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39 更新时间:10-09-13 08:17
细微的声响忽地弥漫在了周围,苏静转过头寻声望去,江面之中的流水似是几分异样,氤氲而稀薄的芒辉中,苏静望见江心里轻盈的波纹一道又一道逐渐荡丛开来,时起时落的水波隐约地打乱了原本粼粼波流的图案,一波一波地向着周围弥散开来。
水无波不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是世人的说法。
可事实上,就算一瓣轻如落花,也激得起水纹三千如画,纵横错落。
怎说流水无情呢——
独坐江边的苏静想起种种往事,不由会心一笑。
想到初见那日,想到那一身热血冲动不怕死的杨逸,那表面文静娴雅却是外柔内刚的月儿,昨日种种千般,令人怀念。
那日他把浑身是伤的杨逸送到了大夫处治疗,杨逸昏迷了整整三日,而月儿则寸步不离守护着。
他原本想送月儿先回家,月儿却怎么也不肯。
[彻日不归,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当时他这么问着月儿,她却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们会理解的。]
那时候月儿神情里的忧伤,至今他仍然记忆犹新。看着面前的女孩,苏静第一次意识到上天的捉弄,不只是对他一个人。
直到今日苏静也不明白,他们三人的相逢,到底是命运给予的缘分,还是诅咒?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人生经历了怎样的改变,只记得后来,莫名地投合与默契让他们三人彼此会心而兴奋,甚至最后,三人结拜成为了兄妹。
苏静为大哥,杨逸排行第二,而月儿则是小妹。
那一年的三月,他们结拜的那时候,月儿有些惊疑地看着他的表情,然后说出了一句他今生都无法忘怀的话。
[大哥,其实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当时的场景,苏静已经记不起太多的细节,恍然只似是有着漫天飞扬花瓣,桃花如雨仿佛落之不尽,点点醉人的馨香飘满了江畔。花雨纷飞之下,他倚树随然而坐,杨逸负手立于浅滩之畔,而他们之间的月儿,素手挥起了一片水蓝与白相间的色彩,婉转流萤融合着天水相接的景色,伴着一天残碎的缤纷,舞袖飘扬飞逸惊若翩鸿,那是他曾见到过的最美的凌舞。
月儿的笑很美很迷人,清朗犹似披星戴月,仿佛能让人忘记很多忧愁,他和杨逸全都被深深地陶醉了,那时候苏静平生第一次明白了,原来不只是酒能醉倒一个人。
那一年,他们都还年轻,他学艺初成,二弟血气方刚,而月儿,也只算是个初出茅庐的丫头。
一年后,中原第一大派少林上一场武林大会,江湖各方势力英雄群集论武道高低,中原邪教鬼祭坛副坛主赫东单带领大批邪道人士上门挑衅,当时的鬼祭坛势力庞大,中原各派若单打独斗都无以争锋,为保派门不失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迎战。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位年轻剑客突然从天而降,宝剑开光嗜血,剑法之精纯让众人一时眼花缭乱,三招之后,两刻前还是神威赫赫的鬼祭坛副坛主便成了剑下冤魂。
当时,没有人看清这位年轻的剑客如何出了招,又如何取下了赫东单的首级。
虽然赫东单的武功不能比及当时堪称武林第一高手的鬼祭坛主殷无忌,但也算得上是武林难得一见的能人,如此殒命,饶是当场众多中原武林先辈也莫不胆寒。
也许是太过惊讶,当时众人包括鬼祭坛部署也无有任何动作,而待当场众人回过神来,那位年轻的剑客早已扬长而去。
事发之后,据说鬼祭坛主也大发雷霆要掘地三尺找出凶手让其以血还血,但由于那位剑客以前从来不曾留名与江湖,与江湖中各派之间也毫无联系,要找人一时也无从找起,事后也不曾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对于这来历甚至姓名都一无所知的对手,纵然是千般怀恨在心,却也无可奈何。
而后,甚嚣一时的鬼祭坛突然之间隐没了江湖。
鬼祭坛在江湖上伫立多年,作为当年邪道上第一大派,鬼祭坛的名字几乎象征着死亡,其门下之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十分诡异莫测。鬼祭坛虽然盘踞武林已久,行事作风狠辣得悚人听闻,只要是得罪于他们必定逃不出满门灭殆的命运,传闻他们手下的人个个如豺狼豹子,只要一出手就连老幼妇孺也不可能放一个活口。
这般的残忍,江湖上人人尽愤,却无人敢以对抗。一来鬼祭坛势力庞大,加之神秘行事作风,一般的门派根本惹不起也对付不了;而更重要的原因,却来自于他们的首领,鬼祭坛主殷无忌的名字在曾经十年里几乎是无人不听之色变,传说他不但武功高强,智慧谋算更是无人可及,普通人要是站在他的面前,就算一句话不说也仿佛透明一般,内心一切皆无可隐藏。
这样的智慧,着实令人恐惧,只要运用得当,蛊惑人心也不过弹指之事。
赫东单的死波及了鬼祭坛很大的一段时期,连续十年生活在其阴影下的江湖中人在这个突然的变故中被解放了出来,对那位剑客,众人的感激可想而知。
事发当时,在场只有两个人识得那位剑客。
一个是跟随师父灵霄观天松道人参与了大会的其门下弟子杨逸,一个则是乔装打扮了的,跟随楼主慕名大会之盛游历而来的月儿。
那一场的相逢相知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杨逸和月儿也从来没对各自的师父与楼主提起过他们的结拜,但杨逸却永远都记得,当他们的大哥在那场盛会上斩断赫东单首级的时候,那目光平静而自然得一如往常,月儿尚还记得初见时,大哥也是以同样的表情杀了那个侯府的下人,平静地没有半点波澜,却又陌生得令他们害怕。
然后,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杨逸只记得大哥带着寒如利剑的眼神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落定了许久。接着,苏静又看向了他,也许是错觉般的,杨逸觉得他凌厉的眼神瞬间又柔和了许多,又恢复成了他熟悉的那位大哥。
然后,大哥微微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大哥。]
从回忆中恍然回过神来,苏静尚未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这江边坐了多久,但身后熟悉悦耳的声音却如一股清泉滋润着心灵,苏静回头望去,回忆里的那位女子如今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
月儿和记忆里一样的美丽端庄,那一身水蓝与白相间的素服长袖也丝毫没有改变,但经历了六年时光的离别,已然出落的更有成熟的风韵,但她的笑容和从前一样美,美得让他很熟悉,很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却好象比那个人多了些什么,又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是月儿,久见了。]
[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月儿的双眸有了几分湿润,苏静很体谅地假装转过头去望着江面,月儿立刻抬手拂去了几欲掉下来的泪珠。
[我答应的事,决不会反悔,何况大仇未了,我也不可能就此安心退出江湖。]
[大哥——]
月儿大声地喊了出来,苏静轻轻抬起了手制止住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她。
[二弟的事情,我不会躲避,无论他想如何,到了这步我也想清楚了,就来一个彻底的了断吧!]
[可是,一定要这样吗?如果你远走高飞与他再不见面的话——]
[月儿——]
打断了月儿的话,看着苏静严肃的表情,月儿顿觉得舌头发了麻。
苏静淡淡地凝望了她半晌,然后说道:[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大哥。]
仿佛时光交错在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句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月儿怔怔望着眼前的人,昔日一剑斩鬼首震慑群雄的剑者此刻的面庞却如桃花瓣一般单薄透明,好象随时都会消失飘散在风中,望着这样的脸庞,月儿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苏静轻轻一声叹,转过了身去。
江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纹,苏静阖上了双眼,满目回忆里所见的,都是那一刻,他们三人相视会心而笑,花瓣缤纷如雪漫天,月儿翩翩起舞的情景。当时苏静真的就好像觉得,自己找到了家人一样。
抬起头,却已是六月的阳光,可惜了不是桃花飞舞的季节,花落成泥春已尽,苏静遗憾的想到,那一年过后,他再也没见过江南三月的桃花雨。
[大哥——有一句话,月儿必须对你说——]
身后的月儿还未离去,但再度开口的声音却好似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过头去,月儿仿佛是用了所有的勇气向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六年前,我选择了相信大哥你;今天,这个决定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月儿——]
苏静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月儿却没有再停留,双手捂住了脸庞掩面而奔,苏静就这么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哈!傻月儿——]
苏静自嘲地一笑。
月儿终归是月儿,她只要认定了要对谁好,就不会轻易改变,这一点他非常了解。
七年前的初遇的时候,侯家是江南一带势力最大的官僚与富商,因为得罪了侯府之人,城里所有的医生对受伤的杨逸全都见死不救,每当他们去一个医馆都总被拒之门外,后来走到全城最后一家医馆,月儿一进门二话不说立马对着医生跪拜磕头,求他无论如何要帮忙救人。而后大夫为杨逸疗伤的时候,也是月儿坚持守在为他受伤的杨逸身边,寸步不离地守护了三天三夜,等到玉琴楼主焦急地前来寻她的时候,大家只见已然从受伤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杨逸,还有终于因为支持不住而累倒在了一旁,昏昏沉沉睡去小月儿。
那时候望着沉睡中的小女孩,看似孤弱却又坚强地令人心疼,令苏静也不禁为之动容,此刻望着这熟睡中的脸庞,向来冷漠的心也如飘落花瓣的湖面般,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月儿从来不适合卷入江湖。
苏静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除了由于练剑而留下的茧,没有一点痕迹,但自己总是无形中能嗅到气息,还有从自己的双手上散发出来的,令他自己也不舒服的感觉——
那气息,是充满了血腥的气息,那感觉,是即使在自己第一次杀了人之后仍然麻木的感觉。
他曾杀过很多人,但他从来不后悔,杀人的时候也从来不犹豫。
他可以冷漠地对待不相识的人,但对于要杀的人,他却也从来不恶脸相对。他总是杀人于无形,死在他剑下的人很多,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死时脸上的表情,都是惊异,不可置信的惊异。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杨逸,遇见了月儿。
二弟与他不同,就算是自己身处危险,他永远记挂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月儿和自己也不同,无论经历过怎样血腥的印染,当她舞袖挥起的时候,扑面的尤然是清风明月的朗朗。
那是一种,能让人忘记忧愁忘记痛苦忘记噩梦的清朗。
那是一种,徘徊在久远前他记忆深处最陶醉的笑容。
于是他们结拜的那一日,他唯一一次难得的笑了笑。
[你去见他了——]
虽然月儿早在进门前就已经用袖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但挂在眉睫上细珠的晶莹却还是没有逃过杨逸的双眼。
自一早起就来到了月姬房中,却意外地不见人影,心思沉了沉回想昨夜的情形,便明了她可能的去处了。他理所当然地知道他们会在哪里,那个他们结拜立言的桃花树下,那个平静的江面旁,但他不想去找他们,而是静静坐在了月儿的房内,等她的回来。
对于二哥的问题,月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嗯!大哥说他会随时等你去找他,而且他还有未了的仇怨,所以不会逃避。]
[仇怨?哈——]
他有些凄凉地笑了笑,到了今日,他的言语里除了仇恨,自己仍然是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二哥,事情不会是我们想的那样的!]
[是或不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月儿]
面前的容颜仿佛在模糊,月儿已渐渐淡忘了最初的亲切,如今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他们谁也不想面对的不堪。透过再度朦胧的双目,曾经的那个二哥,现在却好象离他很远很远,记忆里的二哥是即使被侯胤折断双手痛打在地也依然只是记挂着她的二哥,不管自己有多少痛苦与难受都先考虑别人的二哥,但如今却是明明就在她的眼前,而自己却不管怎么伸手也触不到。
[我曾经给他解释的机会,但现在任何解释都不重要了],杨逸继续说道:[六年前我们就已经立定了约定,总有一天我要和他有所了断,以报——杀师之仇!]
[二哥,真的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杨逸走的时候,月儿仍然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但换来的,却是许久的沉默,然后不发一语的离去。
渐渐远去的身影没有回头,月儿也只是怔怔地看着,恍然间一阵眩晕,下意识间手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因此倒下,然后顺着柱栏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月儿轻轻呢喃着,想着现在的她终于能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被时光抹杀去的,不管是爱还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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