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3286 更新时间:07-10-03 21:43
第二天,君玉走出客栈,忽然听得大街上人声喧哗,紧接着,她看到孟元敬走了进来。
“君玉,祝先生的族人全部被赦免释放了……”
“真的吗?”
君玉眉色稍展,孟元敬点点头:“真的,他们全被释放,并且返还了家财。”
君玉靠在门口,松了口气,忽见一匹瘦马往客栈方向跑来,正是小帅,昨日她悲伤迷心,将小帅忘在扬州府,正想去寻,小帅却已被人送回。送马的人已经走了,只见小帅的背上缚着一支新开的腊梅,她取下一看,腊梅上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君玉,对不起!
正是朱渝的笔迹。
她叹息一声:“这次,多亏了朱渝帮忙啊。”
“朱渝这小子,总算做了一件大好事!”
孟元敬见君玉虽然眉色舒展了一些,但是因为悲伤过度,精神很差,不无担忧地道:“君玉,你没事吧?”
君玉摇摇头。
“五月,蜀中青城派有场武林大会,举行盟主选举。我舅舅派我把盟主令交给他们。”
君玉勉强笑笑:“哦?元敬莫非也想去争个盟主?”
“我可没这个闲功夫。”孟元敬看着她,对这儿时的伙伴有些依依不舍:“君玉,反正现在休战你没什么事情,心情也不好,不如我们一起去蜀中游玩一趟,好不好?”
君玉想想,立刻答应下来:“好的,我们一起去游玩一趟也无妨。明日就走吧,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孟元敬见她答应,大喜过望:“一路上,我们谈谈说说也就不寂寞了。今晚,你就到我家里去住,明日好一同启程。”
自从君玉来到扬州,孟元敬已经多次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住,君玉想着诸多不便就推辞了,如今听他又热情相邀,不好再推辞,只好答应下来。
二人立刻结帐出门。走了一程,来到郊外一座庄园,庄园不大,远远看去有很多参天古木。
孟元敬迎了君玉往里走,园中花木繁茂,榕树亭亭如盖,美丽非凡。君玉不禁赞道:“元敬,你这园子倒快活似神仙!”
“看你喜欢,我就放心了,我知你习惯独居,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一座小小的院子,倒还投你的性情!”
孟元敬父亲早逝,赖舅舅抚养长大,母亲常年吃斋念佛,每年大半时间都住庙里礼佛,上月,他母亲又去了寺里,诺大的家中只得他和一个老管家以及几名家仆同住。母亲在家时,还有两个丫头伺候,母亲去寺里,两个丫头也跟去侍奉,因此,整个院子显得异常冷清。
已是掌灯十分,孟元敬亲自带了君玉来到为她准备好的别院,这座小小的别院只有两间屋子,中间有一片不大的花坊,周围花木扶苏,情致幽雅。
君玉十分满意,孟元敬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道:“君玉,你精神不好,先去歇着吧。”
“多谢元敬。”
弯弯的月亮正上树梢,推开窗子,四周,花木的芬芳传来。
有敲门声,君玉开了院门,孟元敬笑道:“没有打扰你休息吧,君玉?”
君玉摇摇头,孟元敬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君玉,你还是保持着书院里的习惯啊!”
“习惯一旦养成了,也是很难改掉的……”孟元敬没有开口,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盈盈的烛光下,君玉双眸如星,珠明玉润,光耀屋宇,孟元敬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竟然呆了。
“元敬……”
孟元敬猛地惊醒,脸上一红,强笑一声:“我困了,告辞了……”也不等君玉回答,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君玉疑惑地摇摇头,也不去管他,径自关了院门。君玉从小学的东西做的事情都是男子该做的,而且从十岁起就开始着男装,多年下来,言谈举止早已没有丝毫女子之态,而且与人交往总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所以从来也不曾担心自己会有被识破的一天。想起刚刚孟元敬的举动,也不由得心里一凛,打定主意,今后更是要小心行事。
第二天一早,两人启程,一路上,孟元敬稍有些不自在。出门不久,路过一条小街,一路上,他见沿途有经过的女子无不倾慕地打量君玉,心道,君玉生就这模样,也无怪男女见了都惊讶,心里便慢慢有些释然了。
快马行过半月,沿途许多逃荒的灾民,细问之下,才知道黄河泛滥,淹没了周围几十个县,朝廷拨发的赈灾粮款被层层克扣,灾民根本活不下去,送儿卖女,四处逃难。
沿途都是这种惨景,君玉和孟元敬看得有心无力,也无心观赏什么风景,只是沿途继续赶路。
越近蜀中,君玉越加沉默,心里有一种极端难以描述的激动和不安。过了秦岭,穿过重重大山,孟元敬不禁道:“真是蜀道难啊。”
君玉笑了笑,点了点头。
一路上,有不少武林中人经过,有的步履匆匆有的踌躇满志,显然都是往青城山的武林大会而去的。
路上逃难的景象在四川境内结束,两人到达成都时方才五月初一。
这是孟元敬第一次见到蜀中的风情人物,此际,百花潭万朵芙蓉盛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花粉味道。
广袤的成都平原上四处是麦子收割后的田垄,稻田里稻谷开始吐穗扬花,树木葱茏,菜园青青。
孟元敬突然有点奇怪的看着君玉,“你说话的口音……”很早他就发现君玉的口音里有些微的西南腔,今天才发现,竟然是蜀中乡音。
君玉笑了:“我母亲就是土生土长的蜀中人,在峨眉山上学艺多年。”“你母亲是峨嵋派的?”对于那富有传奇色彩的兰茜思,孟元敬也一直很好奇。
“我母亲少时在峨眉山上跟随一个奇人学艺,跟峨嵋派倒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兰茜思自幼被遗弃,终生不知父母是谁,被峨眉山上一个隐居的女子收养,16岁就出江湖,不到18岁已经名满天下。
此刻,距离武林大会尚有半月,成都距离青城山只有一百多里,两人也不急着赶路,就在青羊宫附近找了家小小的客栈住了下来。
昨夜的一场大雨,让沉闷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四处都是湿润的微风,而那些被雨洗过的树木,叶子更加油绿发亮。
两人信步往前面的浣花溪走去,雨后新晴的浣花溪,水流淙淙清澈无比,沿岸绿树新花,群鸟乱飞,越往前走,树木生长得越加茂盛。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中空,前面突然传来一种很奇特的乐器之声。
君玉识得这是一种用“硬头簧”的竹叶所做的口哨,她小时候听母亲吹过,也见母亲用这种竹叶做过那种简易的“乐器”。
两人循声而去,树林深处有两间房子,红砖碧瓦,周围芳草萋萋,苦蒿杂生,金黄的太阳花正在粲然怒放。
屋子里没有人,那奇怪的声音是从房后发出的。
君玉轻轻往前走,房后的山丘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树边赫然立着一个衣冠冢,坟前烟雾缭绕,摆着几样祭品果脯。
一个女子坐在坟前,这奇怪的乐声,正是女子发出的。
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人,女子遽然回头,约莫三十五六岁年龄,见是两个小伙子,语气中微有怒意:“二位到此有何贵干?”
“我们是游客,无意中闯到这里,打搅到你很是抱歉。”孟元敬赶紧道。
女子瞪了他一眼,看向君玉,发现君玉正盯着那个衣冠冢前的墓碑。墓碑上赫然只有简单的五个字:
兰茜思之墓
这时孟元敬也看到了,二人对视一眼,均心中一凛。
“这里是私人住地,不欢迎游客,快走。”女子悻然道。
二人只得赶快离开。
“君玉,真奇怪,这女子竟然供着你母亲的墓碑。”
君玉也有点奇怪:“不知是不是同名同姓之人。”
两人走了一会儿,投宿的客栈已经在望。只见有一男一女正从另一个方向往客栈走来,竟然是朱渝和石岚妮。
孟元敬大惊失色:“岚妮,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岚妮见到表哥和君玉,惊惶失措的转了脸不敢回答。
朱渝见到二人也有些意外,冷冷地看了君玉一眼,转身就走。
石岚妮也立刻跟了上去。
孟元敬正要追上前喝止表妹,客栈里面早有二人迎了出来,二人均是青城派的装束,其中一人是孟元敬认得的,正是青城派一名辈份较高的弟子。
那人见了孟元敬,立刻道:“孟公子,敝掌门有请。”
“好。”
孟元敬回头,见表妹已经随了朱渝远去,无法再追赶,只得答应下来,又看看君玉:“你要不要一起去?”
君玉摇摇头:“我这次来主要是观光游玩的,你先去交了盟主令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我交了令牌就回来。”
孟元敬已经随青城派的弟子启程,估计要五日之后才会回来。君玉也不急,趁此机会好好在成都边境一游。
这一日,她骑马沿着城北往郊外走。清澈见底的府河沿途伸展开去,两岸盛开着野生的蔷薇。再往前走了七八里路,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君玉驻足,这琴声乍听之下清雅柔和,似佛教的音乐,再一听却如春花秋月,让人心底激动莫名又惆怅万端继而如山谷清泉松间明月,美不胜收却又难以言喻。那曲子竟然是从来不曾听过的。
她驻足半晌,想起李白曾经写过的一首听蜀中僧人弹琴的诗:
蜀僧抱绿绮
西下峨嵋峰
为我一挥手
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
遗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
秋云暗几重
前面不远处就是著名的昭觉寺,但是,琴声却不是从寺庙里发出的,而是从对面的一座小山坡上发出来的。
君玉循声而去,山坡上有一棵巨大的黄桷树,看树冠大概已经有千年左右历史。黄桷树下坐着一个麻衣如雪的年轻僧人,正在独自抚琴。
琴声忽止,僧人抬起头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虽是一身粗麻长袍,却龙章凤质,卓尔不群。单论风采,君玉生平所见之人,惟有弄影公子堪与比肩。
君玉上前一礼:“打搅大师雅兴。这曲子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广陵散》?”
和尚看她一眼,目光倏地放出光华,语音却清冽平和:“正是《广陵散》。”
《广陵散》自嵇康在刑场最后一次弹奏后,就此失传,千百年来各种讹诈版本虽多却无一真实。弄影公子有一次在天山雪峰上听见一隐者弹奏过后面一段,但是循声欲去拜访,隐者已经踪影全无。弄影公子妙解音律,当即记录下这首残缺不全的曲子,回来后多方考证,认为就是失传千年的《广陵散》。君玉听这年轻僧人弹奏到后面,正是弄影公子记下的那段,是以才有此一问。
“敢问大师法号?”
“在下拓桑。”
“在下君玉,有幸一闻《广陵散》,真是不虚此行。”
拓桑显然不是蜀中人,君玉到过许多地方,就是一些很偏僻的土语都大致能听懂,可是从拓桑的口音里却完全辨识不出他来自何方。
拓桑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拓桑弹奏这曲子日久,从来无人辨识出是《广陵散》,如今初到蜀中竟遇上知音,难得难得,拓桑再弹一曲酬知音。”语毕,再抚琴弦。
这曲子较之《广陵散》完全变换了风格,君玉静静地听着,仿佛那不是琴声,而是心灵相通的朋友在对自己婉婉倾诉。好一会儿,她情不自禁地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支短笛,合着琴音,是一首《月下笛》。
拓桑的琴声稍微小了下去,却和笛声正是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琴声笛声林间回荡,如溪流淙淙,又似月下花开。拓桑抬起头看着她半晌,低声连连道:“白头如新,顷盖如故。”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接着响起激烈的打斗之声。拓桑神色不变,弹奏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来,君玉也静静地站在那里没动,直到曲子完毕。
拓桑深深地看她一眼,收了琴,微微一笑,身形一晃,飘然远去了。
君玉快赶几步,纵身跃上一棵大树,对面山坡下的一块空地上,十几个人将一穿黄袍的身材十分魁梧的西域僧围在中奖,西域僧挥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禅杖迎战。西域僧功力相当不错,可是在十几个好手的围攻下,也渐露疲态,这时,一柄流星锤从背后直袭僧人背心。僧人被三名使刀的好手缠斗无法回身,眼看就要受重伤,突然,那柄流星锤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时,那伙人已经明白,暗中有高人在帮那西域僧,顿时散开,西域僧一得喘息机会,拖着禅杖立刻逃之夭夭。他身形笨重,轻功却不弱,有五个人追了上去,奔出几步,却腿一软,纷纷跌在地上。
众人上前扶了受伤者,发现地上只有5片叶子。
环顾四周,树静阳高,哪里有丝毫人影。
众皆骇然,那暗中高手竟然只用5片叶子就打退了五名好手,众人不敢再追,垂头丧气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君玉在树上看得分明,有个人影恍然而过,快得她几乎都没辨识出来,依稀正是拓桑的背影。君玉也暗自心惊,这个年青僧人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早上的客栈里人影稀落,君玉从二楼下来,这时大堂里已经有几个客人正在吃早饭。其中有三个汉子坐成一桌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君玉细听,三人中一个颧骨高耸的中年汉子道:“寒景园今天这场赌博,帮主可是赢定了。”
“老三!”旁边一个年龄最长的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高颧骨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三人赶紧起身结帐走了出去。
君玉也起身尾随三人走了出去。
寒景园在东郊20里外,是天府最出名的林苑,二十年前曾经盛极一时,随后易主,现在成了蜀中红枪会总瓢把子郭仁成的老巢。一路上有许多带刀佩剑的武林中人,看样子都是奔寒景园去的。君玉不紧不慢地随着众人,大家皆行色匆匆,似乎无暇多顾。
寒景园的大门大开着,君玉随了众人进去。
在一个巨大的四角亭里,摆着一张长方桌,方桌的两端各坐一人。前方约五十岁的老者是蜀中红枪会的总瓢把子郭仁成,对面坐着一个大胖子,正是贩卖石岚妮的江之林。
围观的人众已经越来越多,郭仁成粗声道:“江老弟,可以开始了吧?”
江之林阴阴一笑:“郭瓢把子,看清楚了,这是20万两银票,都是四大钱庄的硬通货,一把骰子就赌十万两。”
郭仁成道:“我手里可没有这么多现钱。”
江之林大笑道:“郭瓢把子的家当起码值当20万两银子,这寒景园至少也值当50万两,你的赌本就算了70万两,本钱足够了。”
郭仁成心里大怒,却大笑道:“原来江老弟是冲着我的寒景园来的,只怕未必如你所愿,这一把就赌了。”说着把骰子递了过去,“江老弟可看清楚了。”
江之林一笑:“你是地主,你先掷。”
郭仁成拿起碗一摇,六粒骰子在海碗里激荡滚动,中间唱摊的揭开,大喝道:“二六一五,十七点,大。”掷骰子十八点已是最大,现在,郭仁成掷出一个十七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江之林又是阴阴一笑,手掌抬起,指头微动,骰子在海碗里叮叮作响,唱摊的揭开又喝一声“六个红四,全色。”全色最大,郭仁成脸上冷汗直冒。
江之林又拿出一叠银票往前一推:“老郭,痛快点,我们一把定输赢,这次一口赌50万。”
郭仁成脸上青筋暴突:“这次,你先掷。”江之林点了点头,笑道“这样痛快点”,手指微动,骰子掷出,唱摊的头上也冒出冷汗来,揭开碗,厮声道:“六个六,十八点兼全色,通杀。”按照掷骰子的规矩,18点全色是不能再赶的了。
围观者哗然,君玉却看出,江之林每次掷骰子的时候,手指微动,暗运内力,显然强过了郭仁成。
红枪会众人正要抢上,江之林身后一群人上前一步,郭仁成脸色惨白,低声道:“罢了,罢了,寒景园是你的了。”
江之林大笑道:“老郭,你可以收拾私房钱离开了。”郭仁成沮丧地正欲退下,忽见人影一闪,他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一人。这人从人群里无声无息地走出,坐下,是一个绿衣黄裳的女人。女人身材极为娇小,正是日前在浣花溪“兰茜思衣冠冢”前见过的那个女人。
女人冷冷地道:“我也来赌一赌。”
江之林怪笑一声:“区区在下从不和女人赌。”
女人冷冷道:“你怕也由不得你了。”
江之林大怒,却道:“你是谁人?拿出你的赌本瞧瞧。”
女人冷冷一笑,“我舒真真就和你赌一把,我对红枪会的产业和你的银票都没有兴趣,就用这些下注寒景园,一把定输赢。”
原来这女人叫舒真真。君玉从人群里看去,只见她拿出三件东西来,第一件是三颗毫无杂色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红、蓝、绿三色宝石;第二件是一株三尺来长的通体晶莹剔透的红色珊瑚树;第三件竟然是一本剑谱,已经有点发黄的宣纸上写着《手挥五弦》四个大字。
那两件财宝,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也就罢了,而她拿出的那本剑谱却令众人大吃一惊。这本剑谱竟然是20年前名满江湖的兰茜思的遗物。
君玉见了这本《手挥五弦》立刻明白,那女子供奉的墓碑真的是母亲的衣冠冢。
江之林两眼放光,顿了一下笑道:“单这宝石和珊瑚也可以赌一把了,至于剑谱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舒真真冷冷一笑:“你赌了不就知道了?”
“好,我赌了。”江之林大笑,“舒姑娘,这一把,你先还是我先?”
舒真真道:“我先。”
众人都看出江之林刚刚掷出十八点兼全色,手上劲道何等厉害,赌徒都有同情输家的心理,当然只要赢家不是自己,又见是这样一个玲珑的女人,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舒真真拿起骰子,看也不看,随手掷出。唱摊的揭开海碗,声音发颤:,“双二一一,五点,小。”众皆哗然,掷骰子一二三通赔不算,最小的就是四点,现在舒真真掷出一个五点,基本上可以说是输定了。
舒真真也不开口,静静地坐在那里,江之林面露喜色,握了握骰子,轻轻掷出,唱摊的声音几乎都哑了“双一一二,四点。”
全场一片寂静之声,江之林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面色灰暗地盯着舒真真,舒真真却不看他,转头看着郭仁成:“郭总瓢把子,劳驾把地产房契什么的都交出来吧。”
郭仁成再也忍不住,纵身扑了上去一掌直拍舒真真胸口。江之林冷冷一笑:“老郭,忘了赌场的规矩了?”伸手表面阻挡郭仁成,却暗下毒手,一掌直拍舒真真背心。
舒真真转身避开江之林这一掌,长剑在手,一个照面,削去了郭仁成一只耳朵。两人不敢再战,郭仁成捂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径直奔去拿地产房契了。
“无关人等,一概退下。”舒真真一挥手,众人赶紧退了下去。这时,郭仁成拿来了房契,揣了银票细软也不敢再收拾其他物件,携了家眷,不到两个时辰,人已经散得干干净净,诺大的寒景园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舒真真一个人端坐在刚才用作赌场的桌子旁边。
君玉随着众人离开,却没有走出,而是悄然进了寒景园的枇杷林,此刻正是枇杷成熟的季节,满园的枇杷黄橙橙的挂满了树,林间清幽静谧,而旁边则是几棵千年银杏。寒景园又大又深,山坡上柏树森森,君玉逛了一圈,待郭仁成一家子走得干干净净,悄然闪出,舒真真还坐在那里,桌子上依旧摆放着她带来的三件赌资和一叠房契。
舒真真静坐一会,正要起身,一个清透的声音突然传来:“且慢,我也来赌一赌。”
语音刚落,一个粗麻长袍的僧人已经坐在了舒真真对面。此人身法快极,姿态美妙,舒真真竟然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
舒真真看这僧人步履沉静,僧衣无风自动,不由大吃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道:“小和尚也可以赌博么?”
“一时情急,无可奈何。”少年僧人面带微笑,声音却十分从容,一点也没有“无可奈何”犯戒的歉疚。
君玉心里的意外更甚,这僧人竟是拓桑。她见识过拓桑飞花摘叶的功夫,舒真真绝非他的对手。不知为什么,她非常希望舒真真能赢得这座寒景园。她正隐身一棵千年银杏树后,原本准备闪身出来,却迟疑了一下,终究没动。
拓桑的目光有意无意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君玉知道已经被他发现,也笑笑,走了出来。
舒真真认出是见过的那个蓝衫少年,也不知已经站在银杏树下多久,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舒真真连看她几眼,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道,“公子,莫非你也要来赌一把?”“在下只是来观战的,二位请便。”
拓桑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目光转向了舒真真,拿出一本《洗髓经》来:“就用这本书赌寒景园,你觉得公道否?”
舒真真最近已经多次发现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拓桑拿出的这本《洗髓经》是内家正宗心法的集大成者,本为少林寺的不传秘诀,正可以解除她的走火入魔症状。这个小和尚只一个照面就看出了自己练功的破绽,舒真真心里更是惊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既然是赌,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还是老规矩,掷骰子一把定输赢。”
“不用这么复杂,就用两个骰子同时掷下,比大小就可以了。”拓桑笑了,随手拿起两个骰子,扔到海碗里,“就麻烦君公子做个中人。”
君玉笑笑,骰子在海碗里丁丁作响,君玉揭开,两人各拣一个,拓桑看也不看就摊开,是一个小二点。
舒真真脸上的表情丝毫也没放松,过了好一会才摊开,竟然是一个一点。瞬间,舒真真面色潮红,血气上涌,眼中有一种绝望般的灰暗,生气似乎一下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原本白皙的娃娃脸,突然之间老了十几岁,眉梢眼角边竟然隐隐有了细纹。
君玉笑笑,扶住了她的背心,柔声道:“舒姐姐暂且坐一会,休息一下,待在下替你赌一把,如何?”
舒真真觉得血气一顺,胸口一松,尽管她对这个陌生的少年一无所知,也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过清透,目光太过诚挚,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望着桌上的三件赌资,轻声道:“这些,给你做赌本。”
舒真真刚赢来的寒景园已经输了出去,只剩下自己带来的三件东西。君玉笑笑,望着拓桑:“在下就用这三件物品赌寒景园和大师手中的《洗髓经》,大师意下如何?”
拓桑点了点头,扔了骰子,君玉笑了,随手拣起一个,拓桑也拣了一个,两人对视一眼,两只手同时伸出,君玉忽觉一股大力迫来,本来她已经运足内力,此刻竟然觉得力沉大海,夏日的天空里没有一丝风,她的蓝衫却微微飘了起来。
舒真真看看拓桑,拓桑依旧平静无波地坐在那里,而君玉的蓝衫却轻佛,额头上也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样下去,君玉非受重伤不可。舒真真大急,她对这个少年有着莫名的好感和信任,加上又是为自己赌博,可是她知道凭借自己的功力,根本插不进手,焦虑之下,她的汗水竟然比君玉还流得多。大力越来越沉,君玉心里一凛,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突然,那股巨大的力场一松,君玉后退两步方才站定,手一松开,手中的骰子已成粉末。
君玉粲然一笑,看着舒真真,抱歉地道:“舒姐姐,小可不才,输掉了你的全部赌资。”
舒真真看她丝毫无损,似乎松了口气,尚未开口,拓桑已经松开了手,手里的骰子竟然也成了一堆粉末,他淡淡地道:“都无点数,我是庄家,算输了,就不夺人所爱了。”说着就把《洗髓经》抛了过来:“君公子,这本书归你了。”
君玉深知拓桑内力远胜于己,再相持片刻,自己定受内伤,不知为何,他竟撤了内力,自碎骰子。拓桑如此年轻,内力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实在令人心惊。
拓桑大老远赶来,看样子对寒景园原本是志在必得,君玉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拓桑已经走到亭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君玉,转身飘然而去。
君玉看了一眼呆在那里的舒真真,将《洗髓经》递了过去:“舒姐姐,给你。”
舒真真接过那本《洗髓经》,仔细地看了好几眼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君玉。”君玉淡淡一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舒真真还想问什么,君玉静静地看着她,她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君玉笑笑,转身走了。
出得寒景园来,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僧人,正是拓桑,似乎是专程等着她的。
君玉上前一礼:“多谢承让。”
拓桑凝视着她,微笑道:“君玉,你不必谢我,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与你为敌。”
君玉看他那样深切的目光,心里一震,面上一红,不经意地移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君玉稳了稳心神:“大师为什么也要那寒景园?”
拓桑沉声道:“因为我要找一样东西。”
君玉苦笑一下,想必他寻找的是一件异常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千里迢迢地来争取这蜀中名园。寒景园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竟然在一日之内有三拨高手前来赌博?
正沉思时,只见拓桑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递了过来:“你刚刚和我比拼内力,耗费了一些元神。我还发现你身体里有早前受的内伤未彻底愈合,只怕时间久了会郁结于心。这颗雪丹丸你拿去服下吧。”
君玉听说过雪丹丸是用天山雪莲和百里香炼制的,天山雪莲和百里香都在雪山顶峰生长,采集不易,炼制更加不易,炼制中还要加上七七四十九种萁草和一种叫做“接骨木”的西方魔法植物,传说中这种雪丹丸是西域圣宫里的一个百岁老僧炼制的,总共只得三颗,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圣药,不仅能解毒提神,更能起死回生大大增强自身的功力。
如此珍贵的药丸,拓桑竟然随手送出。她更意外的是,自己刚刚和拓桑比拼,得他留情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不过拓桑粗略一试就发现了自己的内伤症结。正是那次被朱刚偷袭后虽得弄影先生救治,但是尚未痊愈又遇上梅眉夫妇的惨死,悲痛之下心口欲裂,又牵动了内伤导致不能痊愈。
她心里一凛,男女的脉息迥然不同,拓桑医术如此高明,这一试之下,岂不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她有些惊惶,却面色如常,肃然还礼:“此物太过珍贵,在下万万不敢拜领。”
拓桑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将玉瓶递到她的面前,像个固执的孩子一般。在那样固执而殷切的目光下,君玉无法拒绝,收了瓶子。拓桑的脸上有了很深的笑意,转身走了。
傍晚,君玉信步出了客栈,往浣花溪郊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已来到了舒真真居住的剑庐。君玉隐在一棵树后,只听得后山一片打斗之声。君玉悄然看去,那个衣冠冢前一片剑光,舒真真正被七八名杀手围攻,而舒真真所用的剑招正是《手挥五弦》。舒真真上午赌博时恶斗几场,又因为最近练功有些走火入魔,此刻面对强敌左支右绌,早已险象环生。
“今天就送你这贱人下黄泉和兰茜思做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嘎嘎地响起,一个干瘦老头随手一扬,一刀砍来。
舒真真快得不可思议的一剑刺出:“庞般,你这恶鬼还在为朱老贼卖命,今日,我就杀你替我父母报仇。”
“嘿,如今兰茜思已死,拿下你也算对丞相有个交代,你就受死吧……”
随即,一把铁蒺藜发出,分上中下三路直打舒真真的三路大穴。旁边,一柄利斧砍来,随后两柄明晃晃的长刀一左一右斫向舒真真,
舒真真眼看避无可避,那铁蒺藜却突然失去了准头,君玉提了“蹑景”,寒光一闪杀入阵中,连刺几人。
庞般等人原本占尽优势,此刻却见这不知名的少年杀出,细看几眼,只觉得这少年有点眼熟。
庞般正是朱丞相的侍卫之一,自从得到君玉就是“凤城飞帅”的消息后,朱丞相曾给几名心腹卫士看过君玉的画像,密令他们一旦遇上,务必诛杀此人。庞般看的画像是朱丞相请画师根据自己的描述画下的,一见之下,他只觉得画中男子太过俊秀,如闺中好女。
朱丞相早年只在千思书院见过君玉一面,那时君玉尚年幼,到成年后,朱丞相再未见过她本人,完全凭的是自己多年前的回忆,再加上假画师之手又转了个弯,因此,虽然他请的画师饶是本朝第一流的大家,画出的人物也是栩栩如生,但是画像毕竟和君玉本人相去甚远。尽管庞般已对那幅画像烂熟于心,此刻见到君玉本人,和画像完全是两回事,哪里认得出来。
庞般心里盘算,手下却不放松,饶是如此,又有三名杀手倒地。庞般见形势不妙,发出哨声,一众杀手立刻收手,进退之间全然训练有素。
君玉也不追赶,赶紧去看舒真真,才发现舒真真嘴唇紫黑,一臂已经肿得老高,显然是刚刚中了杀手的剧毒暗器。
君玉立刻摸出那颗“雪丹丸”,给舒真真服了下去。不一会儿,舒真真忽然喷出一口黑血,面色也由黑转青再转红白。
君玉见她已无大碍,收了手,笑道:“好了,舒姐姐,没事了。”
舒真真回忆起她刚刚的剑招,惊疑地看着她:“君玉,你到底是什么人?”
君玉看看旁边的衣冠冢坦然道:“兰茜思的女儿。”
舒真真激动难抑地看着君玉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半晌才转向那衣冠冢:“兰姐,兰姐,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君玉微微一笑,两人来到舒真真的院子里,点了蜡烛,听舒真真讲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二十年前,传奇人物兰茜思在浣花溪结庐练就那套名震江湖的“手挥五弦”,随后仗剑出蜀,准备只身闯嵩山少林寺举行的武林大会。途中,经过了“寒景园”。
“寒景园”是蜀中第一名园,不知何故,江湖上突然传出园中藏有遗失千年的上古名器“东黄钟”。传闻中,东黄钟可以开启天界之门,足以毁天灭地,吞噬诸天,得之者即可得天下。
“寒景园”的主人舒家,本来就人丁不旺,在遭到数十拨来历不明的江湖人物围攻后,两代单传的男人——舒真真的父亲和哥哥皆被杀死,只剩下舒真真和母亲逃得性命。
那天夜晚,舒真真和母亲逃出后,正好被来园里寻宝的丞相之子朱大公子遇上。他杀了舒真真的母亲,正追赶舒真真时,被恰巧经过的兰茜思拦下。
朱大公子虽是相府公子,却幼从名师身手极好。可惜,他遇到的是兰茜思,幸得兰茜思“生平不杀一人”的江湖信念,才让他逃得性命。饶是这样,兰茜思恨他恶毒追杀一个小女孩子,废了他的武功算是小惩大戒。随后,兰茜思安顿好舒真真,并留给她半部“手挥五弦”,让她学习自保。
嵩山一战,兰茜思虽然击败群雄,但也身受重伤,更未继盟主之位,从此飘然不知所踪,江湖都传闻她早已重伤而死。舒真真寻她多年不得消息,就为她立下衣冠冢,在她留下的屋子里苦心练剑,多年后剑法大成。
当年,朱大公子受伤并不严重,更不足以毙命,甚至,在相府一众卫士的保护下,他还参加了当年在嵩山举行的武林大会。不料武林大会后,他回京卧床不起,终于病入膏肓,朱丞相遍寻名医救治不得,这样拖延了大半年,朱大公子郁郁而亡。当时,朱丞相只得此子,虽然朱大公子并非直接死于兰茜思之手,而且临终也留下了“不得找兰茜思报仇”的遗言,但是朱丞相哪里肯善罢甘休,多年来以此为恨,遍寻兰茜思不得后,曾多次派人到蜀中寻找舒真真的下落。幸得舒真真机灵,后来又练成剑法,才保得性命。
自兰茜思失踪、舒真真隐居后,“寒景园”已成废园,众多江湖人物也没搜查个所以然出来,渐渐地,关于“东黄钟”的传闻就湮没了下去,最近十年,被崛起的红枪会占领,作为老巢,整饬一新。
谈说之间,夜已深去。君玉见她的毒已被完全解了,道:“舒姐姐,你好好休养几天,我还要等一个朋友,改日再来看你。”
舒真真点头:“你先忙你的,我们改天寒景园见。”
五日后,孟元敬匆匆赶回。
此次去青城山,他见到朱渝却不见表妹,他交出令牌后,也无心观摩武林大会,待向朱渝打听,朱渝只冷冷地说石岚妮人在成都,并没和自己一起来青城山,因此,孟元敬立刻赶回来,四处寻找表妹行踪,想将其带回江南。
君玉想起石岚妮上次被拍卖的可怕经历,立刻道:“元敬,你快去找她,她一个人在这陌生之地,不要有什么危险才好。”
孟元敬点头,立刻去成都周边寻访表妹,君玉自去寒景园寻找舒真真。
君玉来到寒景园,寒景园的大门上铜锁把住,叩之也无人应门。君玉跃上墙头,放眼望去,诺大的寒景园寂静无声,周围的参天古木上偶有鸦鹊惊起,此后,又归于一片寂静。
君玉跃下墙来,走过几座亭台楼阁,又穿过一座很有规模的假山,前面是一片十分宽阔的空地,空地上铺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特制青石板。这些石板用了一种很特别的青色涂料勾缝,所以晃眼看去,如一块整体连绵的大石。大堂原本应该很亮堂,可是,此刻却被一棵三四人合抱的黄桷树完全遮掩得黯淡不已。而大黄桷树四周,又有一片小一些的黄桷树林,将四周的光线都阻挡了,以至于夕阳才慢慢西下,这片场地就已经暗沉如夜晚了。
“哧”的一声,一只怪鸟从黄桷树上扑腾着飞向空中,君玉停下脚步,朗声道,“出来吧,各位。”
一阵狂笑声夹带着阵阵暗器破空之声,四面八方向君玉袭来。这些有声的暗器之下,是无声的“漫天花雨”。
君玉飞身掠起,一纵三丈,黄桷树粗大的枝桠在微风里一动不动。
四面合拢来的二十几名黑衣人各各眼前一花,此时,斑驳的月光从树叶里照射下来,虽是盛夏季节,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冷清之意。青石板的中央,一个少年静静地站着,面带微笑。
为首的正是庞般,双眼中透出一股极为恶毒而又期待的神情。
君玉笑了:“庞般,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庞般磔磔怪笑:“好一个狂妄小儿,较之兰茜思倒真是青出于蓝。”
君玉淡淡地道:“过奖,过奖。”
庞般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兰茜思既死,拿下你小子也算大功一件……”“件”字尚未落下,已如一只大鸟般扑来,二十多名死士挥剑跟进,呈合围之势。
这二十几名死士面孔甚生,想是庞般特意调遣来围剿君玉的生力军。那天,他离开剑庐后立刻加紧查询,得知那少年正是“凤城飞帅”,盘算了准备在丞相面前立一大功。
七种武器同时攻向君玉,一道微微的红光闪过,周围的空气突然肃静了起来,七声凄厉的嚎叫仿佛同一时刻从喉咙里咕咕发出——地上,七位死士哀嚎着就地打滚,每一位的膝盖骨都被齐齐地削了一块,虽无性命之虞,却是终生不能用武了。
余下的十几人视而不见,数柄不同的利刃几乎毫无间隙地攻向君玉,庞般飞掠几步,嘶吼一声,掌心突然冒出一阵青烟,庞般是著名的用毒高手,君玉识得厉害,赶紧闭了呼吸,也不退后,就地直直飞身,直斩庞般头顶。庞般急忙撤掌,饶是他闪得飞快,头上高高的帽子依旧被削去一大块。
这时,君玉再次飞身掠起,正好落在庞般身后,原本攻向她的七八柄利刃顿时齐齐攻向手忙脚乱的庞般,但是庞般也临危不乱,就地一滚,众人赶紧撤招,庞般瞪了眼睛,怒吼道:“今天若让那小子跑了,大家谁也活不了了。”
“我不跑,各位先喘口气再说。”
一个闲闲的声音响在背后,庞般悚然回头,君玉依旧站在那片空地上,抬头看看天空那弯崭新的上弦月,忽地叹息了一声。
“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却是杀人天。”一个声音接着这声叹息,接洽得天衣无缝,就如同一个人发出的。
君玉依旧看着那道上弦月:“朱渝,你终于还是来了。”
月光下,朱渝白衣翩然,神情倨傲:“不来会会这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手挥五弦’,在下岂非要寝食难安?”
“公子,您……”庞般有些惴惴地道。
“你们还不退下?”
庞般低了头和一众死士退后几步,却并不离开。
“还不快滚!”朱渝大喝一声,庞般等人只得转身扶起地上哀嚎的死士,匆匆离去。
待得一众人已经走得完全没有踪影了,朱渝傲然道:“君玉,我们迟早是要公平较量一场的。何不就在此时此地?”
“今天看来是不行了……”君玉笑道,“因为,又有其他朋友来招呼我了。”
朱渝神情微变,突然听得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正是庞般手下一名卫士发出的,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哼,他飞身抢上,纵出了黄桷树林,前面是一条十分宽阔的走道,走道两边只有几棵稀稀拉拉的小树。此时月正当头,光线十分明亮,寒景园的空气中布满了浓浓的血腥味,走道两边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来具尸体,一个个脑浆迸裂,胸口下陷,也看不出死因如何。尤其是那七名受伤在先的,虽然脑浆横流,却大睁双眼,瞳孔透露出无限的惊恐,看起来诡异无比。
一干死者全是丞相府的死士,乱尸中并不见庞般等人,想必已经逃了出去。月光下,朱渝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君玉微微闭了闭眼睛,四周的鲜血和脑浆的腥味直冲鼻端,令人作呕。
十几条庞大的身影迅捷而无声地靠拢,十几人皆是宽衣大袍。看装束,正是西域的广袤土地上一个十分神秘的教派成员。
这群人中不少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最前面的一个手里拿着一根两丈长的法杖,而另外几个手执金轮,轮上又镶了一圈金铃,每走一步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来。中间的一人满脸皱纹,手里只有一对并不起眼的金钹,目光也并不如何凌厉,可是,不知为何,给他目光一扫,君、朱二人心里都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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