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407 更新时间：11-02-22 22:08
这个令人心痛的女子，终究还是没有在他的最后一个生辰上一舞。
但吴沫知道她的结局。正如她一样，一样令人心痛。
今日她离去落寞的背影，最终在婆娑的树影下消失。
远去了，离开了，这是最后一面，亦是最后一别。
当她步上畴昔澄心堂的金莲台时，或许就已经作出了接下来一切的打算。
如烟花一般绚烂，如玉梅一般坚强，如流星一般陨落。。。。。。
每一步，都开出了一朵金莲花。每一个姿态，都如舞曲般妖娆。
最终，朝着李煜这儿的方向拜了三拜。她站起身，嘴角带着一抹美轮美奂的笑容，绽放出了绝世风华。纵身一跃，是最美的舞姿，最终定格在北宋皇宫中莲花池塘上。。。。。。
不知不觉，窅娘请来的民间教坊已经奏起了音乐。丝弦之声交杂相织，嘈杂犹如往日的金陵。舞娘已在舞台上舞动，却总是舞不出窅娘那般秀美的舞步。
田心拿起白瓷酒壶，向那只独一无二的木头的酒杯中斟满了酒。她扯起一抹微笑，道：“这是窅娘专门为老爷准备的节目呢。。。。。。”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只是不经意地落向舞台。
田心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她真的很想哭，可是她此刻根本不能哭。老爷此刻已经够难过了，若是再听到她的哭声，岂不是更伤心，更难过？没了金陵，没了南唐！没了昭慧后，没了夫人，现在又没了窅娘！还有谁能够在接下来的日子伴他？
李煜把酒杯送到唇边，颤抖的喝下了那杯酒。是的，他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出生时祖父的爱，幼年时和乐融融，成年时得了娥皇。。。。。。无限光荣，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身处得高，摔得就越狠。紧接着他所有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失去，留不住，也抓不住。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就像她一样。。。。。。酒杯的外壁已经变得光滑，只是留下了他千千万万次摩梭过的痕迹，和他千千万万次的吻。。。。。。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舞娘温婉的嗓喉，配着忧伤的调子。冷清，又悲戚。
吴沫听着，微微一愣。喉咙中像是爬满了小虫，痒痒的。她想要让她们停下来，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无助的落下。
那悲伤的歌声依旧在回荡：“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白色的玉纱在无助地飘舞。飘啊飘啊，仿佛是死神在召唤。
他静默地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田心在抽泣着。她极力地压抑着自己，想要把抽泣声压在心里。虽然抽泣声很小，但依旧是特别刺耳。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舞娘一边又一边重复着。每个人似乎都被歌声所感染，都变得忧伤起来。
久久，她们终于换了节目。似乎是对于今天是庆生日，恍然大悟一般，改掉了悲伤的气氛，顿时变得喜气洋洋。唱起了祝寿歌，跳起了祝寿舞。。。。。。仿佛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连被黑夜笼罩的颜色也开始变得鲜明起来。可他们三个却始终走不进喜庆的氛围。
墙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他们就走进了这座小院落。突兀地闯入，打乱了一切事情。教坊的工作已经放下，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虽说是知道这座府邸不大平静，只是没想到仅仅在两个时辰中，她们便被打断了两次。
吴沫的心再次绷紧。
待来人走到烛光下，才看清楚了他的脸。看起来已有四十左右，面貌是及其平易近人的。不胖不瘦，身高适中，穿着精致的丝绸制成的衣服，非富即贵。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太监的手中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面是绣着飞龙的黄布，黄布的上面是一个金黄色的酒杯。
看清楚后吴沫立刻僵在了原地。
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赵某先为李兄祝寿！”说着，男子打手作揖。“近日赵某前来，实是封了皇上之命。皇上得知今日是李兄的生辰，便赐予李兄一杯寿酒。”
李煜勉强扯起嘴角，朝他微笑。他跪下，叩头道：“臣。。。。。。谢主隆恩！”
“李兄快快请起！”他连忙走来，扶起李煜。
他挥了挥手，端着木盘的小太监快步上前。
吴沫见状，立刻走向小太监，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兄，这是。。。。。。”男子不解地问道。
“忆昔，还不快回来？站在那里干什么！”他呵斥道。
吴沫身体一颤。她艰难地开口：“奴婢。。。。。。只是想为老爷端酒罢了。。。。。。”
她端起酒杯，转过身，望着她。只是望着，脚步却不曾向前迈过一步。她不能，就这么看着他，饮下这杯毒酒。
她望着他，深情的，是第一次流露出来的深情。
他也望着她，他们离得这么近，却犹如，是那么远那么远。她，仿佛也开始变得飘渺不真实，仿佛一碰即碎。
白纱飘舞，舞在他们之间，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美得寂寞凄冷。
“赵大人，你和。。。。。。他，是朋友吗？”她问。身体在微风中显得那么单薄。
“是！当然是！”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么。。。。。。你希望他死吗？”
蓦地，男人的脸变得苍白。他磕磕巴巴地反问：“姑娘这是什么话？赵某能与李兄交朋友是上辈子的福分，怎会希望他死呢？”
吴沫含笑点头。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李煜身上。
李煜在望着她，仿佛一直都在。他的目光灼热。它是怨恨，它是思念，它是无奈，它是不敢置信。。。。。。万千情绪夹杂在一起，千变万化，最终也只是深情，深情地望着她。
瞬间，把酒送入口中，一股辛辣的液体立刻在身体中乱窜。仿佛撞开了盛着泪水的大门，泪水顿时如同泉涌。
男人的脸已是煞白，他用食指指着吴沫，恼怒道：“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皇上赐予李兄的，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们都得死！”
吴沫扯起嘴角，望着他，道：“赵大人，您难道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这是。。。。。。”男子神情犹豫。
“没错！”吴沫斩钉截铁答道。
“李，李兄。。。。。。我不曾想过要害你啊！现在这可怎么办？”
李煜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你先回去，我不会连累你的。。。。。。”虽说是在微笑，可眸底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冷淡。
赵大人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舞娘们楞楞地站在舞台上，不知道是不是要接着跳舞祝寿。
“田心。。。。。。”吴沫唤道。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有不舒服？”田心走来，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迹。
吴沫微微一笑。看来，她已经把这一切都看明白了。
“你把这个教坊送出去吧！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们了。”
“嗯，我知道了！”田心利落地答应。然后乖巧地帮助教坊收拾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后，院落离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一弯残月，挂在银河中。星星像是水晶钻石，散发出了柔美的光芒。
烛光懒懒地洒下光晕，把飘舞的白纱匀染地如同夕阳一样红。
她问：“为你唱首歌，好吗？”
他没有回答。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他不敢回答，害怕自己突兀的声音打碎了这场梦境。
吴沫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却没有放弃。她走上舞台，静静的面向他而站。
月光如华，衣袂飘飘。此刻她竟然美得惊心动魄。
每一个普通的女子，在面对她所爱的人时，总会发出夺目的光彩。
此刻的她，便是这群普通女子中的一个。
朱唇微启，凄美的歌声从喉中溢出。
“泪有点咸有点甜。你的胸膛吻着我的侧脸。回头看踏过的雪，慢慢融化成草原。而我就像你，没有一秒曾後悔。。。。。。爱那麽绵那麽黏，管命运设定要谁离别。海岸线越让人流连，总是美的越蜿蜒。我们太倔强，连天都不忍再反对。。。。。。”
月光披了他满肩，青丝变得银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和无比浓重的温柔。
鼻尖一酸，泪如泉涌。吴沫站在舞台上抽泣起来，除了哽咽声，再也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忽而传来一阵箫声，是每天夜里都能够听得到的曲调。吴沫抬眸，看到月光下温文尔雅的男子吹着缠绵的萧曲，眸底是浓重的神情。
吴沫知道，他是认出了她！
随着箫声，又展开了嗓喉：“深情一眼挚爱万年，几度轮回恋恋不灭，把岁月铺成红毯，见证我们的极限。心疼一句珍藏万年，誓言就该比永远更远。要不是沧海桑田，真爱怎麽会浮现。。。。。。”
她的眸中只有他，他的眸中亦只有她。
这一刻，天地黯然失色。
田心依靠着墙壁，听到墙壁内传来的阵阵箫声和歌声，欣慰一笑。
等了十几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皇后娘娘，真的回来了！
“泪有点咸有点甜。你的胸膛吻着我的侧脸。回头看踏过的雪，慢慢融化成草原。而我就像你，没有一秒曾後悔。。。。。。爱那麽绵那麽黏，管命运设定要谁离别。海岸线越让人流连，总是美的越蜿蜒。我们太倔强，连天都不忍再反对。。。。。。深情一眼挚爱万年，几度轮回恋恋不灭，把岁月铺成红毯，见证我们的极限。心疼一句珍藏万年，誓言就该比永远更远。要不是沧海桑田，真爱怎麽会浮现。。。。。。摆渡过斜风冷雨，春暖在眼前。。。。。。”
一曲终了，歌声落，箫声落，天地间蓦地归于宁静。
李煜后退两步，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仰起头开始往嘴里灌。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那么就让他醉得久一点，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拿着酒壶踉跄着走向舞台。走在舞台上，站在了她的面前。
“娥皇。。。。。。”他轻唤，然后向她伸出手。穿越了时空，割破了界限。
“娥皇！”他轻唤。眼眸里夹杂着爱与恨，渴望与恐惧。始终，他都是脆弱的呵！
泪水不住地向外流，如同决堤。
她望着他，缓缓地向他伸去手。
“啊！”蓦地身体一阵疼痛，她艰难地蹲下。
就好像身体里的每一根筋都慢慢地收缩，慢慢地收缩。疼痛难耐。
她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但疼痛依旧没有减轻分毫。
“娥皇——”
手一松，白瓷酒壶掉地上发出“啪”地一声，瓷片纷飞。
他半蹲在她的身边，把她拦入怀中。他把下颚抵在她的额头上，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她的脸上。
他的口中喃喃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全身疼得颤抖，她趴在他的怀中抽泣起来。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她用全身的力气，颤抖地说道。
“怎么会？”他的手臂加大了力气，生怕失去她。“就算是忘记了所有，我也不会忘记你。。。。”
“你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不对劲。后来黄保仪告诉我，其实你真的不是我的娥皇，你叫吴沫，不属于这个时空，你只是借住在她身上的一缕孤魂。。。。。。可是怎么办？我早已经认定了你才是我的娥皇。。。。。。等了你十六年，总算是把你等回来了。。。。。。”
“可你为什么那么傻？明明知道那是毒酒，还要喝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喝下去？”
泪水浸透了衣衫，流淌入他的心间。他把她颤抖的身体轻轻地推出他的怀抱，如同珍宝地捧起了她的脸。
“我真的好恨好恨你，但到最后，发现还是爱你的比较多。。。。。。”
他的唇如同羽翼般拂过她的脸颊，然后望着她，眼眸变得异常温柔。
“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你死了，还会不会在见到我。我的回答是——会！”
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如同复苏的春天。
他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被摔碎的酒壶的白瓷随便，抵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吴沫想对他说不，可是疼痛使她说不出话。于是她对他摇头，但因为全身都在颤抖，仿佛摇头也是因为颤抖而导致的。
他向她温柔一笑：“不要担心，我不疼！”
然后另一只手用力，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如同江南最温柔的流水。
他依然在微笑，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他望着她，左眼的两个瞳仁散发出柔柔的光泽，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我们活着的时候一起生活，死去的时候当然也要一起死去。。。。。。”
他把她揽入环中，紧紧的抱住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
“永远。。。。。。在一起。。。。。。”
血染红了白衫，抹上了诡异的色彩。
一阵风吹过，衣袂飘飘，白纱轻舞，群星颤抖。吹干了他们眼角的泪水，此刻他们的眼眸中只余有彼此的身影，倒映在幸福的花海中。
一片黑暗，蓦地跳出一支昏黄的烛光，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脆弱。
手持拐杖的老婆婆，弓腰驼背。面目上数不清的皱纹，被垂下的青丝挡住。
老婆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递给了他们两碗汤水。这汤水，看起来极其普通，但有个特别的名字——孟婆汤，相传喝下去便会忘记一切红尘之事。
男子和女子接过孟婆汤，相视一笑。
“我愿意让你们还阳，你们真的不愿意吗？”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温馨，吕志不识时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这一生，辜负了太多太多人，活得也太累。倒不如顺其自然，不再做无所谓的挣扎！至于娥皇。。。。。。”
“你到那里，我就到那里！”女子打断他的话。随即莞尔一笑：“我这个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都要跟着你！”
“既然你们如此执着，我也不必再相劝。你们走好！”吕志转身，准备离开。
“吕志。。。。。。”吴沫拦住他，目光真诚，她说：“谢谢你。。。。。。”
吕志没有回头，只是消失在了黑暗中，顿时又变得死一般寂静。
女子抬起手中的汤碗，笑道：“喝下了它，我就真的忘记了你呢！”
“嗯，我也要忘记了你。。。。。。”
“等等！”男子拦住女子将要喝下汤水的动作。胳膊快速地绕过她的胳膊，笑道：“就让它成为我们的交杯酒，这样生生世世我们都能够相遇相知相爱！”
女子吸了一下酸酸的鼻尖，道：“我不漂亮。。。。。。”
“或许到来世就漂亮了！埃，还真怕到时候配不上你！”
。。。。。。。。。。。。
交杯酒，是一生一世相交的见证；而交过杯的孟婆汤，则是生生世世相交的见证。
“我不会忘记你。。。。。。”
以孟婆汤作为我们的交杯酒，我们真的生生世世牵在一起，分不开了呢！
前面就是奈何桥。奈何桥下的流水湍急却无水声。奈何！奈何！
步履蹒跚，黑暗最终在他们的身后落幕。
依旧是寂静一片，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小桥流水，没有窃窃私语。依旧是漆黑一片，只有奈何桥端孟婆边一抹晦暗的烛光，只有黑暗中闪烁着柔光的双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流年逝，往昔现，
不堪入目莫回首。
思伊颜，望君怜，
还如一梦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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