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11 更新时间:17-03-09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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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衍起床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窗外。外面的天应该才刚刚透亮,但是已经有阳光透过窗外院子里树叶的缝隙漏了进来,撒在靠窗的书桌上。
“嘟,嘟。”
听到敲门声,邵衍挠了挠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弯下腰,揭开搭在脚边的小竹篮上的香云纱,摸了摸窝在里面的小猫。
“早晨,墨墨。”
“姑爷,起身啦?”
门外的老仆吴伯推开门,恭敬地朝屋里的邵衍行了个礼,才抬脚踏进屋内。
邵衍随口讲了一句:
“今日如果好天,初一睇来要落雨了。”
吴伯回头,看了一下安静无人的院子。
“係啊。今日已经年廿四了。哦,今朝厨房煮了白果粥同珍珠肠。”
“吴双起咗没?”(吴双起了吗?)
邵衍又摸了摸小猫的背,拿起挂在椅子背上的外衣,披在了身上。
“回姑爷,少爷起咗了。”
邵衍点头。吴伯帮他拍了拍衣服。
“姑爷,要带埋墨墨过去食早餐吗?”(姑爷,要带上墨墨过去吃早饭吗?)
“嗯。”
吴伯应了一声,从篮子里抱起小猫,交到邵衍怀里。
“走啦,墨墨。带你去食早餐。係了,吴伯。”
“姑爷。”
“我见厅房好似仲未摆花。”(我看厅里好像还没摆花。)
“姑爷!”
一看吴伯那副老身子骨说着就要跪下去,邵衍赶紧腾出手去扶他。
“姑爷恕罪!我今朝已经叫咗阿涛佢哋去河南拿货……”(姑爷恕罪!我今早已经让阿涛他们去河南拿货……)
“啊,啊,唔使咁急。”(啊,啊,不用那么急。)
邵衍把墨墨放到桌上,双手去扶吴伯。
“我又唔係吴双佢妈妈,冇咁多规矩。只不过谂住差不多到春节了,想同吴双去买两枝桃花翻嚟装点下。”(我又不是吴双他妈妈,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是想着快到春节了,想和吴双去买两枝桃花回来装饰一下。)
“姑爷对吴家如此上心,真係吴家嘅福气。唔知姑爷想去边度买花?我阵间就叫家丁准备。”(姑爷对吴家这么上心,真是吴家的福气。不知姑爷想去哪里买花?我等会儿就叫家丁准备。)
邵衍重新抱起墨墨,亲昵地亲了亲它的鼻尖。
“唔使咁大阵仗。我同吴双两个人去高第街个边行两转,买两三枝轻嘅就得了。”(不用那么大排场。我和吴双两个人去高第街那边转一下,买两三枝轻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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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中饭,邵衍把墨墨藏在大衣里,只留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拉着化好女装的吴双往高第街去了——吴双便是吴伯口中的“少爷”,只不过除了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邵衍,还有吴家的主仆众人,外人只知西关的米粮大户吴家生了一位美艳绝伦的千金小姐,并不知这位大小姐的真实身份,却是如假包换的七尺男儿。
“吴妈,点解一定要我扮成女仔?”(吴妈,为什么一定要我扮成女孩子?)
小的时候,吴双当然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家中的女仆只是简单地回答道:
“少爷,咁係因为老爷同夫人都钟意千金。”(少爷,这是因为老爷和夫人都喜欢女儿。)
“咁点解唔再生多个啊妹?”(那为什么不再多生一个妹妹?)
“依个……少爷,咁我就唔知了。”(这个……少爷,那我就不知道了。)
仆人当然不会告诉少爷,其实这是老爷和夫人早就布好的一盘棋。吴邵两家虽是世交,但关系再好,又怎么好得过姻亲呢。可惜吴家太太身子骨薄弱,怀胎十月生下吴双,就已几乎去了半条命。然而这位太太又极其好强,家中大局一概亲自主持,更别提让丈夫另娶了。于是夫妻二人商量,不如就将吴双从小当作女儿来养。
巧的是,这世交的邵家,虽然是政府里身居要职,却偏偏得的是一个除了逗猫和美食,别的都不愿上心的小公子。知道吴家是想借助自家的官府背景,坐稳米行龙头这个位置。反正儿子不争气也令人头疼,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两家世交一拍即合,就给邵衍和吴双这两个小孩结成了一对娃娃亲。
此时,这对儿时的娃娃亲玩伴正一前一后地走在高第街的花市里。广州花市起源于“花渡头”,历史可追溯到明朝或之前,与罗浮山药市、东莞香市、廉州珠市并称“广东四市”,影响甚广。到了清朝中期,花市有所发展,由各城门向城内扩展,营业时间延长至全天,花卉品种也由单一的素馨、茉莉向多样化发展。
“之前咁多人话革命依样唔好个样唔好,但係谂下,如果唔係革命,花街点会开度嚟高第街依边咧?”(之前那么多人说革命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但是想想,如果不是革命,花街怎么能开到高第街这边呢?)
邵衍说的革命,便是那辛亥革命。辛亥革命后,广州城的老城被逐步拆除,花市也扩展到了高第街一带,并且除了花卉,也会有一些字画或别的商品出现在花市里。
“横掂都是叫仆人去买,直接去河南拿货仲平啦!”(反正都是叫仆人去买,直接去河南拿货更便宜啦!)
大概是从小就被严格教导礼仪,也常听父亲讲述生意场上的虚情假意,吴双从小就给人一种冷艳清高的距离感,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似的,不光对外人这样,即便是面对青梅竹马的邵衍,也是冷冰冰的表情居多。
“所以话你依种人真係冇情趣。一日到黑就挂住攒钱。”(所以说你这种人真是没情趣。一天到晚就想着赚钱。)
早已习惯了吴双的冷淡,邵衍边走边看两旁的摊档,笑眯眯地逗着被自己藏在大衣里的小猫墨墨。
“你睇,我就成日同墨墨去街。咁样先至可以体验民情噶嘛!”(你看,我就整天和墨墨上街。这样才能体验民情的嘛!)
“係啦,你讲乜都啱。”(是啦,你说什么都对。)
吴双甩给邵衍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顺手一指旁边一个摊档上挂着的桃枝。
“桃花点卖?”(桃花怎么卖?)
“5毫一枝。”
吴双的面部表情,大概只有在谈论金钱相关的问题时,才会像现在这样变得丰富起来。只见他听到报价,两道细长的柳眉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西关最靓嘅茶楼先至5毫一位。你枝桃花都敢卖5毫?”(西关最好的茶楼也才5毛一位。你一枝桃花也敢卖5毛?)
“哎呀……”
不等卖家辩解,邵衍先开了口。
“过年啊嘛,啲蔗都一蚊一碌啦!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过年嘛,甘蔗都一元一根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係啊係啊。”
卖家也急忙跟着附和。
“依位老爷讲得真係太有道理啦!夫人,你咁有眼光,过年高抬贵手,新年肯定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这位老爷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夫人,你这么有眼光,过年高抬贵手,新年肯定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咁你8毫俾我两枝,发发发都好意头噶!”(那你8毛给我两枝,发发发也吉利的!)
“呃……”
两人正讲着价,突然,一阵突兀的喧闹声由远及近跑了过来!
“唔好跑!企住!”(不要跑!站住!)
※
“唔係嘛!过年都不安乐!”(不是吧!过年都不太平!)
原本就不很长的街道被一群警察这么又跑又叫,逛街的摆摊的都被吓得纷纷避开。邵衍咂了咂舌,拉着吴双往路边靠。
一旁的花农忙着转移自己的摊档。吴双皱眉,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喂,生意边有做一半噶?”(喂,生意哪有做一半的?)
“哎呀夫人,啲差佬我哋依啲农民百姓边惹得起啊?命紧要,命紧要……”()一啊啊夫人,那些警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惹得起啊?命要紧,命要紧……
“啊,小心!”
“睇住!”
几人没有注意,那个被追的年轻男子已经跑到了跟前,差点就要撞上来了!他强行扭转身子,踉跄着拐进旁边的巷子里了。
“真係!”
吴双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都话咗叫啲工人去河南拿货,你死都话要出来行街。哼!”(都说让工人去河南拿货,你非要说出来逛街。哼!)
正说着,那几个警察也在拱翻摊档无数后,头上插着花瓣粘着叶子追了上来。跑在最前面的警察看到正要转身离开的邵衍和吴双,赶紧叫停了后面的手下。
“邵爷,夫人。”
邵衍回过头来,笑着朝来人拱了拱手。
“陈队,就来过年了,戴埋花捉贼仔啊?”(陈队,就快过年了,戴上花抓贼吗?)
说着看了一眼刚刚那个男子拐进的巷子。
陈队抱歉地拱手。后面的手下赶紧上前,帮他清理掉头上黏着的花草。
“唔好意思,打搅邵爷同夫人行街买花。有事行先,第日兄弟请你食开年饭。告辞!”(不好意思,打扰邵爷和夫人逛街买花。有事先走一步,改天兄弟请你吃开年饭。告辞!)
※
陈队领着手下拐进巷子,可哪里还有刚刚那个人的身影?
“屌……”
陈队愤怒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后面一个手下凑上来,手指隔一条街的巷子里,一个正蹲在地上的人。
“队长,果个人好似阿进……”(队长,那个人好像阿进……)
对面巷子里蹲着的人见到一群穿警服的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急忙站起身子,吐掉嘴里的烟头,搓着手从巷子里快步走了出来。
“陈队,今日唔係休假嘅咩?哎呀!”
“我睇休假嘅人係你啩?卿进警员!”
屁股被狠狠踹了一脚,卿进差点就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努力稳住身子。
“队长,我跟魏央换了班。”
“仲狡辩?”(还狡辩?)
队长正在气头上,卿进的另一边屁股当然也没能幸免。
“哎哟!”
“大佬,你睇依个?”
一个手下从巷口捡起一只旧得发白的破布鞋。
“大佬,依个有啲似啱啱果个衰仔嘅……”(老大,这个有点像刚刚那个小坏蛋的……)
“啊!”
看到那只布鞋,卿进突然一声大叫。
“是不是腿上有伤,一拐一拐的一个男仔啊?刚刚看他从巷子里跑出去了!”
“你个死蠢!”
“哎哟!”
屁股上的痛还没有消,头上又被狠狠敲了一记,卿进这下可真是痛得只能蹲下身子直哼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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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卿进指的方向,陈队一行人又追那男子去了。
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已经跑远,卿进站起来,走到巷子里那几个横倒在地的垃圾桶跟前,朝着其中一个轻轻踢了一下。
“他们走了。”
那个被踢的垃圾桶咯吱咯吱地动了几下,从里面钻出一个衣衫略微起了些皱褶,但不至于褴褛邋遢的男子——正是刚刚被警察一路追赶的那个人。
“他们走了。”
似乎是为了让那人放心,卿进又重复了一遍。
“多谢!真係多谢嗮!”
毕竟是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即便是空桶也总归有异味。男子后退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向卿进鞠了一躬,谢了又谢。
“没,这没什么。”
卿进被谢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其实并不知道陈队他们为什么要追这个人——但是刚刚在巷口撞见的那一眼,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坏人!
卿进回头看了看,确定巷口附近没有人,便又回过头来看那男子——男子虽然脸上沾了灰,但看得出来,是个相貌清秀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呃……”
男子抱歉地露出一个苦笑。
“一言难尽。不过,我唔係贼!我冇偷嘢噶!”(一言难尽。不过,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
其实,刚刚躲在桶里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卿进和那些警察的对话。然而正如卿进对他的直觉一样,他从刚才决定听他的话躲进桶里那一刻起,就直觉地认为,这个说话带着湘江风情的高大男人,是可以信任的。
“那就说一言好了。”
卿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等到多年后回想起来,或许同若尘的一切缘分,都是从这句话开始的。
“一言……”
男子想了想,带着些脏污的脸上忽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就是这个笑容,害卿进一不小心就把这辈子都栽了进去!
“如果官人不嫌弃,可否允许若尘第日喺铺头请官人食我自己整嘅小食。我间铺就喺双门底果边……咁样嘅一言,唔知啱唔啱听?”(如果官人不嫌弃,可否允许若尘改日在店里请官人吃我自己做的小吃。我的店就在双门底那边……这样的一言,不知中不中听?)
“听,听的……”
被男子明亮的笑容晃了眼,卿进晕乎乎的都有些结巴了。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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