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3477 更新时间:07-10-03 21:34
在“赤金族第一勇士”的金刀诱惑下,众人对这瞎了双眼的“凤城飞帅”恐惧之心消除了大半,长枪、长戟、短剑、大刀、利斧、铁钩、铁锤……各种各样的武器向君玉攻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各种兵器的风声,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似乎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血腥味却浓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逐渐小了下来,众人瞪着地上十几个同伴的尸首,纷纷往后退,谁也不敢踏着同伴的尸首再往前一步。
众人无不骇然,瞎了眼的“凤城飞帅”尚且如此,若他没有失明,不知道会可怕成什么样子。一时之间,再无任何人敢主动出击。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过了许久,已渐近黄昏。
朱刚远远地退在一边,又怕又急,他父亲已经在真穆帖尔和众将面前夸下海口,这次,若拿不下君玉,只怕今后在赤金族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他瞪着袖手默立一边的孙嘉和朱四槐,众人中,就数他二人武功最强,但是,二人均不肯出手。他清楚,朱四槐只听命于自己父亲和二哥,现在跟朱渝随军,更是完全只听命于朱渝,绝不会听自己指使,便瞪了孙嘉:“孙嘉,看来,你是不想要你老娘的狗命了?”
孙嘉看了眼君玉,君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重浊的呼吸声,像是鼻子里在拉风箱一般。
朱刚的声音又尖又急:“孙嘉,你别忘了你的性命是怎么来的。若今天让那小子逃出去,你不但前途名誉丧尽从此亡命天涯,还会陪上你老娘的命……”
孙嘉还是没有动。
“孙嘉,你可想好了,你不动手也可以,你只要带了那支凤凰军投奔大汗,也可换得你老娘的性命……”
孙嘉怒道:“你这卑鄙小人,不光逼我陷害朋友,还要逼我做无耻叛贼!虽然我现为将军,可是,也决计没那个本事煽动威名赫赫的凤凰军叛国投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嘿嘿,因为‘凤城飞帅’还在,凤凰军自然不会卖你的帐,只要‘凤城飞帅’存在一天,你这个将军就永远只能是毫无威信的傀儡……”
君玉听声辨位,忽然飞身掠起,朱刚话音未落,一条手臂已经滚到了地上,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哀嚎着倒在地上全身痉挛。
朱四槐立刻扶起他,点了他的几处大穴,止住了狂涌的鲜血。
君玉冷然道:“朱刚,你父子卖国求荣,死不足惜,杀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都嫌污了我的剑!”
朱刚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又怎么开得出口来。
君玉提了长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周围几十人提了武器——前面的,随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后面的,一步一步随她往前赶。
一阵拉风箱般的鼻息声,一双肉掌凌厉地攻来,君玉感到一股又沉又闻的掌风,她知道,有如此功力的人必是孙嘉无疑。
“追飞”迎上,快到孙嘉胸口,她暗叹一声,剑尖一偏,只将孙嘉胸口的衣服划破。
“君公子,得罪了……”朱四槐使的也是剑,是一把上好的玄铁重剑,他和朱三槐兄弟领衔多年丞相府第一好手之称,自然并非浪得虚名。
君玉也不答话,“追飞”和这柄玄铁重剑相碰,朱四槐退后了七八步,脚步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他本就不欲和君玉硬拼,趁这机会装出一副受伤严重的样子,立刻又搀扶了朱刚,退到了一边。
一阵拉风箱般的鼻息声,一双肉掌凌厉地攻来,君玉感到一股又沉又闻的掌风,她知道,有如此功力的人必是孙嘉无疑。
“追飞”迎上,快到孙嘉胸口,她暗叹一声,剑尖一偏,只将孙嘉胸口的衣服划破。
“君公子,得罪了……”朱四槐使的也是剑,是一把上好的玄铁重剑,他和朱三槐兄弟领衔多年丞相府第一好手之称,自然并非浪得虚名。
君玉也不答话,“追飞”和这柄玄铁重剑相碰,朱四槐退后了七八步,脚步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他本就不欲和君玉硬拼,趁这机会装出一副受伤严重的样子,立刻又搀扶了朱刚,退到了一边。
一个经验丰富的赤金族汉子忽然大声道:“‘凤城飞帅’已经是瞎子,完全靠听声辨位,大伙设法扰乱他的听觉……”
众人醒悟过来,立刻以各种武器相击,??砰砰地响了起来,一些机灵的人打了马,吹起口哨,一时之间,各种?砰声、马嘶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君玉双目失明,全靠听觉,如今,嘈杂之声不绝,十几柄刀剑攻来,却不能完全准确地听出方位,虽架开七七八八,却被一柄大刀砍中肩头,所幸回防得快,只划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小帅的尸首就倒在地上,君玉虽然看不见,却记得小帅的那声惨嘶,这众杀手深知一匹好马在大漠上的作用,所以一来就先杀了小帅,好断了她的后路。
她知道,再不冲出去,必然命丧于此,可是,即使冲出去,这茫茫大漠上,自己双目失明又失了小帅,依旧走不了多远。一时间,竟然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月色慢慢地笼罩了这间客栈上方的天空,周围的嘈杂声仍然不绝于耳。又是一阵猛烈的进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混战中,她的腰上又受了一处伤,血很快浸透了蓝色的袍子,她双目虽盲,武功却未失,要是平日,就是人再多几倍也不能奈她何,可是,此刻,却只求自保已经是万幸了。
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十几人,或死或伤,动弹不得;君玉提着长剑,剑上已经全是血迹,每走一步,余下的十来人就更退出一大步,惊恐之下,甚至连嘈杂、口哨声都忘了继续发出。
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紧接着,几十支火把将大漠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君玉目不视物,却能感受到那阵红色的火光。
死寂的四周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声,那十来人立刻飞快撤退,几十支强弓硬弩已对准了提剑缓行的君玉。
君玉久在军中,立刻分辨出那是训练有素的射手坐骑。她抬起头来,迎着火光的方向,提着长剑,又走了几步才停下。
一名杀手正在小声向来人中的头领回报“凤城飞帅”双目失明的事情,他的声音又小又颤抖,生怕那柄锋利的长剑立刻随了这微小的声音刺向自己胸口。
几十支巨大的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几十名射手将强弓硬弩拉得满满的对准了这场中手提长剑的少年。
一众射手终于见到传说已久的“凤城飞帅”,所有的目光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众人心里都是又紧张又奇异。这双目已盲的少年已经鏖战大半日,虽然袖子被划破了一角,但是她受的两处外伤却都很轻微。此刻,她凛然无惧地站在中央,长剑淌着淋漓的血,在如此包围下,依然挺拔站立,风神俊朗,大睁着一双墨玉般的乌黑眼睛,平静地看着众人,犹如一尊永远也不会倒下去的战神。
刚刚侥幸活下来的十来人,在火光里看着她那炯炯的目光,心里更是各自骇异,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里都有了个错觉:这少年的眼睛根本没有瞎!
孙嘉在人群里一直往后躲,他甚至希望这茫茫大漠上立刻出现一个地洞,将自己吞下去。所幸,此刻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动向,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同一个地方,就连断了一臂的朱刚也忘了继续哼哼唧唧。
一个粗嘎得意之极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的沉默:“凤城飞帅,久违了。”
君玉的目光立刻转向了那个声音的方向,朗声道:“蒙哥赤,原来是你!”
这支精骑兵的头目蒙哥赤,原是胡王大军中的重要将领,他大哥蒙利尔,正是君玉从军后斩杀的第一位胡军大将。后来,胡王主力被凤凰军击溃后,他转而投靠了真穆贴尔成了一名骑兵将领。
蒙哥赤只在随兄长偷袭凤凰城时和君玉打过一次照面,而且已经事隔多年,现在见她在双目已盲的情况下,居然只听一句话就能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十分骇异,却依旧得意洋洋道:“凤城飞帅,你也有今天?正好取你首级替我大哥报仇。”
君玉哈哈大笑起来:“蒙哥赤,本帅驰骋疆场时,从来不曾将你这等无能鼠辈放在眼里。”
蒙哥赤恼羞成怒道:“你这瞎子,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蒙哥赤,你这鼠辈,从来不敢堂堂正正地和本帅较量,只会躲在勇士们身后虚张声势……”君玉用了十分纯属的当地语言,运了内力,清亮的声音响在大漠上每一个人耳边,“蒙哥赤,你自逞英雄,在我这瞎子看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如果你这胆小鬼能抵挡得了我三招,‘凤城飞帅’今天立刻束手就擒……”
蒙哥赤戎马半生,也是胡族中著名的英雄,即使后来被真穆贴尔收编,依旧是骑兵大将,威风赫赫,如今,听得这场中瞎眼的少年一口一个“鼠辈”、“胆小鬼”,不禁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柄腰刀。
不过,他总算沉住气来,大声冷笑道:“死瞎子,你就只管逞口舌之利好了,等这些弓箭将你射成一只刺猬,看你还怎么狂得起来,哈哈哈……”
“蒙哥赤,你果然是个胆小鬼,如此人多势众也不敢单独接本帅一招,今天就饶你一命又何妨?哈哈……”
众人听得那场中少年的声音也并不如何响亮,却完全将蒙哥赤的狂笑压了下去,此刻,她依旧好暇以整地站在场中,面带微笑,一阵风吹得她的宽宽的袍子缓缓飘荡了几下,众人忽然均有了种错觉,这场中并非站着一个人,而是立着一朵难以描绘的奇异的仙花。这时,她看起来就完全不是战神,而是天神了。
战场上,士兵们敬佩的是英雄豪杰,他们久闻“凤城飞帅”大名,现在见她双眼已盲,孤身陷入重重包围,却依旧如此“口出狂言”。
从“三招”到“一招”——而己方大将以逸代劳人多势众,却一再退缩不敢迎战,不由得一个个往蒙哥赤望去,眼里多多少少有了期待或者鄙夷之意。
虽然是夜晚,蒙哥赤原本就红黑不分的脸膛也不禁感到火辣辣的。知道今天自己若不应战,今后在下属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他见君玉双眼已瞎,又被铁骑所围,也不怕她插翅飞了去。他曾听说过君玉几十丈外射落己方大将的事迹,却从来没有和她面对面亲自过招,又见她激战半日,受伤在先身子单薄,心想你“凤城飞帅”再厉害,也不过是无力书生样,总不能一招便将我蒙哥赤击败吧?便大声狞笑道:“好,一招后,本将军就要带回你的首级去领大功了……”
退在一边的十来名杀手早已知道君玉的厉害,此刻,却并无一人出言提醒蒙哥赤。一来,他们见君玉被射手包围,断然没有插翅而飞的可能;二来,他们一行五十人几乎折损殆尽也没能拿下“凤城飞帅”,倒给这众骑兵捡了个大便宜,可以想象他们居功以后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子,不如此刻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凤城飞帅”的厉害,也好日后为众人的失利找点借口留点颜面。
“将军,这小子十分厉害,你小心别中了他的激将之计……”
蒙哥赤身边一人低声道。
君玉听着声音的方向,眼珠一转,忽然大笑起来:“郎雄,你竟然做了鼠辈的走狗!”
那小声说话的正是郎雄,他醉酒后在凤凰城酒楼闹事,将一个年轻人抛下酒楼。那年轻人在君玉的支持下曾打他一耳光。郎雄纵横二十年,将这一耳光视为奇耻大辱,便无论如何不肯再投靠凤凰军。后来,他投靠赤金族,但蒙哥赤忌惮他武功了得平素十分排挤,郎雄郁闷之极又没有更好的出路。今天,见君玉眼睛已瞎,深知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便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立下一功,好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郎雄十分得意,大笑道:“今天我倒要会会你这天下第一的凤城飞帅,看看瞎了眼的凤城飞帅还能如何逞威风……”
君玉朗声道:“你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较量?”
郎雄的紫红脸膛此时已经变成了紫黑脸膛,跃跃欲试几乎立刻就要动手。不过,他总算忌惮君玉的厉害,不敢擅自动手,目光看向了旁边的蒙哥赤。
君玉握着长剑,依旧面带微笑,心里却焦虑惶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心里一直在衡量着最佳脱身时刻,从中毒到现在被弓箭手包围,她怕的并不是自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而是这茫茫大漠,毫无隐蔽之处,即使脱得了身,自己根本看不见方向也决计走不出去,只好在人多处还不致于迷失方向。君玉双目已盲,来的又全是冤家对头,这也激发了她的豪气,纵声笑道:“你二人胆小如鼠,就一起上吧……”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本来,单打独斗,他二人谁都不敢孤身上阵,现在听得君玉的话,正合己意,立刻分散了,两边向君玉攻来。
蒙哥赤已经策马冲了过来,他抡起大刀,马蹄虽急骤,刀却抡得无声无息,他面上虽然粗豪,但深知君玉全凭声音,便留了个心眼,马连奔三圈,扬起老大的沙尘,在尘土飞扬的马蹄声中,他抡了大刀无声无息地向君玉砍去……
而郎雄更是心思深沉,他也了得,先是一把暗器发出,再从马背上跃起,凭了轻身功夫,无声无息地向君玉扑去……
嗷嗷的哀号如大漠的泣血,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淡红色的光芒在夜空滑过,蒙哥赤腰刀坠地,握刀的右手五指齐断,只剩下了一只光秃秃的血淋淋的手掌。而郎雄虽然退得快,也发出一声惨叫,左边头皮被整整削掉大半,带了血肉模糊的毛发,一大片掉到地上,令人毛骨悚然,腥然作呕。
求生的本能将全身的潜力发挥到了极限,君玉早已听清楚了一众弓箭手的方向和距离,双脚在沙地上用力一划,长啸一声,立刻扬起老大一股烟尘,四面八方地向众人射去。君玉的身子如一只大鹏鸟一般飞了起来,直朝最前面的一排弓箭手扑去。一众训练有素的射手眼睛被砂砾刺疼,虽然反应迅捷,劲弩射出,无奈还是迟了一步,长剑过处,声声哀嚎,一张又一张的强弓硬弩随着主人倒在地上。
其他弓箭手立刻反应过来,箭在弦上,嗖嗖开弓,在利箭的破空声中,君玉飞速转过方向,长剑舞得水泼不进,耳朵竖起,每一根汗毛都直立,长剑所到处,又有十几张硬弓被毁。她知道这支精骑的威力,下手决不容情。又有十几支箭射来,她运足了内力,一把抓住,分散着四面八方掷了出去,刹那间,只听得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四散奔逃声……
一支五十余人的弓箭手,竟然被她砍瓜切菜般斩杀掉三十几人,余下者或四散奔逃,或更疯狂地射击。
君玉丝毫也不敢放松,半空中又腾起一股巨大的烟尘,她侧耳一听,只听得一阵隐雷般的马蹄声隐隐传来,看样子,来人的数量起码上千,这次,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君玉毫不犹豫,侧身掠起,瞬间已经跑出七八丈远外,身后,只听得一阵惨叫,原本射向她的一排劲弩全部射中了她刚刚跃顶飞过的那七八人……
“快追,决不能让他跑了……”
“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大汗有令,抓住‘凤城飞帅’者,无论是死是活都重重有赏……”
余下的不足二十人,踏了夜色,举了火把,在茫茫大漠上疯狂地嚷了起来,却无一人敢纵身先行。
痛得几乎快晕过去的朱刚,老鼠般的眼珠四处转动,却早已没有了孙嘉的影子,趁这一阵混乱,孙嘉也跑得不知去向了。
那股巨大的烟尘越来越近,蒙哥赤捂着断掌和头皮被削掉半块的郎雄,狼狈不堪地站在原地,朱刚看了看冲在最前面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快马越来越近,马上的人双目闪着寒光,冷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朱刚不敢吭声。
朱四槐低声道:“二公子,我们在围攻‘凤城飞帅’……”
“人呢?”
蒙哥赤大声道:“那瞎子在这大漠中无论如何也跑不远,驸马,快派人追赶……”
朱渝心里一沉:“瞎子?”
朱刚鼓起了勇气,大声道:“凤城飞帅双眼已瞎,又有何惧?大伙快追,抓住的重重有赏……”
朱渝看看地上的尸横遍野,不由得暗暗心惊,目光扫过众人,冷笑道:“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连一个瞎了眼的‘凤城飞帅’都拿不下,今后,还有何面目在军营中混下去?你们即刻收队滚回去,本帅亲自带兵搜索,我倒要看看,那‘凤城飞帅’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插翅飞出了这茫茫大漠……”
……………………………………………………
君玉越奔越快,腰间所受的伤也越来越剧烈地疼痛。偏偏这晚月色甚浓,将大漠照耀得一览无余,毫无遮蔽之处。在她身后,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她侧耳听了片刻,估计马匹的数量当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很明显是出来“打草朵”的散兵游勇。
所谓“打草朵”,就是边境民族的武装军队,常常一股一股结伴行动,洗劫周围的村庄、小镇。真穆贴尔军风残暴,常纵容和鼓励军队的这种“打草朵”行为。
要是和这群“打草朵”的对上,又会是一场血战,后面又还有上千如狼似虎的追兵,君玉丝毫不敢停留,又完全分不清楚方向,只是提了口气拼命地往前奔,也不知道要奔到何时才是个尽头。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敢松懈,她知道,自己只要一松懈,这大漠立刻就会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奔跑中,君玉忽然踩到几块稍大的砂石,脚步一阵趔?,身子一矮,一支利箭“嗖”地一声往头顶飞过。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急,贴身收藏的装花儿的玉盒在奔跑中撞击着心口,隐隐地疼痛。那花儿将胸口撞击得实在厉害,君玉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出盒子,鼻子边忽然闻得隐隐的香味。她心里极为惊异,这花儿从来没有什么味道,这还是她第一次闻得这种陌生的香味。她摇了摇头,以为是脑子里出现了幻觉,但是,那陌生的香味却更浓了起来。
君玉抬起头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的茫茫夜空,惨笑一声,低低道:“拓桑,我很快就要来见你了,只是,不知你有没有等着我呵!”
话音未落,忽听得前面一阵碎石破空的声音,她驻足片刻,听得似乎有人低喝了一声“这边……”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既不知这声音是友是敌,也无从选择,自忖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也总好过后面追来的千军万马,便不再犹豫,立刻循了那声音而去。
那声音越来越远,君玉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奔得一阵忽然又完全迷失了方向,感觉中脚下的砂砾开始少了起来,碎碎的石块却越来越多,路也越来越难行,好几次,她都脚步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身后,那群追兵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君玉站在原地,仔细听了听,除了微风刮起的细小砂砾,什么也听不见。
“感谢……”她行了个大礼,既不知道那指路的陌生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才继续道:“大恩不敢言谢,君玉铭感于心。”
四周依旧寂静无声,以君玉的听觉,竟然也丝毫感觉不出周围有人存在的迹象,想来,那神秘的指路人早已离开了。
奔波半夜,又累又渴又饿,腰间的伤口又涌出血来,浑身的汗水已经完全冷却,在身上凝结,在深夜中觉出一股浸人的寒意。可是,她更怕天亮,天一亮,即使那群赤金族的追兵没有查到自己的行踪,自己双目失明,也决计不能只身走出这茫茫大漠。
失去了指路的人,君玉心里越来越慌乱,以前,她从来没有觉得眼睛的作用会大到这种地步:一旦看不见了,哪怕是“凤城飞帅”竟然也变得寸步难行。
她又摸出那只盒子,花儿的香味隐隐退去,一时之间,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先前闻到的香味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她叹息一声,将盒子放在怀里,就地坐在了冰冷的砂石上,闭上眼睛想先休息一下再说。
那神秘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好一会儿,君玉又四处“看看”,耳边,追兵的声音又逐渐大了起来。
她听着那逐渐清晰起来的追兵的声音,心里并不惧怕,却十分伤感,即使今夜能侥幸逃出生天,今后,也永远只能是这样黑漆漆的一片世界,花草鸟兽的五颜六色、亲人朋友的音容笑貌都只能依靠回想了。如此后半生,又还有何生趣?
失去了逃亡的打算,心情一下完全平复了下来。她站起身迎着那群追兵传来声音的方向,抽出了长剑。
她轻轻摸了一下因为饱饮鲜血而变得越来越锋利的剑锋,剑锋隐隐传出一阵吟啸之声。近年外出,她已经很少带剑了,只是铁马寺一役后,那种可怖的血腥成了此生永远也挥不去的梦魇,所以,这次来看望拓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带上了“追飞”,没想到却派上了大用场。
“今夜,你就随我一战而亡!”君玉弹了弹长剑,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响声。
一阵马蹄声传来,君玉侧耳,只得两匹马。
她握住了长剑,却听得一声低喝“快上马……”
正是刚才那神秘的指路人的嘶哑的声音。想来他刚刚离开正是为了找这马来。君玉刚刚经历了朋友的陷害、敌人的重重包围,此刻,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对这全然陌生的声音毫无戒备。
马就在身边,那神秘之人察觉她双目失明,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扶了她一下,又立刻缩回,君玉感觉到了他的搀扶,翻身上马,稳稳坐了上去,微微一笑:“感谢阁下厚意,在下虽然成了瞎子,但是这等小事自己还能够完成。”
那人没有做声,两骑快马在茫茫夜色中飞奔起来。
也不知奔了多久,身后,那群追兵的声音越来越弱,再后来,那群追兵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声音。
前面的马终于停了下来。君玉也勒马。前面是一片山谷,君玉大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仔细听了听,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丝毫人声,只有两匹马的粗重的喘息声。
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道:“暂时安全了,你先喝点水吧。”
这个陌生的声音正是指路的神秘人的声音。这声音又嘶哑又难听,却莫名地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安心的力量。
“多谢!”
君玉摸索着伸出手去,月色中,那人见她摸索的艰难的双手,手一抖,竹筒里的清水轻轻摇晃了一下。君玉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见他原本戴了顶大大的斗篷,将整个头脸都遮住了,此刻,那人轻轻摘下了斗篷扔在一边,她仍然看不见。她只是伸出手去,那人递过来的是一筒少少的清水和一块硬饼。
君玉接过,喝了一大口水,又胡乱吞下了那块硬饼,身上总算恢复了几分力气。
“多谢阁下相救之恩。阁下是?”
“碰巧而已,无需介怀。”
君玉点了点头,那人轻轻松松一句“碰巧”,对自己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啊。
忽听得那嘶哑的声音又响起,“将这药服下。”
君玉接过他递来的几颗药丸吞下,只听得“嗤”的一声,那人撕碎了什么递了过来:“缠在腰上。”
君玉依言接过,将这似布非布的东西缠在了腰间受伤处。她所受的那处创伤虽大,却并没有深入内脏,算不得很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两骑马重新上路,马行得并不快,那人似乎怕颠簸了她的伤,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几乎是和她并排而行。
君玉听他简短地说过几次话,虽然他声音嘶哑难辨,但估计这人的年纪不会很大,于是,她道:“在下君玉,这位大哥,可否告知姓名?”
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地走在她身边,像充耳不闻一般。
君玉见几番追问,他都不肯告知姓名,也不便继续追问,只是抬头看了看远方的一片漆黑,心里也一片茫然。她既不知道此人会带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还是黎明已经来临,对自己来说,今后就永远是这样漆黑的一片天地了吧,无论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自己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她记起怀里的花儿,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走在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和悲哀,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
君玉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常,茫然抬头四周看了看,此刻,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第一缕霞光。
马行了一日,到得黄昏才停了下来。
君玉听得一声清脆的鸟鸣,还有缓缓的流水,周围,似乎有绿荫芳草的气息,她立刻明白,这是来到了一座湖边。
她下马,那人又伸手轻扶她一下,只是,立刻就缩回了手。然后大步走了开去,也不知干啥去了。
君玉瞧不见,问他估计他也不会回答,便不问他,自己随意走了几步。
脚下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君玉蹲下身子摸了摸这片草地,柔软而又青葱,她笑笑,慢慢坐了下去。
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有人走近。她抬起头,往感觉中的方向看去,只听得那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洗洗脸。”
触手,一个不知是什么器皿的东西里竟然是温热的水。君玉浇了水洒在脸上,她在大漠亡命奔波快两天,早已满头满脸的尘土,此刻,水洒在脸上,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淋漓。
刚洗了脸,那人递过来一块干粮,君玉咬了一口,虽然又冷又硬,却也有些香甜之意。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微笑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那嘶哑的声音道:“山野之人,无名无姓,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君玉见他始终不肯透露姓名,也不以为意,又深行一礼:“大恩不敢言谢。”
那人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是恰巧路过,为你指路也只是举手之劳。”
君玉微笑道:“若不是阁下相救,君某这次必定命丧大漠。”
那人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看样子,你的眼睛才失明不久,你如此本事,怎会被人害成这样?”
“这次在客栈碰到一位朋友,喝下他的毒酒,我运功不及,虽保住了功力,却将毒素全部逼到了眼睛里。”君玉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双眼蒙蒙一片,也不知道那是最后的一缕夕阳了,她长叹一声,“今后,君某就是毫无用处的瞎子了!”
那人浑身一震,伸出手来,似乎想摸摸那双充满悲伤之意的失明的双眼,却终究还是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人心叵测,你那位朋友为何要如此毒害于你?”
君玉摇了摇头:“他并不想害我的,他也是被逼的。”
那人喃喃低语道:“你都到这等地步了,还肯替他人着想!”
君玉沉默了一下,又道:“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一座湖。”
“是青海湖吗?”
“不是,只是一座无名的小湖。”
她失望地四处“看看”,“请问,这里距离西宁府还有多远?”
“不太远,快马不过五天的路程。”
她想了想,自己只身离开是不可能的。目前唯一之计只得等弄影先生的消息。她和弄影先生原本约定了相见的地点,便道:“君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阁下去一个地方替君某送一封信?”
那人沉默了一下才道:“也不用送信这么麻烦了,我可以送你去那个地方。不过,我还有点事情,要三天后才能动身,不会耽误你吧?”
“没有没有,多谢多谢”君玉笑了起来,“这三天里,就要多叨扰阁下了,也不知阁下方不方便。”
“方便!”那人神色激动,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不过他声音嘶哑之极,君玉也听不出来。
惊心动魄的亡命两天早已让君玉困倦不堪。那人带她进了一间小小的屋子,然后退了出去。
君玉阖上眼睛,也不知躺了多久,忽然睁开眼睛坐起了身子,倒不是因为那铺在地上的木板太过冷硬,以前,就是躺在岩石上她也能睡着。但是,今夜心里却十分慌乱,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君玉慢慢从那小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不见这湖边简陋小屋的全貌,也许也只是一座简陋的棚子而已。这简陋的小木屋是只得一间还是两间?而营救了自己的陌生人,此刻,他又在哪里歇息?君玉站在原地,仔细聆听,除了微微的风的声音和一些虫子的喃啾,再无其他声音。
月亮已经渐渐沉了下去,平静的湖面还有些波光粼粼。君玉想象着记忆中那种粼粼的波光和那样的月色,茫然地转了转身,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正对着那湖泊还是背对着湖泊。
她蹲下身子,摸索了一下身边的草地,草地上有些露水的痕迹,她慢慢坐了下来,仔细地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四周,耳边,风的声音,花开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闻。
她摸出那只小小的玉盒,自从和陌生人上路后,这一整日,她还没有看那红色的花儿。她的手一触摸到盒子,几乎立刻就发现那股陌生而奇异的淡淡香味一丝也没有了。
她心里越发惊异,打开盒子,取出花儿,不由得惊呼出声,这朵永不凋零的花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枯萎了。
即便是寻常的盲人,手所触摸处,花儿是鲜艳还是枯萎,也是完全能分辨出来的,何况君玉这一年来随身携带着这花儿,不知看过几千几万次了,她刚失明不久,又怎会连花儿的鲜艳与枯萎都分辨不出来?
一颗心像坠入了最寒冷的深渊之中,胸口的热气似乎在一点一点慢慢散去,她捏着那枯萎的花儿,惨然失声:“拓桑,你可是嫌弃我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瞎子?竟然连最后这一朵花儿都不肯再留下来陪伴我?”
一个人手里提了个临时编织的简陋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各种各样连夜寻来的草药,正无声无息地往小屋的方向走来。他在不远处停下,清楚地听得她这声惨笑,身子几乎晃了晃,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儿,低声道:“你怎么没有休息?”
君玉没有回答,紧紧地捏着那朵枯萎的花儿,眼中不由得滴下一滴泪来。那人立刻察觉了她的泪水,默默地看着她,微微叹息了一声。
君玉一下惊醒过来,“凤城飞帅”居然会情不自禁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落泪!这真是生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她悄然将那枯萎的花儿放入了怀中,强笑道:“阁下如此深夜也还没休息?”
那人看了看东方的天空:“已经不是深夜了,天快亮了!”
“哦”君玉低了头,勉强笑笑,无言可答。
那人看着她满头的露水,轻声道:“草地上湿气很重,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回屋去吧。”
君玉点点头,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径直往小屋的方向而去。
那人晚上带她走过一次,现在见她居然能够自己并无偏差地走回去,尽管路程很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记忆力。
君玉摸索着,又躺在了那冷硬的木板上。她原本伤心那花儿的枯萎,可是此刻一阵倦意袭来,心里不知怎么竟然奇异的宁静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已是艳阳高照,一股草药的香味在空气里飘荡。
她起身走了出去,那人道:“正好,药已经煎好,可以喝了。”
一碗温热适中的药递了过来,显然,这是早就熬好了的,而那火炉上还在熬着的又是另外一种药了。
“这是?”
“在下粗通医理,你的眼睛失明不久,如果治疗得当,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复原。”
君玉心里一喜:“真的么?”
那人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她是看不见的,又加了一句:“你别太担心,可以复原的,只是需要几味很特别的药材,这药材要大山里才有。”
君玉想起正在昆仑山寻药草的弄影先生,喜道:“我的亲人正在寻找一种草药,也许,他已经找到了。”
“哦,那正好。我只在湖边顺路采集了几种简单的草药,一些是治疗你的伤口,一些是稳住你的眼睛,不致太过恶化,不过,总的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
“多谢!”君玉“看”着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如此多的草药,自然不会是“顺路采集”的。她心里百感交集,好半晌,只道得一句简单的“多谢”。
那人淡淡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马上要外出一趟,清水和干粮都放在你坐过的那片草地上……”
君玉微笑起来:“好的,你放心吧。我已经熟悉了这里,自己会找到的。”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盛了煎好的药放在地上,又转身进了屋子,似乎是在拿什么东西准备出门了。
君玉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些东西来。然后,她听得那人走了过来,便微笑着叫住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烦劳阁下替我买一套衣服回来。”
那是两串金叶子和一些散碎的银子,这是君玉身上所带的盘缠。
那人并不伸手去接,只淡淡道:“一套衣服需要这么多钱?”
君玉笑道:“阁下大恩无以为报,区区之物,于我也已经没有什么用处,阁下请勿嫌弃,买几坛好酒,我们一醉方休也是好的。”
那人见她语气坚决,也不推辞,只道:“你好好呆着吧,我走了。”
君玉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虽然已是盛夏,湖边却依旧凉爽宜人,君玉坐在草地上,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啃一口冷硬的干粮。这些东西,就放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却似乎又远在天边。
那陌生人怕她不方便,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君玉心里一片茫然,一会儿,这种茫然又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今后的日子,自己的生活起居,都需要别人如此照顾么?
她想起那陌生人的话,自己的眼睛还有治疗的希望。她苦笑了起来,弄影先生离开时,还只是担心自己的眼睛几年后会废了,没想到还没到几个月,眼睛干脆先瞎了。
阳光的温度越来越弱,君玉知道,这已经是夕阳下山的时候了。她又静坐良久,一阵凉风吹来,她知道,又到黄昏了。
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站起身,静静地“看”着马蹄声的方向,很快,马蹄声停止,那个人的嘶哑的声音响起:“你饿了么?”
君玉摇摇头,微笑道:“没有呢,干粮还没有吃完。”
那人看她好几眼,才转身从马背上取下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到褥子衣服锅碗瓢盆,小到梳子洗脸的帕子几乎应有尽有。君玉看不见这些东西,只听得他一阵蟋蟋嗦嗦的忙碌。末了,他拿了个东西走向君玉,伸出手去,道:“君玉,这个东西,你可喜欢?”
君玉接过,闻得那气味正是一只大大的梨子,想象着梨子黄橙橙的颜色,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梨子吧。”
那人还没回答,君玉忽然觉出一种极端奇怪的感觉,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君玉,这个东西,你可喜欢?”
这种熟悉的语调,虽然是从那陌生而嘶哑的喉咙里说出,却似乎是听惯了一般的。
“君玉,你可喜欢?”
“君玉,你看可好?”
“君玉……”
这是拓桑最惯用的语调,君玉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欣喜若狂地大声道:“拓桑,是你吗?拓桑,你在哪里?”
她虽然看不见,凭感觉却飞速地抓住了一只已经缩回去的手,那是一只十分陌生的手,决不是拓桑的手。
而回答她的依旧是那嘶哑之极的声音:“你怎么了?拓桑是谁?”
她茫然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十分意外地道:“你不是多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吗?我不能叫你‘君玉’么?”
君玉清醒过来,颓然后退两步低声道:“对不起,请不要介意。”
她亲眼看见拓桑被火化,又还怎么能活得回来?自己末路之中,产生幻觉,竟然将一个陌生之人最最寻常的一句招呼都当作了拓桑。而如果真是拓桑,又怎会不立刻和自己相认?!
此刻,她真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之人,可是,大睁着的眼睛始终是漆黑一团。她低声道:“哎,我这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对不起……”
她默默地转身,一个人又走到了那片草地边坐下。
感觉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君玉静静地坐在草地上,脑海中许多情绪涌上心头,却偏偏又什么头绪都理不清楚。
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坐这里吧……”
她转过头,感觉中,那人似乎是将一块什么东西放到了草地上,她伸手一摸,似乎是一块木桩,弄成了粗糙的小凳子的模样。她微笑着坐了上去,身边又变得无声无息,那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君玉也不去管他,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察觉这人除了沉默寡言外,脾气温和又十分细心,她猜测他是忙碌去了,自己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打扰他。
又过得一会儿,她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阵火光,那人似乎生了火在煮什么东西。然后,那人又蟋蟋嗦嗦地忙了好一阵,直到鼻子里闻得一股糊味,君玉才站了起来,缓缓走了过去。
那人手忙脚乱地将架在火上的一个瓦罐端下来,里面熬的粥已变成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君玉闻着那股米香的糊味,不禁道:“你在煮饭吗?”
那人赧然一笑,庆幸好在君玉看不见他满头满脸的烟灰,低声道:“不好意思,这点小事我也做不好。”
君玉知道这大漠边境的很多人根本不会煮饭,猜测他过去可能从来没有煮过饭,便道:“你怎么想到煮饭?买点干粮不就可以了吗?”
“你受了伤,光吃干粮怎么行?”
君玉微笑道:“煮饭不是这样的……”
她随便说了几句,那人的动作飞快,几乎她每说完一句,他就做完一个步骤,到她简单交代完毕,那个瓦罐已经稳稳地架在火上又开始煮起粥来。
做完这一切,那人才道:“你如此本事本已不易,居然还会煮饭,更是让人想不到。”
“我小时候跟我母亲学的,不过,已经十几年没有动过手了。”
“你母亲煮得很好么?”
君玉笑了起来:“我母亲煮得可难吃了,我和我父亲都吃不下去,所以就不要她煮饭了,不过,我父亲的手艺十分出色。”
那人听得津津有味,接口道:“估计你煮得也很难吃。”
君玉大笑:“正是如此。”
月色将这平静无波的湖面照得如一面明镜。
那顿并不十分鲜美的饭菜已经吃完。虽然饭菜并不鲜美,却让君玉仿佛回到了幼时在家乡的感觉。而它的主人也似乎十分满意这顿并不鲜美的饭菜,笑道:“我终于学会一样东西了。我以后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君玉听出他嘶哑的声音里,犹如孩子般的喜悦,自己心里也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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