接下来请K歌,请散步……一次次地接近后,再见机行事,徐徐渗透仰慕之情,饥渴之心。要是头一次,女生愿意赴约,就说明,那八成是有戏了。
老何不这样,他从一入校就鄙弃我们那点庸俗浅薄的的伎俩。他坚持走正人君子路线。
有天放学,我看见老何去宿舍楼下的教育超市,买回来一只浅棕色的看上去陈旧如昨的信封和一沓粉红色信纸,费了一夜神,做好一首情诗,连同那首情诗一同脱落的,是老何头上好多根常年不洗已经油腻发福的头发丝和一堆如雪片般飘落的头皮屑。
我对你的爱就在这里,等你来拿,你来或者不来,它都在这里,不增不减……
下一周的课,老何从宿舍风尘仆仆地赶到教室,恰好H女郎也在。我和凡唱坐在后排的位子,挤眉弄眼地看着H女郎伸手接过老何递上的情书。
这是什么,H女郎柔和的声音,像一阵温婉如诉的轻音乐,让老何那张号称坚壁一般的厚脸皮,瞬间涨红,变成了一种陈腐的猪肝色。
一封信,请你回去看,好吗?
老何真是鼓足了勇气,他歪过头,结结巴巴地对H女郎说完这句话后,感觉像是如释重负。他幻想自己仿造仓央嘉措的那首情诗能打开H女郎的芳心,但愿H女郎也能像他一样坐在黑暗中,展开信封,收割那些纸上的文字,收割他为她种下的那些浓稠的情意。
那天的课照例是无聊透顶,让人昏昏欲睡的,坐在前排的老何却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地端坐于座位上,抬头收腹挺胸,手臂自然下垂。他那节课跟着老师的指引,居然把一本连书封都没有撕破的教材,前前后后翻了几十遍,又用黑色中性笔在书上划下了一条又一条老师指认的所谓考试重点。
当等待H女郎的回应,成为一种酸楚的奢望,老何彻底消沉了,以后他在那沓没有用完的粉红色信纸上,继续走笔如飞,给假想心爱的人,写下了一封又一封永远不会再送出去的情诗。
下一周的课,H女郎为了防止不被骚扰,彻底跟老何划清界限,捡着一个最后排的角落位置坐了。
直到大一结束,老何和H女郎再没有机会同坐过。
H女郎一直没有对老何直白的表示做出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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