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0609 更新时间:14-06-09 03:44
魔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蓝夜回来时,正赶上最危险的时机,魔宫大殿流窜着四股不同的内力,锋劲无比,慕奈兰那双与往日迥然不同的桃花眼杀气汹涌,阴冷的盯着西流宫身后的索细宫。
“退下。”
蓝夜大步跨进殿中,西流宫松了一口气,才觉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忙带着索细宫走人,他知道,砂袖死于谁手一开始就不是秘密。
索细宫走了,慕奈兰身上的杀气却不减反增,他闭上逐渐赤红的双目,紧握双拳控制自己,踏入魔宫的那一瞬间,他感应到砂袖的气息缠绕在他身旁徘徊不散,对他而言,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无人明白。
她就死在这个地方,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道她死去的那一瞬间是否痛苦,他不能想象她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绝望的等待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看着慕奈兰拼命压抑隐忍,凤倾泠亦难受,砂袖的死她或许也应付一定的责任,若不是考虑到她的心情,慕奈兰早就把砂袖从魔界接出来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什么时候把眼睛挖出来?”慕奈兰开口,神情已看不出任何波动,蓝夜知他不会下手对付索细宫,毕竟碧玲珑还在自己这,故而也未担心过,道:“你什么时候能进无间之地,玲珑石什么时候给你。”
“你该清楚本少不是过来找你商量的。”慕奈兰眯眼,气息危险,蓝夜无所畏惧,寸步不让:“你伤势未愈,不宜入无间之地,本君不想涉险。”
“你是以本少的伤势为借口还是因为墨若时爱上西流宫欲桃僵李代,不愿换墨云瑕出来?或者墨云瑕与玲珑石之间你选择后者?”
这本是一句陷阱,听进殿外的墨若时耳里却不一样了,蓝夜的声音像长了生命力一样,钻进她的胸膛,出其不意突破心口蔓延身体全部感官,来势凶猛不及防备,将她并吞原地。
爱上……西流宫了吗?
看到她,蓝夜微微蹙眉,闭口不再多说,意识到失态,墨若时也不慌,大方走入殿中,浅橙云锦长裙随着脚步轻轻摇曳,慕奈兰睨着眼扫了一扫,见她容貌清丽,气质沉静,确实与墨云瑕一模一样,唯一出入的,即是她这份冰雪之韵,想来是冰炎天五千年孤独所就。
对上他的视线,墨若时不由自主看入了神,心中无不感叹世间还有此男儿,不同于妖皇的颠倒性别,不同于魔君的似雪如冰,他似地狱之火,足祸乱苍生,鬼魅的紫发好比盛开在三涂河畔的曼珠沙华,妖冶而神秘,令她震惊。
她本无冒犯之意,纯粹惊艳于慕奈兰的容貌,然看了大半晌还意犹未尽,不免有些明目张胆了,凤倾泠依然不满,蹙着眉头没发作,倒是慕奈兰,一反常态道:“你预备一直盯着本少看?”
就算他笑着,墨若时也不觉得自己应该点头,否则下一刻脑袋得被拧下来,当下退了一步,不卑不亢道:“慕隐绝代之姿,小女子见识浅薄,未注意便得罪了,见谅。”
在此之前,她不曾见过慕奈兰,也没有人告诉她慕奈兰是何模样,但她知道,如此勾魂摄魄之人,必定就是商无凭口中的幽冥半隐十一少,除了这个男人,这世间再无人当的起艳绝人寰四字了。
慕奈兰无心与她多费口舌,不耐烦道:“魔君有没有告诉你无间之地是什么地方?”
墨若时不假思索点头。“何时动身?”
“魔君双手奉上碧玲珑那时。”慕奈兰语气冷然,与墨若时一同看着蓝夜,立场出奇的一致,她道:“无间之地那等邪地,慕隐敢赌上自己的性命,魔君又有什么不能奉陪?”
凤倾泠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世上,难得还有她这种情深意重之人,毕竟着急赴死的可不多,不由起了恻隐之心,道:“一旦进入灼池,你可能永远无法出来,若有未完成心愿,我可代为转达。”
“云瑕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世上,除了她我别无牵挂。”墨若时摇头,随即对蓝夜道:“即使魔君有意防止我与西流宫主见面,但同生活在魔宫中,遇上是迟早的,我并无把握隐瞒多久。”
“你当然没有把握!你根本就不是墨云瑕!”
一道女声惊起,殿内几人纷纷起身,但见暮梓枫破结界而入,染透血的手臂令她一身杀气凌厉,当商无凭失口告诉她墨云瑕被留在无间之地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流宫!出来!”暮梓枫一路冲上大殿,清风错匆匆忙从回廊处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西流宫与索细宫。
终于,纸包不住火。
“六师妹!莫要胡闹!”清风错低喝!暮梓枫指着静静站在大殿中央的墨若时,“她是谁?你们把五师姐留在无间之地了?!”
清风错呼吸一窒,对着暮梓枫明亮的双眼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场面静于一时,每个人都看着西流宫呆愣的毫无反应,仿佛丢了魂一样,神情与当初在无间之地里的影碎诗一模一样,怎不令蓝夜后怕?
没人说话,连蓝夜都沉默了,索细宫这才意识到出大事,很是担心的瞅着西流宫,只见他傻傻看向墨若时,嘴唇颤抖:“云瑕?”
该面临的迟早要来,虽然比预计中要快些,墨若时走出大殿,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以自己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我是云瑕的双生姐姐,很抱歉欺骗了你。”
他们相视的第一眼,他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并没有她的身影,满满全是支离破碎,而她有生之年里,再也没忘记过。
西流宫一晃,索细宫赶忙扶住,他却猛一下推开,迷茫的抓住蓝夜的手,“圣君,云瑕呢?啊?云瑕呢?”
为什么圣君带云瑕回魔宫却不允许相见?为什么云瑕总是留在清风错房里从来没找过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明明同在魔宫却只匆匆见过一面?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告诉他,数日来的困惑在今日真相大白,犹如利器穿心!
“云瑕在哪!”西流宫突然发狂,奋力扑到慕奈兰身上,“你早有预谋!是你把她留在无间之地里!回答我!”
当日离开十八层地狱时,慕奈兰对他说的话一次次回放在耳边,魔咒一般切割着他,西流宫彻底失控,慕奈兰任他抓破自己的伤口,目光越过所有人,直视蓝夜,“去求你家圣君,只要他把眼睛挖给本少,本少就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墨云瑕。”
“西流宫!不可!”
“休想!”
清风错与索细宫双双挡在蓝夜身前,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凤倾泠当下不客气道,“把墨云瑕留在无间之地的不是我们,没有玲珑石,我们没义务帮你去救墨云瑕。”
墨云瑕是自愿留在无间之地的,若要负责任,也该由陌意桑来偿还,西流宫却把帐算在慕奈兰头上,凤倾泠极度不爽,冷冷道:“看这样子,她三师姐和大师兄是要放弃了,你不妨也死心算了。”
“死心……”西流宫摇摇晃晃后退,神情悲凉地望着一言不发的蓝夜,男儿泪爬满面颊,他想起言水宫用自己的性命换圣君归来,想起那一日魔界血流成海全军覆没,想起这七百年来他们苦苦守着魔界,每一日,每一分,他都不曾忘记那种煎熬的滋味。
要他如何能以一己私爱,放弃他和万千弟兄共同守护的家园!
“啊!!!!!”
西流宫嘶声大喊,夺天而上,墨若时紧随而去,两人没一会就消失在上空,索细宫只怕他会想不开,又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魔界,只能辱骂慕奈兰与凤倾泠,慕奈兰无动于衷道:“西流宫去了地狱,依他的死心眼,不撞南墙必不回头,魔君若不尽早决定,痛失右臂时可莫来怪罪本少。”
“慕奈兰!你别逼人太甚!”清风错咬碎压根控制住自己,暮梓枫听了半晌,愣愣道:“什么意思?你要我大师兄的眼睛?”
“即使不是本少要,也会是你二师兄要。”
“你!”
“够了!”蓝夜高喝,几人顿时无声,“碧玲珑,给你。”
自从转世轮回在乱花山庄,他一直被控制着所有行动和立场,从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了今日。
他有别人没有的牵挂,有放不下的人,绝不了的情,他的责任和背负不仅仅是这座屹立天地数万年的魔界,还有死去的言水宫和万千臣民,今日,他放弃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所有一切。
“圣君!您要三思啊!”
索细宫喊声一起,魔界上空忽然雷鸣大作,狰狞闪电惊现天边的同时,数十名朱砂隐现身魔界。
“慕隐,凤隐,天象有变,人间已无光,天界风起云涌,六道齐聚玄汶城,泪朱砂与乱花庄主已入寒岚岛。”
话毕,无人不惊,再无闲心顾忌其它,纷纷赶往玄汶城,一路上,慕奈兰与凤倾泠脸色渐变,心底已有预感。
他们一行数人浩浩荡荡出现在玄汶城时,此地已人山人海,飓风大作,乱花山庄成千上万的弟子与六道道者合力施法控制天象,法光在夜里频频乍亮,借此可见天界紫云翻滚,万分异常,不断落下人间的惊雷更是狰狞无比,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若持续,无约束的阴阳城封印将破,地狱十八层的鬼魂会逃窜逆行婆罗洞,人界将面临一场浩劫,众位同僚有何应对之策?”
在场不知谁人说了这么一句,凤倾泠忙拨开人群挤到湖边,只一眼,便知寒岚岛进不去了,湖面上的结界强大到她前所未见。
索细宫顺着圣君眼睛的光亮看向紫京的方向,只见一大片墨光闪过,他记得,那是扶挽音的暗士,由此可见人间很不太平了,在他的印象里,除了七百年前那一次,天地还不曾有过这种场面,“圣君,这是何情况?”
蓝夜数年如一的面容难得出现变化,却是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噩耗,他没回答,但他知道,那个人要出现了。
那是个何等恐怖的存在,每个存活三界六道中的人都知道,他可在一念之间,翻转乾坤!
“到底是何方妖孽出世?此等诡异天象见所未见。”有道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活了几千年,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现象!
“这紫云究竟从何而来?我等是否需上天界走一趟?”
“天界圣地岂是你我随意可进入,何况你看,如今这情况,何人进的去?”
“力量愈发强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无数人聚在一堆叽叽喳喳,走的走,来的来,各地消息从不绝耳,紧接着酆都城结界被破,阴阳城恶灵逃窜人间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玄汶城,除了六道道者,大部分精怪都持观望态度,没有一人想的出对策。
“诸位同道看,玉芒山处有仙光去了天界!不知是哪位上仙,如此绝境下还可上天界!”
有声惊呼,众人举目望去,果真见一道仙光照亮半边天,穿进了狂涌的紫云。
“本少去趟千白山。”那道仙光无疑是陌意桑,慕奈兰交代朱砂隐贴身跟随凤倾泠后,毅然去了天界。
不同于以往的费力,穿入紫云后,慕奈兰一路被神秘力量所引,只消眨眼便站在了千白山的宫殿里,身旁是一袭白衣的陌意桑,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眼,并不言语,将目标对准天王中的人。
“陌意桑,七百年后的今日,你若无逆转乾坤,此次形灭将无法再入轮回。”
蓝衣人的声音凭空响起,陌意桑闻言未有反应,倒是慕奈兰半眯双眼,“什么意思?”
“七百年前你仙身寂灭,蓝玲珑投入三魂中显现额前,故非众力所可取,若非仙身毁,三魂灭,蓝玲珑将永存你额前。”蓝衣人神色平静,“他已苏醒,将来索取。”
他说的随意,慕奈兰听的心惊,扶挽音曾说蓝玲珑是他与生俱来的,从不曾取下,竟然是这个原因。
“你是何人?”陌意桑开口,情绪平静,显然未受影响。
“你们应当不知,远古洪荒之期,天地未成,九泉未设,三界未立,无间未启,混沌未驱,屹立九重之上的,乃神之界。”
蓝衣人语气不疾不徐,传入两人耳里无异于平地惊雷,“神界?”
三界六道包罗宇宙万象,以天界为至高无上的尊荣,从来没听说过甚至想都没想过天界之上竟然还有神界!
“我与他,来自神界。”
一语激起千层浪大抵不过如此,穿破时空的冲击不余一星半缕,强势而来,慕奈兰微睁大眼,记得初次到千白山,初次见到他,就有一种千言万语描绘不出的高高在上,却未想的如此遥远。
远古洪荒,神界,如此不可思议。
“七百年前你若不死,数百万年之后你将是已灭的神界唯一主宰。”蓝衣人看向陌意桑,数千年前,他穿透重重天阙看见了九重天宫上的陌意桑,只一眼,即知此人将是通往神界的唯一,只可惜了七百年前那场浩劫。
陌意桑似乎对自己的过往并无兴趣,淡淡道:“神乃苍生万物之主宰,既是如此,幽冥之子索取玲珑石有何用处?”
“他所取之物并非玲珑石。”
既非玲珑石,又何苦造就那等毁灭?他仍有不解,却不再问,蓝衣人更不会多说,而慕奈兰更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问题,他看着陌意桑额前圣光泠泠的蓝玲珑,目光逐渐深邃,良久,却未开口。
天界就在如此寂静之下巨震不止,漫天紫云以不可阻挡之势浸染了千白山,陌意桑扬手一挥,但见幻象中,一道紫光位于寒岚岛处破天而上,滚滚紫云在一瞬间渲染了天地,此等场景何等熟悉?正是他到过无数次的幽冥界,那片天,便是如此模样。
这一刻,他们都确定,三界将定。
陌意桑化白光离开千白山,慕奈兰欲尾随,遭强大结界强行囚禁在了这座千秋永寂的宫殿里,听蓝衣人的声音送入耳畔,跨越整整一段漫长的年月,扶挽音与慕奈兰的年月。
“远古洪荒遗留的神魂,今时将启乾坤,非人力所能阻。”
玄汶城,风靡云涌,来势汹汹,天界的寒云携着无尽仙气坠下凡间,湖水上的结界不攻自破,漫天彻地的紫光穿越亘古而来,所有人纷纷醒悟,终于大乱。
“天哪!是幽冥之子!”
“幽冥之子!”
“快走!”
“大家快走!”
惊恐四起,已然不及,紫光浸染了三界六道的每一寸土地,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混乱中,人群相撞,呼声不断,凤倾泠被朱砂隐前前后后围着,阻挡一切危险可能,亦挡住了她盯着湖面的视线。
没有人注意到她隐隐在发抖的身体,也没有人看到她狂乱不安的内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害怕着什么,却不肯承认。
在众人煎熬的等待中,玄汶城湖面忽然法光大亮,一道身影一跃而上,携带狠戾煞气,正是泪朱砂。
“什么情况?”见她,凤倾泠忙问,早已泄漏在眼神的惶恐将她暴露无余,而泪朱砂似乎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主上醒了。”
双腿一软,凤倾泠几乎站不稳,艰难的挪动脚步想要往湖边去,泪朱砂握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的一句话,直直钉入了她心口。
“来不及了。”
随着她话音的,是一道衣袂破空声,众人抬头望去,天边尽头处,有女子横空而卧,浑身浴血,烈艳满空。
“是习寒弋!”
索细宫惊讶脱口,暮梓枫等人大惊,定定的看着满身鲜血的习寒弋紧紧抓住随后出现的若成风幻成雨,那两人通体散出霜白天光,生命已然到了极限,由此可见寒岚岛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准备,甚至来不及问她是否后悔,一切就再也追赶不及,凤倾泠瞪大了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习寒弋手握若成风幻成雨直上天界,大喊着陌意桑的名字,一路灵气萧瑟,蓝光灼灼,一如幼时那般耀眼,那时,她牵着她的双手,在漫无尽头的山路上缓缓行走,而今,她们松开彼此,走到了尽头。
紫光风驰电掣穿透了她的胸膛,迸射出生命最终的颜色。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明白,原来永恒也不过一瞬之间。
凤倾泠高高昂着头,颤抖着双唇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眼泪像是这场血雨,阒然逝去,犹如过往种种,触摸不及。
耳旁呼啸的风,瞳空中安详的浮生,倒映着十八年来寒岚岛中彼此相依的两个身影,她们在风雨的磨苦中渐渐行远,最终碎裂成冢,淹没初衷。
“倾泠,原谅我……”
最后,习寒弋微笑凝视着熟悉的身影,她品尝到了自己苦涩的眼泪,五万年命定,寿终归属流岚之气,这,就是我的结局,只是倾泠,为师欺骗过你,利用过你,伤害过你,也真心的爱着你。
一如十八年前带你回寒岚岛,一如相依为伴的那些年月,只是如今,为师要与你永别了。
“不要!”
一声迟来的呼唤撕心裂肺,习寒弋转瞬消失,在凤倾泠彻底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化作雾气流向了寒岚岛。
一段不及追溯的时光,好比一场隔世经年的梦,梦里勾勒出眉眼,梦里轻声叹息,梦里悄然离去。
寒岚岛十八年爱恨情仇,除了她承受着心如刀割的痛楚,除了她无法停止的泪水,习寒弋的死相较若成风幻成雨的真身,未在所有人眼里留下痕迹。
命脉相连的若成风幻成雨在紫光的笼罩下融为一体,化作一颗纯白的玲珑石漂浮在飓风当中,神圣光芒俯瞰八荒,拨开沉睡了七百年的面容。
时间在这一瞬间隐去痕迹,空气在这一刹那停止流动,众生如虚浮的流影,永眠在这时空的寂静。
紫光朦胧处,一双云白掌心将玲珑石收拢,天地骤然无光,陷入一片混沌漆黑,静如死亡之城。
凤倾泠再次感受到视线时,发现已身在乱花山庄残音楼顶,不远处的幽冥之子身环无尽之光,不见真容,反照映出浓夜下陌意桑的容姿清华,白衣似空谷冰雪,蓝玲珑与蓝夜的眼睛一般,穿破云巅。
他们彼此都清楚,今夜,乾坤将定。
当紫光缠绕在身旁时,蓝夜并不感到畏惧,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他掀起眼帘,直视紫光浓烟处看不真切的容颜,道:“慕奈兰答应过我,打开无间之地。”
千年万年的霸业他可弃之不求,一界之主的尊严他可弃之不要,这对溘然长逝的言水宫,对魔界那些千千万万死去的人而言,是耻辱,是背叛,哪怕粉身碎骨,坚持到底就是忠诚!可他不能,他有放不下的人,他有牵挂着的红尘,他……无能为力。
凤倾泠与陌意桑谁也没有动,但见紫云托着蓝夜浮上半空,强行逼出他的三魂,汹涌法光频频映亮他扭曲的面容,彷如当初破封之时,令拼命赶到玉茫山的索细宫心痛如钝击。
“圣君!!!!”
猛一阵强烈血光,碧玲珑脱体而出,三魂回体的蓝夜满面触目惊心的血,痛喊声响彻云霄,状似癫狂。
碧玲珑圣光大放,照亮玉茫山一夜回春,翠微万里,蓝夜紧闭空无双目的眼眶,任身体轻盈落下,他的世界,从今开始,一片黑暗。
“雪空!!”
一片碧光中,从天界而来的清风错紧紧抱住蓝夜落下残音楼,和着不断飘洒的血,凄凉的哭喊回荡在夜晚的云巅,痛彻心扉。
“清风……”蓝夜卧在她怀里,微微颤抖着想要触摸她的脸庞,只是尽管碧玲珑光芒再耀眼,尽管她就在眼前,他也再看不到她的眉眼了。
为了西流宫,为了墨云瑕,为了她!蓝夜受尽践踏!拱手相让了他的尊严,他的眼睛,他的所有一切,这一场结局七百年前便已注定,或许曾心有不甘,或许曾胸怀壮志,或许曾仇恨深重,而今,皆已失去。
魔界继妖界之后,与这一场苍生主宰之乱再无瓜葛,七百年后的今世所寻求的,无非因果轮回的一次了断罢了。
清风错的哭声逐渐远去,安静的残音楼顶仅剩三人,陌意桑望向紫光浓艳处,依稀记得七百年前初见幽冥之子,便是在仙身毁灭之前,与如今所见并无差别,未想竟是芸芸众生皆不知的神姿。
他道:“玲珑石于上神有何用处?”
“你需毁仙身,灭三魂,方可取出蓝玲珑。”
清远的神音带着沉静七百年的空旷直入人心,一袭滟滟紫服的浮紫走出了深深云雾,他眼中倒映着沉吟的世界,寂寂的虚华轮回,没有悲喜,没有情绪,深紫瞳孔流动着没有温度的熠熠浮华,如他额前圣光虔诚的紫莲。
他走下青苍幽远,撼动千丈红尘,落落浮生。
与此同时,残音楼顶蓝光忽起,千白山蓝衣人携带四颗玲珑石现身人间,神的光辉遗落不知多少年岁,降临在这毫无预兆的夜,苏醒了旷世的沉静。
“玲珑石怎么在你这?慕呢?”四颗玲珑石都在他手上,必然是慕奈兰出事了,凤倾泠扬手,望舒剑凭空成型,杀气骤然间喧天而上。
“我已将他囚在千白山。”蓝衣人道,“你与他终将殊途。”
话音落地,望舒剑气横扫而去,临至门面,他开口了,简单一句话,凤倾泠闻如晴天霹雳。
“你与我,皆来自已毁灭的神界,你将永生无法破封,若得许可,或可回归最初。”
“铿!”
望舒剑落地,惊雷乍亮天际,刹那间风卷残云。
跨越三界,与天同寿,天地之主宰,但却……无法破封?凤倾泠惊恐万状地将视线转移到陌意桑脸上,像是在等在着答案,茫然的神情在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猛地突破阴霾,凶煞到了极点:“他说我是凤想兮,你说我是远古神祗,若我不死,这一世……”
“这一世若你不死,将以今生名义,就此永生。”蓝衣人平静道,凤倾泠却倏地发了狂,“为何我将永生无法破封?!为何就我一人无法破封!”自从离开寒岚岛,那些她从未适应过的人,从未熟悉过的身份接踵而来,用刀剑,用鲜血,用刻骨的伤疤逼迫她接受过往,逼迫她忘记原本的姓名,而今,她历尽千辛接受了凤想兮这三个字,承认自己的前世,并做好了破封的准备,却突然被告知凤想兮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她永远无法回到慕奈兰深爱的那个身份,无法得到慕奈兰等待七百年念念不忘的名字……
这怎么能公平?在她失去凤倾泠唯一亲人的时候,要她与凤想兮相关的所有撇清关系?
怎么可以要她再用下一个不知道的身份,活在没有慕奈兰的神界里?
“你没有元神。”
浮紫开口,陌意桑豁然开朗,若未猜错,元神已寻到了。
在他的注视下,浮紫摊开掌心的白玲珑与碧玲珑,同悬浮在空中的四颗玲珑石汇聚一处,六种光芒散发出惊天的颜色,穿过重重天阙,照亮千白山中慕奈兰与勒缈云,暮梓枫三人苍白的脸色。
“你的元神附在玲珑石内。”陌意桑昂首,记得习寒弋曾说凤倾泠在无间之地里掌控了玲珑石,那等现象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由今可见原因在此,如此理所当然,他道:“元神附灵物如此之久,已掌控了灵物本身,长久而持,一物将毁。”若元神毁,凤倾泠将自此消失在三界。
轻叹一声,陌意桑道:“既是如此,无论元神是否取出,届时还请上神送玲珑石返回天界。”
法光应声而起,擦过从话中惊醒的凤倾泠,直击陌意桑。
“住手!”她听到自己尖锐的叫声,仿佛跨越一个世纪的漫长,那年锦泊城中杏花林,扶挽音浅笑颔首,风华卓绝。
一切来的太快,没有预兆的别离。
法光临及心口时,乱花山庄突然紫光大盛,陌意桑未防间重重撞入一个怀抱,在法力的冲击下,两人双双退了十多步才堪堪站稳,慕奈兰的下巴抵在他肩上,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染红胜雪白衣。
“欠本少那么多,想死?没门。”
“你……”陌意桑抱住完全贴在身上的人,摸了满满一手的血,从未失控过的九重上仙双眸一抬,刹那风云涌动!
慕奈兰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紫发懒懒垂在脸颊旁,掩不住重伤之下的苍白,他看着飞奔而来的凤倾泠,扬手筑起结界,将自己与陌意桑困在结界内。
“扶挽音的一生作为沧临兰家而活,陌意桑呢?为天下苍生而活?你若有自私的想法不妨说说,本少也只是听听。”慕奈兰语气戏谑,神情却异常严肃,桃花眼因近在咫尺的蓝玲珑而半眯着,唇角鲜血汩汩而流,千年如一日的妖娆,百年不遇的虚弱,陌意桑心间猛的一抽,抱紧他的腰,反问了一句:“十一少以为呢?”
四目相交,慕奈兰扬唇朗笑,拇指轻拭唇角血渍,眼神轻佻:“毁仙神,灭三魂,你一死了之本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偏偏为你覆立乾坤,如何?”
陌意桑瞳孔骤紧,不及追究,结界撤下的第一秒钟,慕奈兰迎面挨了凤倾泠一巴掌,风刮过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却感觉不到疼痛,看着这张脸,过往历历在目,痛如刀割。
今日,他了解了洪荒未启之时的开始,但早在无间之地里凤想兮对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几千年的感情,就已结束了。
她说:我回不来了,最后一次,慕奈兰,保重。
回不来,他的凤想兮回不来了,他孤独的守了七百年的风霜雨夜,在荒芜之山走出了一条漫长的道路,满怀思念等待着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泪水再一次袭击眼眶,慕奈兰昂首微笑,凤倾泠倾身抱住他,她不知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爱上他的时候,他的爱,结束了。
“我曾怨恨为何所有人都当我是凤想兮,曾怨恨为什么凤想兮欠下的债要我来偿还,我一度痛恨每个人看我的眼神,痛恨他们透过这张脸看着另外一个人,但我不曾发现,我的所作所为都将由凤想兮一力承担,我对你的背叛,对幽冥界的异心,颠覆着凤想兮几千年对你的忠诚。”凤倾泠用力禁锢住慕奈兰清瘦的身体,咬着牙任眼泪湿透脸庞,无间之地里,当慕奈兰以血肉之躯将她护在身下,当她记忆一片空白的在凤隐殿醒来,才发现,自己多么需要凤想兮这个名字,哪怕舍了今生的身份。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将慕奈兰根种在了灵魂深处,直至痛入心扉,才算幡然醒悟。
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比失去更糟糕?
我是谁?你叫过我的名字吗?似曾相识的言语回响耳畔,至今才能领悟,当时他的痛入骨髓。
“无论能否破封,我都将以余下的生命证明我是凤想兮,轮回千万次还是凤想兮。”凤倾泠踮起脚尖,轻轻吻在慕奈兰唇角,滑落的泪水不知属于谁,在慕奈兰为陌意桑以身犯险的那一瞬,她知道,纠缠于宿命的三人,将在今日彻底散场。
残音楼顶阒然无声,凤倾泠颤抖的声音和看似永不会破晓的今夜,在慕奈兰心底留下了最后印记,他缓缓松开手,亲自将她困于结界当中,唇角勾着浅浅溺爱的笑,落入凤倾泠眼底灼烫不已,乃至三界六道千年万年孤寂,不断忆起,痛欲窒息。
“记住自己的姓名,好好……活一场吧。”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在岁月的见证下释怀了所有执念,斩断了七百年的桎梏,生死前世转瞬虚无,天地无情轮回宿命,不知人非花草木,妖非无情物。
浮紫出手,陌意桑跃身六颗玲珑石中,圣光下,记忆忽然走向那些斑驳的岁月,一抹紫影横卧树林,一袭墨衣拂柳凌波,一座耸立云巅的山庄,一段轮回人间的相逢,跨越时空重重,浮生蒙蒙,而他,也早已分不清身在九重之巅,亦或粉墨人间。
仙气浩大,仙光万丈,浓夜顷刻转昼,陌意桑去往苍穹,紫光环绕周身,仙气散尽四海八荒,慕奈兰遥遥望着,忽扶摇而上,化毕生修为,穿进陌意桑额前。
六魂十四魄于天穹之上激烈碰撞,倾世风华中,最后一刻蓝玲珑脱体而出,普照大地。只是茫茫云深处,再不见妖魅惊世,优雅倾覆。
苍茫大地铸成一段段浴火繁华的传说,七百年血色开阖,人间二十年风华诀别,他们绝处逢生,帷幄心诚,以命之名,以血付尘,惟愿弃巍巍红尘,殊途同归。
九重天宫你坐化,万里乾坤归一刹。
百年之后的三界六道,总有人会想起那一夜来自乱花山庄,女子悲痛疯狂的哭喊声,以及那颠覆天界的蓝玲珑之光,照亮了千白山中暮梓枫悲绝的面容,照亮了残音楼下清风错哀恸的双眼,照亮了玉茫山腰处痛哭流涕的人间帝皇,照亮了终结七百年之乱的三界六道。
曾有人问起是谁助慕奈兰破开千白山的结界,曾有人问起为何一同与慕奈兰去了千白山的勒缈云后来再也没现身,曾有人问起魔宫里的那个是墨若时还是墨云瑕,曾有人问起为何清风错不在魔界。
还有有人问起,一百年前乱花山庄里那栋于一夜间消失的残音楼去了哪?
只是,没有人回答。
所有的恨都只能用爱去化解,当恨融化,剩下来的也不再是爱,而是两不相欠。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桃枝妖娆的季节,锁青山的桃花开了败,败了开,这座无人敢踏足的山有一条明显而狭小的道路,有人曾见白衣女子一步步的踩着走进深山,满山落花不见扫,也不知,那是否只是幻觉。
她在这座山一住数百年,常想起他曾说:本少等了你七百年,寻了你七百年,念了你七百年。
每当这个时候,眼泪不能抑制,如今……七百年已过,她给了他一场没有他的婚礼,他便还她一场没有他的日升月落。
但她始终等待着微弱的希望,清楚的将那一句也许刻进了心里。
“百年,千年,万年,也许更久,他们或将重生。”
远古洪荒的神,许了一句也许,给她漫长生命无法了结的希望,而她也将以漫长的岁月去遗忘慕奈兰离开前说的那句话,那句令她午夜梦回,痛如千刀万剐的诀别。
待千年转眼而逝,玄汶城空城依旧,有妇女倒于堤柳旁,灵魂将入从酆都城逃窜而出的恶鬼之口,幸得少年身着白衣,仗剑而过,出手相救。
“多谢公子相救,敢问高姓大名。”
妇女巍巍颤颤俯首跪地,但见那少年气质出尘,仿若仙人,一双与人迥异的银瞳甚为清冷,不觉看傻。
“风卿凌。”
妇女磕了个响头,“公子府居何处,来日也好登门拜谢活命大恩。”
少年抬眸,目光掠过玄汶城口,依稀再见三匹骏马势如兵临城下,依稀再见千年前那一夜的乱花山庄。
“公子……府居何处?”
少年眸光氤氲,布满水汽,转身越下湖水,不曾再踏足人间,一心却已染了红尘,眼前仿若玉楼桂殿,墨衫逶地,谪仙玉颜。
“宛在水中央……”
扶乩春秋三千场,红颜白骨陈未央,此生须待苍茫。
芸芸众生,且待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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