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682 更新时间:11-02-08 00:04
话音未落,楼外便传来马匹嘶鸣伫蹄。有两人翻身下马,佩剑叮叮敲响,疾步进来。
两人皆是红衣耀眼,神色急切,个头却较江南人矮了半截,皮肤偏又白净得如同处子。一进门来,小眼黑仁滴溜溜地转,鼠目贼光,灵活地扫视四周,见零零散散的客人,只在白玉堂一桌停顿一刻,便收回目光找个就近的桌坐下,冲小二高喊道:“一壶清茶,四个馒头,快,咱哥两儿急着赶路!耽误了事儿,可要你小命!”声音洪钟嘹亮,振聋发聩。
颜查散蹙了蹙眉,正欲说什么,一把白扇堪堪止在唇前。白玉堂眼神专注地打量那二人,嘴上低声却是对颜查散在说:“别轻举妄动,此二人非中原人士,是蜀地南疆之人,看这打扮,大约是唐门弟子。”
颜查散微一怔忪,目中凝疑之色又现,只是这疑惑是冲着白玉堂。想白玉堂不过初出江湖,只在江南一带游历,怎会去过南疆蛮荒之地。
白玉堂却不理会,只自顾自地皱眉道:“蜀道难行,且水路遥远,唐门弟子此番现身,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厢说着,小二已连连端了糯米糖藕,蜜汁红枣,酥炸鲑鱼,酒酿桂花,又上了上好的女儿红一一斟了,酒香飘逸,和着饭菜精致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白颜二人各怀心事,现下没了胃口,又为等杭州好友,便一口也没动。那唐门两人却闻到了味道,眼勾勾地盯着满桌丰盛,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一边恨恨地咬着干涩馒头。
一人收回视线,冷哼道:“命好的臭小子,大鱼大肉山珍佳酿,苦的是你我兄弟二人,偏生摊上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儿!”
另一人视线仍黏着在垂涎的酒菜上,鼻上也一哼,阴阳怪气道:“拼死拼活翻秦岭而来,便要脱去一层皮,这下又仅够看着人家好酒好菜,不能下肚,为的不就是什么‘唐门的名誉’。我看呀,就为了这个,什么名誉面子,全是唬人的东西。”
先前那人正吃罢一个馒头,抿口茶润润喉咙,闻言“呯”的一声重重搁了茶盏,吓得小二躲在柜台后猛一缩头,“可不是么!你说好好的,虽葛师叔原先也有些疯疯癫癫,这回怎么就惹出这么大一回事来。被逐出唐门只算是小惩小诫,谁料到他最后果真丧心病狂,炼禁毒虫蛊不说,还四处抓人试药。江湖人只道是我唐门惹得事,只怕到时官府公文未下,唐门大门就要被江湖仇家给踏平了不说。”
另一人听他如此说,神情突显紧张,拽住他衣袖,不顾他说得赤目红脸,急急往白玉堂方向瞄上两眼,急切叮嘱:“少说点,小心隔墙有耳。”
那人面色一沉,随即明白过来,瞅了白玉堂打量半晌,转头不怒反笑,打趣道:“得得,我道先前谁说的唐门名誉全是唬人的东西,原来全被自个儿吞了。”
说罢语音低下,两人皆头凑一块,严密地隐没声音,低声交谈。还不时望向白玉堂一桌,偷偷摸摸,全然的小心戒备。
话语已然听不清,颜查散困惑地看着白玉堂,白玉堂却低头沉思,手上不自觉地将白扇打开又收拢,执玉柄在掌心轻轻拍打。
听唐门二人之言,白玉堂心下已有一番计较,绞尽脑汁回想前世五年前的种种。
“五年前”白玉堂惹了天大祸患,虽与颜查散仍拜了把子,却是被陷空岛众人架回了鼠窝,严加看管。三番两次白五爷欲逃,前脚还未踏出岛来,后脚就被抓了回去,直到过了一年哥哥嫂嫂才肯放鼠出山。陷空岛即便位于松江,毕竟是单成远岸的孤岛,消息总归不太灵通,且兄长们防白玉堂出去生事,硬是压下了江湖诸多纷繁。关于这关乎“唐门的名誉”的事,也是白五爷日后在茶馆酒肆中听人摆谈,纯当做茶余饭后的轶闻,只觉惊奇,倒也并未放在心上。
现下模糊想来,只记得惹事的是唐门一位长老,资历颇深,最终被逐出唐门。此人行事乖张,处处便想证明其毒术高强,抓人炼药。一段时间后白玉堂问起这事,此间事情便已了了,长老不知何处,至于怎么了的,也不得而知。仅仅问到这长老的名号:
“毒蛊血阎”葛修。
前世再遇到与此事有关的,便是在自己已入开封府奉职与那笨猫同载为官时。葛修尸体突现蜀郡府南河中,被渔民打捞上来,面目浮涨,衣衫色褪,显然尸体已被浸泡多日。当日此事并非开封府所管,且种种迹象表明为江湖仇杀,并第二日唐门便宣言葛修之死为门内丑闻,他人不予插手,白玉堂和展昭也便不怎么上心。
如今白玉堂待回重头,诸事也归为开端,一一展现眼前,先前不在意的,此刻看来竟都诡谲异常,总透着那么些阴谋的意味。
这一错身晃神,二人密谈便漏了几句。白玉堂回过神,凝起心思,从丹田处升起内力,一声不吭地凑耳凝听,二人的一字一句便又清晰地飘入耳中。
当前一人小声嘀咕:“说起那蓝衣人,当真是丰神俊朗,武艺高强,使一把硕长武器,远远瞧着,也不知是剑是刀。总之,人往那儿一站,气势逼人,内力低微的,怕便要被这杀气吓得屁滚尿流。”说到最后四字,自己扑哧扑哧就笑了起来。
另一人斜睨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说的和真的一样,你哪只眼睛亲自看见的?”
先前红衣人不满得四处嚷嚷:“我便是真没看见,也不用老三你来评理。胡乱的我不瞎说,但这精彩的打斗,听着也带劲几分,”上了兴头,取过竹筷凌空比划起来,“据说葛师叔直直站在他面前,被毒蛊折磨得印堂发黑,眼窝凹陷,脸色铁青得如同牛头马面,胆小的个个腿软发颤,似被勾去了魂魄,仅他却临风站着,开口便是荡气回肠:‘葛修,你作恶多端,欺压良善,撒毒传蛊,如今被我逮着,你便束手就擒吧!’”
唐门老三嘿嘿笑了声,夺去他手中竹筷敲上头顶,纠正道:“既被逐出唐门,你倒还一口一个‘葛师叔’叫得亲密,若给旁人听了去,说我们和贼人勾搭,可就百口莫辩了。你且说说,葛修这回,若是被制服,岂还要我们兄弟翻山越岭而来,专给那大侠送解药?”
伸手挡下竹筷,先前这人脸色不甘,叹道:“不正是想起便咬牙么!江湖侠士,一身正气凛然,傲骨清气,缺的便是戾气和心眼。倘使葛修和蓝衣大侠一对一堂堂正正地把武比了,胜负之数昭然若揭,偏生众人忘了葛修好歹也混有个‘毒蛊血阎’的名号,不使两三个小毒,也便不曾是我唐门的长老。这不,一面拜倒在蓝衣人掌下哀声乞求,一面掌心暗地翻转,半枚银针便没入那侠客胸口,惹他立即急血攻心,吐血昏迷。幸而一人当场拍穴,止毒往经络上行,又喂服祖传丹药,才防那奇毒入心,肝肠寸断。”
叹气饮茶,冥想了片刻,摇头又道:“假使蓝衣侠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也便不是你我兄弟专程送药来这么简单了事。”
话间,小二送来几个馒头薄饼,另一人打点银两,闻言叩首,惋惜道:“可惜了,好好一位侠客,非管那些奇难杂事,莫非天下所有不平之事,便都要两肋插刀,打抱不平了?虽说奉唐门门主之名送解毒秘技,谁知那毒能解几分,大约我二人也是无功即反,那人,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入土为安吧。”
“入土为安”四字未掷地消音,一阵劲风袭来,身后蓦然杀气升腾,转身的功夫,眼睑刚从漫天柳絮中不适睁开,衣襟已被一人狠狠攥住,布料勒得喉颈窒息一般。
一切变故霎时而来,二人皆来不及做何反应,便将身家小命交至他人手中。唐门老三艰难呼吸,胡乱伸手便要去扒开攒紧衣襟的手,奈何那瞧着白净修长的手指如铁戟般纹丝不动。不一会儿,红晕就爬满脸庞。
另一人也喘不过气,但却较老三好一些。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戾气森然的白衣人,心下一片骇然。方才不过安静坐在窗边桌旁的白衣少年,单看满桌山珍海味,以为仅是个纨绔子弟,不料刹那功夫,不知不觉间来到身旁,武功不知是如何的高深莫测。
细细打量,诧异兄弟二人是哪句招他惹他。这唐门弟子脑筋却是灵光,拼上换气的空当,将前后言语整理一番,艰难地断断续续道:“毒……不可解……还,还是……入土为安……”
白玉堂原先凭内力探听,“蓝衣人”三字甫一入耳,心念初入江湖的笨猫,胸腔如万马嘶鸣,不能自已。但到蓝衣侠客受伤中毒,命在旦夕,心眼如同掉在嗓子口,揪得生疼。后听闻唐门师兄弟特来江南,奉送解药,一块巨石堪堪落地,便又听老三惋惜无药可解,病入膏肓,白玉堂一口气岔了去,满身的杀气爆棚,鼓动空气猎猎作响。
经由三番四次变故转折,白玉堂心境本就不稳,现下那唐门弟子一句“入土为安”,又撞在心口上,怒气冲上发梢。白五爷暴虐乖戾,俊美风流的素面扭曲,咬牙连声“你”,一口气哽住,说不出下文,气急下执扇挥向红衣男子脖颈,另一手却放松了对唐门老三的钳制。
一柄玉骨映着日光,泛出温润的浅色,此刻挥去,隐有撕裂金帛的煞响,瞬间便要染上血光。老三趁空当,猛“唰”拔出佩剑,顾不得自己命脉仍在白玉堂掌中,一剑砍向白玉堂白扇。
这本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幸而白玉堂还留有几分理智,顷刻间化去白扇的去势,回身松开手掌,白扇刚触上剑刃就离开,依靠碰触击打的势头顿身向后飘远。
老三暗里松口气,回身捏个剑诀,剑尖挽起剑花,斜下里刺去,截住白玉堂后退的步伐。一把剑贴地而行,掀起白雾似的烟土,笼住白玉堂下盘,如大雨磅礴,使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唐门使毒,算是江湖第一把好手,论剑术武功,却是排不上号的。老三咬牙,拼的是一个“快奇”,祈盼趁对手退时突袭,赢个出其不意。白玉堂也正是看准了这点,一柄玉骨白扇如跗骨肉虫,近打时贴身而行,不强攻,却守得滴水不漏,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
两人片刻光景,已来来往往拆了数百招,白衣红衫交错,颜查散远远坐着,任什么武功招式也看不真切,只得握了拳头,一旁暗自捏心。
这光景,似鸥去了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白玉堂与唐门兄弟纠缠一处,拳脚交错,从楼外楼这头打到那头,究竟还是记得这是人家的地盘,仅听裂风声响,桌椅茶盏都还是好好摆放着。不过小二已然被吓得哆哆嗦嗦,扶着掌柜的,缩在酒柜下探头探脑。
另一唐门弟子,满脸的精光,个头更较老三还要矮上几分,约莫是武功并不占便宜,白玉堂又与师弟缠得无缝无隙,自己只得偶尔寻时机刺上一剑,都被白玉堂一把白扇,贴剑荡开,连月白衣袂也没碰上一星半点,一个人在旁抓耳挠腮干着急。
寻思不成,蹙眉咬牙,一口气提上来,对白玉堂激将:“怎不拔剑,看不起我唐门弟子么?你出剑,我们好好比比,生死由天,我二人绝不多话。”
一面说着,挑起剑尖刺向白玉堂腰侧剑柄,寻摸若白玉堂拔剑丢扇,便可以与师弟一对二,多添几分胜算,嘴上的不屑便加重了些。
白玉堂眼尖,瞅见了矮的那人小动作,凛然挑唇,不着痕迹地扭身避开,摸上画影雕花浮刻的剑鞘,抬眼睥睨,似笑非笑,竟有几分傲然天下的意味,一把白扇收拢,点向他贴近的脖颈,拍上风池穴,看他慌忙间跳开:“白爷爷我便是看不起你,论你这种货色,还轮不到白爷爷画影出鞘,一柄玉扇已是给足情面!”
“你!”矮子咬牙跳脚,旋身自右侧,挥开击向师弟俞府穴的扇尖。白玉堂腾起踩着木柱而上,翻掌展扇,白面划出一道优美弧度,随灵活手指旋出圈来,“叮叮”挡下自下飞来的暗镖。飞蝗石落入掌心,击入椽梁,入木三分,便借力在空中翻腾两圈,轻巧落在老三身后,一扇直取曲垣。
内力仿若江河波涛,汹涌沛然,绵延不绝,扇尖如淬炼后的红热铁戟长歃,来势迅猛,显然是得手一击。
老三只见白影一闪,未有反应,便觉身后风声袭来,心下大骇,来不及回身。师兄左侧瞧见,顿时眸中阴狠浮现,衣袂临风一抖,寻得时机,一掌拍向白玉堂后心,喝道:“去!”
转瞬间,三人成相互相击之势,老三听闻,面上焦急怖惧之色乍现,顾不得后心曲垣穴,直直往白玉堂扇柄撞去,俯身屈膝右腿自下盘横扫,厉声道:“薛老大,不成!”
薛老大收手不得,瞳孔微缩,暴戾之色浮上面颊,映得如同勾魂无常,掌心翻转,臂膀上攀援滑下一通体斑斓的蟒蛇,借贴近白玉堂,嘴上切齿“今日便是你死期”,掌势似胡地寒风,呼啸凛冽。巨蟒身躯腾空扑来,血盆大口,红信“嘶嘶”伸吐,张口咬来。
白玉堂无法扭身,堪堪止住白扇,跳起躲去老三腿力,不料一阵腥风耳畔袭来,蛇蟮膻臭扑鼻,那蟒蛇已至近旁。
血口大张,利齿垂涎毒液,直往白玉堂颈侧咬去。白玉堂霎时骇然,却束缚着拳脚,只得任毒物飞上肩头。
颜查散大惊,“呯”一声站起,木椅轰然倒地,他也不知,自顾自紧咬下唇,眼睑敛去视线四散,已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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