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2188 更新时间:07-10-03 21:38
微风吹动远处高高的经幡,发出轻轻的呜呜之声,孟元敬记起拓桑“博克多”的身份,那是一种尊贵,更是永远无法解开的枷锁。他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希望,神情也逐渐轻松了起来。再看此间风景,更觉从未有过的清爽怡人。
“君玉,你还见过多少这样的桃花源?”
君玉见他换了话题,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笑道:“这些年,我到过不少地方,虽然美景都各有特色,但真要美到这种特别程度的却是少见。”
孟元敬叹道:“正是。在这种地方呆过之后,就更令人厌恶朝中诸事了。”
“可是,你才刚刚开始呢。”
“很久以来,我都期待着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可是,真到了这一天,真做到了尚书,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了不起。”
远处的冰瀑雪白无声,君玉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倒真和孟元敬完全有同感。
和驻地大臣已经交换了祝福,所有的礼节都已经完成。拓桑和一众长老坐在观光台上欣赏着热闹的戏剧表演。
自成年掌教后,拓桑已经不怎么喜欢看戏了,以往的“雪域节”,他往往只是在第一天履行了“博克多”的礼节后,就会去处理教中的其他事务,可是,今年,他却每一天都准时来,而且要直到戏剧完全结束时才离开。
他一次又一次地往那熟悉的位置看去,那位置总是空空如也。
秦小楼早已告诉他,君玉陪孟元敬看风景,今天不会来了,可是,拓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不经意张望,有时,闭上眼睛,再睁开,她似乎就满面微笑地坐在那里。
但是,他又有点儿高兴她不在这里。
因为,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那愤怒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毫无掩饰。显然,孟元敬早已怀疑了君玉的真实身份。
他曾在蜀中见过孟元敬两次,也见识过孟元敬和君玉双剑合壁的威力与默契。
忽然发现自己如此默契的伙伴是个女孩子,孟元敬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不是对对方深有情意,在“摸顶祈福”这样的时刻,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怎会那般愤怒和痛苦?。
拓桑自然不知道君玉在朝中被密折毁谤一事。但是,见孟元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看望朋友”,拓桑也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如果,君玉的身份突然被揭穿,将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呢?
自己到底可以为她作些什么?
拓桑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担忧,戏台上的喧哗益发嘈杂,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短短几天,长似几年。
已经是“雪域节”的最后一天了。
早上,拓桑和一众僧人准时来到了“哲西林卡”园林。
不经意地望去,那熟悉的位置上,少年的满面微笑如初升的朝阳。目光瞬间交汇,拓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放眼看戏台,忽然觉得戏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儿、千姿百态的脸谱,竟是这般生动有趣,却又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她和她那双剑合壁的朋友坐在一起,两人和观戏的人群一样,时而欢笑、时而叫好,有时又窃窃私语几句。
拓桑一直沉静地盯着戏台,绝不再往少年的方向看一眼。尽管,他光明正大见她的借口即将结束;尽管,离别在即——
可是,如果会危害到她,如果会损及她的名誉,哪怕咫尺天涯,也只好陌路相向。
夕阳已经开始下沉,“哲西林卡”的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去。
君玉和孟元敬向一众教徒辞行。
孟元敬盯着拓桑那双完全入定般的目光,这一刻,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热切更没有了光华。在夕阳的余晖里,他袈裟簇新的模样倒真有了“博克多”的神圣和庄严。
这样冷静的神态,比他热切看着君玉的样子更让孟元敬震动,心里那种愤怒和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孟元敬朗声道:“肩负着这片土地上所有教众的信仰和期望的神圣‘博克多’,下官有礼了。”
这是提醒还是警告?
拓桑淡淡微笑,按照惯常的礼仪向他回礼。
君玉和赤巴、夏奥等辞别完毕,回头,秦小楼也已经和“博克多”交换了礼节,一众教徒已经撑开伞盖,簇拥着他们的“博克多”离去。
两骑快马连夜赶路。
三天后,已经路过南迦巴瓦。
孟元敬看着这座绝美的山峰和群山环绕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不禁道:“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君玉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座熟悉的小木屋就在山谷里,那片“云中的天堂”就在山谷的背面。那里,有诸神点燃的桑烟、洁净清芬的白云;那里,才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桃源。
悬崖绝壁竖在心里,如果没有曾经同行的人,此生此世,又怎还会有攀登那山峰的勇气。
孟元敬看那猿猴止步、飞鸟绝迹的悬崖峭壁:“君玉,你攀登过这山峰么?若是站在山顶望下看,那风景肯定是想象不出的美吧?我们要不要去试试自己的轻功有没有退步?”
君玉笑了:“你的假期快结束,得加快往回赶呢。我们再不能停留了。”
孟元敬叹息一声,再也无语,两骑快马又在山路上飞奔起来。
赶回西宁府,已经是晚上。
两人刚一回到帅府,卢凌已经迎了上来,看样子,已经等得十分焦虑了:“元帅,朝廷已经下了两道圣旨和一面金牌催你进京,你看。”
君玉接过一看,是要自己火速进京领赏述职的。
卢凌又道:“监军半月之前已经和传旨的公公一起上路回京了。你不在军中,他要林将军等人和他一起先上路,林将军等都拒绝了,说要等你回来,一起进京。”
君玉点了点头。
孟元敬忽道:“我早前在汤震军中时,曾见过监军,此人气量十分狭隘,加之出身‘千机门’,惯用各种卑鄙招数。边疆帅臣提起此人无不皱眉,很多时候,都尽量避免和他发生冲突。有一次,一个总兵正是因为和他意见不合,被他拿了些莫须有的证据上奏,结果被处死。你这次因为俘虏事件和他发生冲突,只恐他先回朝中,挟私报复。”
“千机门”的特务,隶属皇帝一人,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因此,他们的话语在皇帝心中自然颇有份量。
君玉沉思片刻,道:“那也只好由得他了。”
孟元敬想了想,站起身来:“君玉,就此告辞。我要上路了。”
君玉知他必定是担心自己,想尽快回去做一些安排,不由得叹道:“已经深夜,又何必急在一时。他要怎么样就由得他去好了。”
孟元敬虽早已知道她有退却之意,但是总不能就此挂冠远遁,事情总要有个交代。此次进京述职已是在所难免。
如果在这个时刻让人密奏一本,要安然隐退更是难上加难。
他也不再多说,立刻出门,侍卫已经将他的马牵来。他飞身上马:“君玉,你先安排好再启程,我们京中再见。”
然后,也不等君玉回答,身影已经随着马蹄声消失在黑夜里。
张原、林宝山、周以达、耿克、白如晖等将领得知君玉回来,第二天一早,全部聚集到了帅府。
众人坐定,林宝山道:“元帅,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今天安排好一切,明日即可启程。”
周以达、张原等人从未进京,从军以来初露锋芒,如今军功在手,不免对朝廷的期望甚高,一个个均十分激动和紧张。
君玉心中暗叹,这群追随自己的热血男儿,凭借战功期待封妻荫子自然无可厚非。怕只怕“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会议散去,林宝山却留了下来,低声道:“元帅,这次监军先回朝中,此人十分卑鄙,只恐对元帅不利。”
众人中,林宝山年龄最大,到西北军中之前又为朱丞相嫡系,久经官场倾轧,十分了解那些“莫须有”罪名的威力,是以,此次进京,绝不似周以达等不知情者般激动和期待。
君玉道:“多谢林将军提醒。”
她自入主西北军以来,林宝山最初虽然有些阳奉阴违,但是经历几次战役以后,已从不在背后捣鬼,到得后来,甚至开始全力以赴征战疆场,完全无愧于他将军的名号了。她知林宝山为朱丞相嫡系,现见他不但不肯提前跟监军上路,更私下提醒自己,也不由得由衷感谢。
尽管大小将领无不心情激动,也早早休息,准备明日出发进京。
君玉也早早安寝,却大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奇怪而熟悉的声音。
君玉立刻起身,悄然出了帅府,循那声音而去。
黑暗中,那人影决不回头,却深知背后有人来到。
两人奔出七八里远才在一棵孤零零的树下停下脚步。下弦月孤零零地就在头顶,野旷天低,君玉看身边这双焦虑的眼睛,忽然轻笑了起来:“拓桑,为什么我们总像亡命天涯的样子?”
拓桑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容却很快消失了,满是担忧地道:“君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君玉将那密折事件和明日进京的安排简单给他讲了一下。
君玉坦然道:“我心里也没什么底,且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君玉看看远方的天空,皇帝连下两道圣旨又追加一枚金牌召令,此次自己回京,要想再轻易离开,全身而退,自然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拓桑从未经历过复杂的争斗和权谋,见君玉如此,自己却完全束手无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君玉,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你就只身离开吧。”
君玉看他那灼灼的目光和坚定的语气,忽然觉得热血沸腾,心里充满了力量。
她轻声道:“拓桑,你可别悄悄跟到京城啊。那样,对你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如果辞官不行,我一定会出来的,你要相信,我只身离开的本领还是有的。”
她看拓桑还是担忧不已的样子,笑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万一我出来,却见不到你,岂不是会很绝望?”
拓桑点了点头。
回到京城,已是黄昏十分。
林宝山等在京城有家眷的将领各自回家,而张原、周以达等初次进京的一众将领则一并前往朝廷指定的府邸。
君玉正要随了众人一起前去,卢凌忽然低声道:“寨主,你不回帅府么?”
卢凌、耿克等人私下里仍旧维持着在凤凰寨的称呼,一直叫君玉“寨主”的。
君玉这才记起自己在京城还有座“帅府”,不禁失笑,就带了几名卫士往帅府而去。
门口的卫兵?陌生,见了这几人一身戎装,道:“你们找谁?”
“元帅回府,立刻开门。”
卫兵们大惊,立刻开门。
随后,一个十分夸张的声音娇嗲嗲地响起:“相公,你回来啦。”
君玉吓了一跳,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女跑了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了她,其中,那圆脸的女子满面娇嗔地瞪着他:“古人都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可好,富贵了,居然把我们抛在脑后,莫非是空置了这帅府,要另攀千金小姐?”
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曼青、非嫣,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竟然是赵曼青和莫非嫣。
“哼,只听新人笑,谁闻旧人哭,我们若不来,这帅府的女主人不知该是谁了。”曼青?夸张地娇嗔,莫非嫣也一脸娇羞抱怨的模样。
君玉知这二人必有古怪,也乐得配合,左拥右抱将这二人揽了,十分暧昧地低了头:“我在军中,没有一天不想念二位的。”
闻声赶来的老管家立刻行礼。
曼青完全是一副“夫人”派头的样子:“你立刻叫厨房准备宴席为元帅接风。”
管家见元帅揽了二位美女这般亲热模样,不禁暧昧地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心想,元帅在军中如此之久,当兵三年,母猪也看作貂禅,何况是他这二位如此美丽的夫人,便知趣地立刻告退了。
三人簇拥着来到卧室,莫非嫣立刻关上了厚厚的房门。
宽大的卧室,锦被红绣,完全是一派富丽堂皇繁花似锦温柔乡,君玉军中多年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她见二人嘻笑不已,自己便在床上坐了:“你二人有什么古怪,现在可以说了吧?”
赵曼青不再嬉皮笑脸的了,低声道:“那群‘千机门’的特务好生厉害,已悄悄到帅府探视过几次了。”
君玉点点头:“他们早已离开了。”
她刚进帅府,就听得一阵细微逃离的脚步声,想必正是“千机门”的特务,见她回来,赶紧离开了。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较为沉静的莫非嫣道:“我们已经来了快半个月了。西北军大胜的消息传到凤凰寨后,弄影先生也赶了回来,只叫我们两人即刻来帅府。”
原来,弄影公子设计的火炮刚刚成功,尚未送到军中,真穆帖尔已经远撤,他便立即回到寨中,吩咐赵曼青、莫非嫣二人以君玉“未婚妻”的身份赶到帅府来。
这二人来了帅府,自称是元帅“未婚妻”,而且持有君玉信物,加上赵曼青是何等伶俐之人,应对之间,从容自如。管家哪里敢怠慢,立刻将二人请进府邸。赵曼青一入帅府,立刻拿出了“夫人”派头,收拾整理,短短日子,便将这大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君玉大喜,此次进京,她最为担忧的尚不是监军的挟私报复,而是那道揭露自己身份的密折。如今,有曼青、非嫣两“夫人”在此,正是最好的挡箭牌。
莫非嫣有点担忧地道:“弄影先生安排我们如此,却又没有多讲明原因,莫非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赵曼青一向乐观,此时也有点害怕:“公子,这,行不行啊?”
君玉不希望她俩担忧,笑道:“如今,我有两位夫人在,谁敢再怀疑我?哈哈。”
二人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都放心了不少。
莫非嫣又道:“对了,昨天你那朋友孟大人来过府邸,见了我们,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
君玉暗思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
金銮殿外,众臣等候早朝。
孟元敬一见君玉,立刻喜不自禁地迎了上来,高声:“君元帅太不够意思了,帅府藏了如此两位美女也不知会一声,几时请喝喜酒?”
君玉知他用意,拱手笑道:“快了快了,到时,怎么也少不了孟大人那杯的。”
众官员立刻过来和君玉恭贺,人群中,君玉见到朱渝那惊喜中又带了点揶揄的笑容,想起他在青海湖边碎玉的样子,也不便和他打招呼,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分立两旁。
皇帝端坐龙椅,扫视众臣,目光落在那一身戎装的少年身上。
自从那道密折之后,皇帝口中虽说并不疑心,但是,心中的猜疑却日甚一日。西北军大捷后,他连下两道圣旨和一面金牌催促君玉赴京,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希望尽快弄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之故。尽管有监军的弹劾,但是,在强烈怀疑君玉女子的身份下,那些所谓的“功高震主”和“居功自傲”就再不成其猜忌的理由。
可是,台下那神仙般的少年,却是如此英姿翩翩,儒雅温文,尽管一身戎装,那神情风度、举手抬足间的彬彬有礼,较之王孙公子也丝毫不差,又怎会为女子所扮得来?。
皇帝定了定神,翻了翻手里的奏折:“这奏折上,先锋突进是卢凌、耿克、白如晖等之功;冲锋陷阵、斩敌马上是林宝山、周以达之功;而运筹帷幄、战略部署则是张原之功;最后,粮草后勤是监军之功——这西北平定,莫非就没有君卿家自己的功劳?”
“并非谦虚,西北平定,乃是全体将士,尤其是那些壮烈牺牲的同袍的功劳,臣实不敢居功。”
皇帝笑道:“西北平定,君卿家自然是最大功臣。不过,朕倒是收到两封奏折,第一份,是军中监军所奏……”
这时,公公已经尖着嗓子念起了奏折,奏折中有君玉的三项罪行:其一是滥用职权,私放战俘;其二是身为帅臣,和圣宫的外事官僧赤巴和夏奥等过从甚密,有结党营私嫌疑;其三,则是骄矜腐败,带女子进军中荒淫鬼混。竟然指的是舒真真那次送粮草到军中,在帅府和君玉秉烛夜谈的那件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舒真真倒真是在自己那里过了一夜,所谓“荒淫鬼混”云云,倒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前两项弹劾都可大可小,第三项弹劾倒让君玉一阵窃喜,只是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舒姐姐,这下可败坏你名声了。”
皇帝又道:“这第二封奏折嘛,已经是一封旧折了,早前有人弹劾你是女子,你不在朝中无法为自己辩解,如今,却是怎说?……”
君玉抬起头来,镇定自若道:“莫非,皇上也有所疑心?皇上看臣似女子么?”
这双眼睛毫无慌乱,坚毅沉着,完全是一双职业军人的目光,怎会是女子的眼神。
皇帝心里不禁凉了半截,却笑道:“朕还寻思,若君元帅果真为巾帼,不但无过而是大大有功,更是一段千古佳话啊,哈哈……”
一文臣出班来:“军中哪有女子做统帅的,君元帅身份可疑,皇上……”
周以达、张原等人原本一腔热情进京,没想到封赏尚未提及,他们的主帅先已有了几宗大罪,其中最怪异莫名的,居然有人置疑他们敬为天人的主帅是“女扮男装”。
二人哪里忍耐得住,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从列尾站出,大声为君玉辩护。
林宝山等人久经官场,对于前面一封奏折罗织的罪名倒习以为常,可是对于后一封奏折的内容却深感骇异,不禁抬头看了君玉好几眼。
而那些早已怀疑君玉是女子的官员,也不禁各自交换眼色。
御前带刀侍卫汪均见了君玉,十分开心,却苦无机会招呼,现见她又被弹劾,旧事重提,正想出列,皇帝摆了摆手,心道,若君玉真是女子,那监军奏折上的几项弹劾,自然是不用再提。可是,君玉却坚不肯认,西北军主力将领又全体为她辩白,相持之下,实在难以做出判断。
一名朱丞相的嫡系大臣正欲出班再议,朱渝已经先行出班道:“皇上,君元帅作风不正,私带女子进入军中,长此以往,边疆帅臣竞相效仿,又怎能保证战斗力?若还对他加以封赏,怎能服众?”
皇帝微唏,朱丞相本就排挤君玉、孟元敬等,如今,朱渝借机小题大做得也太明显了一点吧。
他见君玉飞快扫了朱渝一眼,面露一丝怨恨之意,心里不免对朱渝更加不以为然。
君玉低了头,心里却从未有过地深深感激朱渝的这番“落井下石”。因为,他已经完全改变了话题,将弹劾的重心转移到了自己“贪花好色”上去了。
一个有“贪花好色”毛病的元帅,又怎会是个女子?果然,那些原本怀疑君玉是女子的目光,立刻改变了不少。那名欲出班的大臣,也呆在原地,再也不便出列。
朱丞相原本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列,此刻,却恨不得背过身给儿子几耳光。
他深知,朝堂揭穿君玉的女子身份比监军那三项弹劾重要得多。如今,孟元敬入主兵部,他的两个表妹又正是得宠;而君玉在整个北方边境一呼百应,如若揭穿君玉身份,再不济,至少君玉也不能继续掌握兵权。
皇帝见朱渝出奏,心里早有不满,如何肯在这个时候自断左右臂膀,也顾不得再深究君玉到底是男是女,笑道:“那封旧折,早有君元帅的诸位同窗为其作证,就此作罢,不得再议。而监军奏折里面的三项弹劾,朕也已衡量,这放战俘一事嘛,正是君元帅仁德,显我天朝上国乃仁义之师;和圣宫的来往,朕也已查明,君元帅和驻地大臣秦小楼是同窗,都是秦小楼所邀。至于第三项……”皇帝大笑起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君元帅如此品貌,女孩子们纵使香车宝马追着扔鲜花瓜果,朕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所以,暇不掩瑜,过不抵功……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
“皇上,臣有话说……”孟元敬苦着脸站了出来:“在座诸位,谁又不是三妻四妾?男子逢场作戏也是平常之事,而且在西北那种苦寒地,军中生涯枯燥得有时令人几欲发狂。此次西北平定,君元帅纵有过,也该功过相抵,还请皇上三思……”
君玉看孟元敬那样子,不由得低着头,也苦着脸,却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道,孟元敬这般老实之人原来也如此会做戏。
皇帝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论:“为正军纪,本次西北大捷,君卿家算是功过相抵,暂且在京中听候安排。但念其战功,特赏赐西域来的几名美姬……林宝山、周以达、张原等上前听封……”
不少大臣暗自摇头,西北军大捷,主帅居然只得几名美姬作为封赏。而抵消他功劳的居然是“贪花好色”这个十分轻微的甚至在他们看来根本算不上罪过的罪过。
君玉和孟元敬飞速对视一眼,两人暗自会心一笑,心中均松了口气。忽然接触到朱渝的目光,朱渝悄然转动了一下眼珠,又恢复成了那种冷淡的神情。
君玉本想朝堂辞官,可是,这种情况下,权衡轻重,自然无法开口,只好权且退下,再做打算。
退朝后。
一出大殿,一些官员过来和君、孟二人打招呼,朱系大员却少有招呼者,随了朱丞相而去。朱渝走在最后面,忽回过头看君玉一眼。君玉冲他点了点头,朱渝快步离去了。
两人出得宫门,走出一大段路程,方才停下,相对无言,好一会儿才长吸了一口气。
君玉叹道:“总算暂且过了一关。”
孟元敬道:“我刚回京时,立刻被召见,虽然有我和汪均力证,但是皇帝依旧十分疑心你的身份,正是如此,他才不在意监军的三项弹劾,否则,单那项边疆帅臣和圣宫‘结党营私’的指证就会成为你的一大罪证。皇帝必不肯就此罢休。听他的语气,西北军权又不肯交由其他将领手中,因为他太不放心。君玉,只怕你要辞官,实在不是容易之事。”
君玉想起“暂留京中听候安排”这样的旨意,知道皇帝必然还会有诸多借口,只道:“无论如何,我总要尽快离开京城才好。”
和孟元敬告辞后,君玉去朝廷临时指定的府邸见卢凌等人。众人各有封赏,正在喜庆,忽见君玉,不禁都为她感到不忿。君玉却是浑身轻松,越多封赏越难脱身,高官厚禄就如紧箍咒一般,越想脱身越是脱不了身。
回到帅府,已经是黄昏十分,只见赵曼青和莫非嫣正指挥仆人在接收一大批东西。
君玉一看,好家伙,一箱一箱的黄金珠玉、锦缎绫罗摆满走廊,而赵曼青正端着一大斛珍珠,似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在她身后,8名环肥燕瘦的美女袅娜分立两旁,其中还有两名深目、高鼻的异族美女。
莫非嫣一见君玉,立刻上前道:“相公,你可回来了,传旨的公公刚走,说是皇上赏赐这多东西,可怎生安排?”
君玉暗暗叫苦,却笑道:“先收起来吧。”
赵曼青捧着那斛珍珠,又看看那几名美女,眼珠子转动,怒道:“哼,相公,这也收起来么?”
莫非嫣也是一脸嗔容,冷笑道:“相公好艳福,莫非是嫌弃妾身年老色衰了?”
君玉听房顶风声,知道至少有两名“千机门”的特务在暗中,便揽了二人,十分暧昧地笑道:“皇上赏赐,无可奈何,我今后多多陪你二人便是了。”
再说皇帝退朝回到内殿。
远远地,一阵婉转妩媚的琴音传来,却正是从石岚妮姐妹居住的“昭阳宫”而来。宫中争斗虽然激烈,但是,姐妹俩有方格格这位母亲坐镇幕后指挥,倒也应付自如。加上表哥升任兵部尚书,表哥的好友君玉又是兵马大元帅,是以在一众妃嫔之中,姐妹俩的地位无形之间一日日更加稳固。自孟元敬任兵部尚书后,以及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宫里,就连向来嫉恨她们姐妹“妖媚惑君”的皇后也很少来找她们的麻烦了。
皇帝走了过去,石岚妮姐妹赶紧行礼。
石虹妮十分娇悄活泼,深得皇帝宠爱,见皇帝脸上有不决之色,便娇声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皇帝从不将朝堂之事讲与后宫,更严禁她们私下参与谈论,此刻却道:“有人密奏君元帅是女扮男装,两位爱妃如何看法?”
自那密折之事后,皇帝虽然严禁朝臣议论,但是,宫廷是非地,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秘密。石岚妮姐妹早已得知此事,日前更得表哥密信。此刻,石岚妮却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何人如此胡说八道?君元帅和臣妾的表哥是总角之交,君元帅更两次搭救臣妾,他是铮铮男儿无疑,怎会是女子?”
石虹妮也笑了起来:“君元帅在江南一露面,不知倾倒了多少名门闺秀,怎会有人如此污蔑于他?天下哪个女子会有这般战功这般武艺?”
皇帝但见君玉所有故识之人,无论男女,均力证他是男子,又加上朱渝、朱苏杰二人弹劾他“贪花好色,由来已久”,尽管心里越来越好奇,但也不能继续追问下去。
皇帝远去,石岚妮摒退左右,亲自关上了房门。
石虹妮轻声道:“姐,你说君公子会不会真的是女孩子?”
石岚妮低声叱道:“你可别胡说,表哥和他认识那么多年,怎会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表哥的密信里说,有人嫉恨他战功赫赫,想打击于他,才有此谣言。”
石虹妮轻声道:“这皇宫的三千美人,我们也见识了,何曾有一人及得上母亲一半的容貌?我原以为,母亲的相貌绝对是天下第一了,可是,这君公子,虽然是男人,但相貌却比我们的母亲更胜一筹,人家怀疑他是女子,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吧?”
“虹妮,别人可以怀疑,我们却绝不能怀疑。”石岚妮叹息一声:“这后宫如战场,母亲再厉害也已经年老,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如今,表哥和君公子都是我们最大的靠山。”
“可是,看样子,皇上十分怀疑啊。”
石岚妮冷笑一声:“男人都是这样,拼命追逐色相,有了三宫六院仍不餍足。君公子那般品貌,他自然巴不得人家是女子。只可惜,表哥都信誓旦旦地保证君公子是男子,又怎会假得了?”
她看看妹妹,冷然道:“君公子深得皇上器重,又有那么大战功,人人都知道我们和他的关系,只要他站在那里,别人总要忌惮几分。那些妃嫔,巴不得他倒下去,好看我们姐妹无依无靠呢。”
石虹妮点了点头,姐妹俩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娇嗔活泼如石虹妮,也觉这鲜花若锦、烈火烹油的极度尊贵地,有了一丝微微的寒意。
第二天上午,君玉正在书房静坐,忽听得赵曼青低声道:“相公,有客来访。”
君玉出得门来,赵曼青已不见了人影。
君玉来到客厅,很快,老管家已经带着二人走了进来:“元帅,汪大人来访。”
君玉一看,却正是皇帝和汪均二人微服而来。
她立刻摒退所有人等。
皇帝看了看这布置得焕然一新的帅府客厅,笑道:“可比朕上次来像样多了。”
“都是臣两位未婚妻的功劳。”
“哈哈,卿家好艳福,未婚妻都还有两位。”
皇帝细看对面的少年。此刻,这百战百胜的元帅已非惯常所见的一身戎装,着一件非常简单的蓝色长袍,峨冠博带,举手投足如魏晋名士。这一身便装完全抵消了她的英武之气,看上去,只觉梦中也不敢想象天下竟然会有这般的温文清雅、林下风致。
正失神之际,却听得外面一阵尖利的吵嚷之声。
“相公……”
“相公……你倒要说个清楚,到底谁大谁小……”
吵嚷之间,两个满头珠翠、姿容艳丽的女子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前面的女子头发稍微有点儿散乱,哭哭啼啼,后面的女子也一脸酸妒之相,冷笑着道:“正好,妾身今天也得要相公一个交代,这样没名没份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管家缩在门口,嗫嚅道:“小人阻止不住二位夫人……”
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赵曼青,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先父临终前把妾身托付给你,你倒好,富贵了也推三推四久久不肯成亲,今天莫姐姐,明天舒姐姐,这个姐姐那个姐姐还嫌不够,又弄来一大堆闲花野草甚至异族女子,你个没良心的……”
莫非嫣也委屈啼哭,正要开口,君玉站起身来,怒道:“吵嚷什么?快出去,也不怕客人笑话。”
两人不敢再开口,恨恨地,哭哭啼啼地拉扯而去。
皇帝看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叹道:“‘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就是说的君卿家这二位姐姐妹妹吧?”
君玉苦着脸:“臣治家不严,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大笑起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啊,不过,君卿家似乎对‘姐姐’情有独钟啊。”
君玉也笑了,眨眨眼睛:“姐姐有姐姐的好处啊,更温柔体贴。”
自收到那封密奏君玉女子身份的折子后,皇帝口中虽不疑心,却暗地派出了“千机门”的人四处查探君玉的身份。那个疑似兰茜思生前隐居的小镇,朱府的人都没查到任何消息,千机门自然更是毫无所获。不过在凤凰寨,却查到君玉不仅有一位未婚妻,正是以前老寨主的女儿赵曼青;而且还有一位跟随君玉多年的患难女子莫非嫣。
莫非嫣年长君玉几岁,加上,此次监军的奏折中又将舒真真形容成了“三十几岁的妖娆妇人”,是以,皇帝才有“对姐姐情有独钟一说。”
“以前,朕有心将九公主许配于你,还以为是你故意推脱,现在,才知道是家有‘河东狮’啊!哈哈。”
君玉正色道:“臣的二位糟糠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一位受她父亲临终所托,一位又是臣落魄时的患难与共,臣本就为她们谁大谁小大伤脑筋,是以迟迟不敢成亲,怎敢再高攀公主?”
汪均笑道:“没想到公子在战场上百战百胜,治理起妻妾来却如此束手无策。”
“是啊,改天倒要向汪兄讨教讨教。”
原本满腹疑心的皇帝,再看那哭笑不得完全是一幅“惧内”模样的少年,虽然依旧清雅绝伦,可是那样名士风范的举止言行又怎会是女子行为?他心里虽然有点失望却也释然不少:“人不风流枉少年,只要拿出你战场上的气魄,再多几房妻妾也不怕她们不乖乖和睦相处。”
“臣十分汗颜,让皇上见笑了。”
君玉看皇帝再无疑色,便道:“皇上,臣有一事奏请。”
“尽管开口就是。”
“如今,西北平定,暂无战事,又蒙皇上金币厚赐,臣常年在外,无暇顾及妻妾,想趁此机会,解甲归田,歌舞生平,享几年清福,还望皇上恩准。”
“君卿家如此年少有为,又何必妄生激流勇退之念?本次西北大捷,卿家劳苦功高,封王拜相原也不足,却只得金帛赏赐,卿家可是责怪朕刻薄寡恩、猜忌功臣?”
“万万不敢。”君玉微笑道:“实不相瞒,臣也有私心,臣有好几个心仪的‘姐姐’、‘妹妹’,但是常年征战从未好好享受过温柔乡,现在,北方边境总算暂安,臣想寻个清闲美景之地,好好享受皇上的赏赐,无忧无虑作个土财东,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她好几眼,似乎在斟酌她这话的真伪,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如此也好,朕就准你一年假期,要娶多少妻妾也足够时间了吧?。”
君玉心中一喜,有这一年时间,很多事情都足可以改变了,便道:“多谢皇上。”
汪均大喜:“公子成亲,汪某定要来叨扰几杯喜酒。”
“一定,一定。”
君玉亲将皇帝和汪均二人送出大门外,回到内屋,赵曼青、莫非嫣早已等在里面。
赵曼青道:“相公,情况如何?那二人又是什么官儿?”
“是皇帝和汪均。”
莫非嫣吓了一跳:“皇帝来探真假虚实的?”
君玉点了点头。
二人十分慌乱:“如今,如何是好?”
君玉笑了起来,低声道:“幸得二位夫人先前那翻争风吃醋。不久后,我们就可以启程回凤凰寨了。”
赵曼青喜道:“你辞官成功了?。”
君玉想了想,才道:“也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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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渝坐在书桌前,凝神翻阅着那本装帧得十分精致的《手挥五弦》。
看得出,这书的主人当时十分用心,所以20几年下来,薄薄的一册书籍依旧保存得完整如新。
他环顾四周,书房里各种各样的兵器、剑谱都在无声地说明,当初,这屋子的主人是如何嗜武成痴。可是,这武痴却败给了那天下第一的兰茜思,从此,对兰茜思由崇拜到敬爱,最后,不足25岁就相思而死。
他心里忽然对这从未谋面的大哥,产生了一丝亲近之意。
他再看看桌上那本剑谱,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外面阴沉沉的天气似乎要下起雨来。
朱丞相看着儿子一脸的微笑,似乎浑然不觉有人进来。他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模样,不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你到你大哥的书房来做什么?”
脸上的笑容瞬间隐没,朱渝懒洋洋地道:“随便看看。”
朱丞相在儿子对面坐了下来:“我收到消息,那昏君不仅对君玉有丰厚赏赐,昨日还微服去了君玉府邸。看来,他对君玉还是深有疑心。”
“那又如何?他又能奈君玉何?”
“那天,你为何要故意做出那翻弹劾徒惹昏君不悦?你知不知道,若揭穿君玉的女子身份,不但她从此不能再掌握军权,而且以她那般品貌,昏君怎会允许她再离开京城?昏君向来多疑,孟元敬也会因为欺君之罪被他猜忌。原本是一石二鸟的事情却让你生生破坏……”
朱丞相冷笑道:“从兰茜思到君玉,我恨的就是她们那种所谓的‘堂堂正正’和该死的聪明才智。女子无不向往荣华富贵,可她们偏偏瞧也不多瞧一下。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们偏偏不安于室,非要出来搅得天翻地覆。”
“可是,我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堂堂正正和聪明才智。”
“君玉这般心比天高、自以为凭借自身本领和智慧就可以快意恩仇的女子,若进了后宫,整天不免和那群庸脂俗粉勾心斗角,争相邀宠,这比让她死会更让她难受……
朱渝笑了起来:“你也太小看君玉了。即使真到了这一步,她无牵无碍,只身离开的本领还是有的。所以,我劝你还是早日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朱丞相盯着儿子:“你做这么多事情,她就会领你的情么?”
朱渝沉默着。
“就算拓桑是‘博克多’,你可别忘了,还有那和她青梅竹马的孟元敬。而你,早已娶妻。以君玉那种个性,怎会多看你一眼?你又为何还要痴心妄想?”
朱渝依旧沉默着,想起那块碎掉的玉佩,每一道伤痕都划在心底,成为最深的绝望。
他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气,沉声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对付君玉就不行。”
朱丞相大声笑了起来:“儿子,你真要有本事让君玉嫁了你,我倒会觉得无比荣耀,不至于再因为两个儿子都那般没出息而耿耿于怀。可是,儿子,你有这本事么?”
朱渝从来没听过父亲这般轻蔑和不屑的语气,只觉得血冲头顶,大声道:“你就等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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