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61 更新时间:08-02-15 08:34
我躺在大理石台面的手术台上,被摆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固定起来——我的身体已经无法完成这样的弯曲。钢钉穿透我的踝骨的时候,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我感觉不到疼痛。可是就快要解脱了,这可真是好哇。
然而,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眉心上,是血!我知道,这是他们实验前的仪式,这般铁血的军人也有着他们所惧怕的东西——这是他们的例行规则,认为生人的血可以禁锢我们的魂灵。这些人,难道也害怕我们的报复么?真是可笑啊。
在那滴血滴落到我皮肤上的刹那,我清楚地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了:“你没有灵魂。”
又是这个声音。这真是可恨,每当我沉思的时候,它就会蹦出来打扰我。它到底是谁?会是谁呢?
我睁开钝重无力的眼皮四下张望,然而面前除却细长的钢针和刘可的脸并无其他的东西。这是在做梦么?我有些恍惚的想。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可是我却想不起来。它到底是谁?
“嘻,你看不到我。”那个声音又在我脑中响起来了,带着一丝讥诮和恶意的热情,尖刻地说:“你没有灵魂。”
我和你打赌,我一辈子不曾听过这样令人厌恶的声音,便士刘可哄那女孩时的宠溺和那军官的阴枭都不曾令我这般烦闷。对,我是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听到这声音,我会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了我。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钢针刺入我的眉心,我感到轻微的疼痛,还带着一丝快感——我被麻痹的已经太久了,头脑是我的身体中仅剩的感觉得到疼痛的地方。我一直是清醒的,便是那样高浓度的麻醉剂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将要亲眼看着自己将如何死亡。
我始终清醒,这很好。总算可以保留一段尊严,和这屈辱的十年做一个告别。
可是,我是真的清楚明白么?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刘可曾经是一对情侣,也知道他每一个细微的喜好,然而,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却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我有着怎样的过去。
我的确是没有灵魂的。
那根针顺着我的头骨缝隙插入我的头部了,我感觉得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十分想笑。一根针就可以结束十年的痛苦,这真是不可思议。
在我决定闭上眼睛享受死亡的前一秒钟,我看见刘可的手停顿在了距离我面孔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实在是有趣,在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时刻,他愚蠢地退缩了。
我想他还不知道这游戏的规则,否则他便不会如此做。
我用尽疲软的身体仅剩的力气,迎向细长的针尖——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冗长的如同一个噩梦一样的生命里。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门轴沉重的声响。有人进来了。是那个军官,那个曾经用阴冷的手指拂过我的眉心的军官,他的身后还带着两名身穿白色大褂的护士。
在这一刹那,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如同闪电一般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个护士在刘可停顿的手臂上抽了几滴血液,在冰冷的机器下面检测了一会儿后,我听见那台机器发出的蜂鸣声。
“记忆已经有所恢复。”白衣的女护士对军官报告的时候,眼睛和声音就如同那台仪器一样,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是么?”那个军官却笑起来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来的得意和惊喜,让我觉得一阵的冷。“我们的实验进行了十年,总算是有结果了”,他转过身,看着柜子里我的同伴们,冷冷地扯开嘴角:“那么这些试验品,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了,找个时间处理了吧。”
我听在耳里,不禁看向橱窗里我们的同伴们因为不生不死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庞,如我所料,在读懂了军官的口型之后,他们都欣喜地交换了一下眼光,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果然,对于这种生活,所有人都早已厌倦。
从十年前起,死亡就是可望不可即的赏赐,没有一刻,我们不曾盼望它的到来。
然而,我为他们的解脱而展开的微笑还未及冻结在嘴角,就看见军官那张带着残酷微笑的脸转向了我:“这件事多亏了你,我们的试验才会成功。”看着我茫然的神情,他愈加冷漠地笑起来:“你全都忘记了么?真是奇怪,你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脑部手术,怎么也会失却了记忆?难道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悔恨了么?”
我没有失却记忆,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有一种遥远的东西自我身体里苏醒了。我想起了我的过去,那的确是该忘记而不该被想起的——我终于知道了我如何会来到这里,落得这般下场。
帝国政权覆灭的那场战争,正是始于十年前。
那时候,我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将军的女儿,他则是医学院全校皆知的天才——我们,本来是旁人眼里值得羡慕的一对,然而那场突如其来的政变打乱了一切。
只是一夜之间,帝国的政权就由帕法家族传递到了米勒家族手里。暴动来得如此迅急而猛烈,以至于帝国的百姓直到国家的原有统治者已经完全被颠覆、新的势力集团在媒体上被大肆报道时,人们才惊觉自己已经处于一股完全不同的力量统治之下——统治者改变了,他们还可以照常生活,而作为将军女儿的我,背负着帕法·科莎名字的我,是决计没有任何逃脱的理由的。
所以,当那个模样还算和善的军官问我想不想要一个保命的机会时,我情不自禁地因为激动和兴奋而颤抖——那时候,我对死亡是极其畏惧的。而对于那个提供刘可住址和个人信息的交换条件,我也在犹豫了片刻后答应——我要活着,我想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样做,我们两个都能活下去。掌权者不会对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无缘无故地产生兴趣,他们前来,必然是看中了刘可在医学上的才华。毕竟,原有的那些学术精湛的医学专家大多被他们严格监禁起来了,他们需要培养自己的医学精英。
然而我也知道,即使是给予他多么优厚的待遇,也不可能使他屈服——他最敬重的父亲,作为一个医学专家被那些军官布之拘禁到了什么地方,生死不明。他对帝国的恨,是刻在心里的。
我没有想到,他们是用那样的方式实现了对我的允诺——我被关在冷冻柜里作为他们的试验品整整十年,而刘可则在接受了切除大脑记忆神经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帝国里最优秀的解剖医生。
这算是报应么?当年是我出卖了他,而现在,我就躺在他的面前,等着他手里的钢针切入我的身体。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本来以为可以这样利落地终此一生,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有记起来的一天。我无声苦笑,原来这才是那军官口中的重头戏,真正的实验原来在他身上。
我真是愚蠢。记忆力修复的实验在帕法家族当权的时候就曾经在实验室里大规模的进行过,终因来自舆论的强烈反对和屡次的失败而作罢,如今政权传递到了另一个家族手里,万无不重新启动的道理。这个实验一旦成功,对于米勒家族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不仅可以在适时的时候作为科技手段来操纵对他们有利用价值的人,对旧的政权也是一种挑战。
刘可的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一个死人的眼睛。如果说从前他的眼睛能够同时表达出爱和憎恨,如今他的双眼就如一汪死水,从中看不到任何感情。
他的眼光自我身上冰冷地扫过,看了看身边的军官,又在护士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的身体就倾斜在我的上方,保持着刚才的怪异姿势——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再看时,刘可已经软绵绵地倒下,眼里不再有任何生机。
“果然,几乎没有人能承受人为强制地在大脑中植回记忆体,突然的重荷很有可能给大脑造成突如其来的重压,因而造成脑死亡。”那个护士一边把刘可的身体放在仪器下观察,一边像背书一样说着检验结果。军官面无表情地听着,另一名护士则在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
这是他们早就预料得到的结果。只是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受人摆布。这十年延长的生命,其实无异于死亡。
“我们会遵照之前的约定。既然刘可已经死了,医生将很快为你进行麻醉解除术,科莎小姐,恭喜你,你就要自由了。”军官伸出手,径自握了握我的手,叫出了这个遥远的名字。
我听见他的话时禁不住抖了一抖,抬头对上他的眼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了那里面流露出了一种强烈的感情——他是蔑视我的,我知道,就连刘可死前的那一眼,也是冷冰冰带着蔑视的。
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个背叛他人、苟活于世的人。米勒家族的人虽然铁血,然而却是真正的战士,看来这个军官也不例外。
“我们走吧”,他带着两名助手,把刘可的身体抬了出去,没有再看我。
我瑟缩在阴冷的屋子里,无法起身。
我是真的做错了么?我只是……只是想要活着啊,这样,也有错么?
三日之后,是我的同伴们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我接受了麻醉解除术,将要离开这里的时候。
火焰燃烧起来了,十年的屈辱禁锢,都在默然无声的火焰中被吞噬,那噩梦一样的往事,总归是到了一个尽头。
而我,却还是不能解脱。
我在城市的偏僻角落安定了下来,靠着自己学过的绘画过活。
每当背着画架,穿越汹涌人流的时候,我都会有霎那的恍惚,过去的十年,在明艳的日光下,是如此的不真实,恍若虚幻。
只有我自己清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承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伤口,甚至比起死亡,更令我害怕。
从十年前开始,我就不曾快乐过了。然而奇怪的是,我却从不曾想到过死,也许是因为我的命是刘可的死换来的吧。我抚着窗台边的水仙,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市夜色里闪耀的灯火,微微的笑着。
生命对于我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种负累。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这无涯的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祭奠。
它缓慢而残忍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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