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65 更新时间:07-08-01 23:27
我所住的小区,是麻城比较老的一个小区,里面除了孩子大部分是老人。他们每天早上就坐在那儿,下棋,聊天,有时候还吵吵架。他们放棋的地方是一棵被砍了身子的大榕树,两个老头各搬一个马扎,端一壶茶或者说烧酒,从早到晚不知疲惫地下着。
我住的地方隔音不好,我经常在他们的吵闹声中突然醒来。我在他们的吵闹中了解到他们是磕了头的干兄弟,那个瘦一点的老头是哥,那个胖一点的老头是弟。哥哥的声音嘶哑,弟弟的声音洪亮,而且争论的问题大部分是和棋子无关的。
有一次,我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听到他们在争论一个当代的有名学者,这个学者因为出了几本论文集就一下子红了起来,从而放弃了自己待了快半辈子的研究室,像走红的影星一样从南到北地去演讲自己的成就。那个瘦老头骂这个学者是文盲,写的东西狗屁不是。那个胖老头喜欢学者的东西,觉得瘦老头过于偏激过于主观。他也顾不得走棋了,指手画脚站在瘦老头的身边,拼着命地想把自己的想法与思想灌输给瘦老头。
我看着他们俩吵架感觉很有意思,他们俩从喜欢不喜欢学者的问题一直争论到他们年轻的时候,瘦老头说某一年胖老头喝醉了酒,他就扛着胖老头爬单位的铁门。因为胖老头太重了,瘦老头好不容易爬上去却不敢下来,因为他找不到可以把胖老头安全着陆的好办法,就硬在铁门上挂了一个多小时。
胖老头说我记着哩,那天你肩膀被铁门挂花了。
瘦老头说没有意思。
胖老头说老提什么事也没有意思。
瘦老头说不提你早就忘了。
胖老头说我没有忘,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们俩吵架的样子总让我伤感,我不知道自己老了之后是不是也会有人跟我吵架,还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敬老院里。他们俩吵架的时候我站在旁边一声不响地看着,等到他们吵够了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羡慕说了出来。那两个老头被我的心里话感动得不知所措,他们用力地握着对方的手说这是真的,小伙子,你的话真的是太对了。因为你的这句话,我们请你去喝两盅北京二锅头吧。
我发现麻城的男人都喜欢喝二锅头,喝那种小瓶子装的北京二锅头。他们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面前都放两到三瓶,也不用酒杯,拧开盖子就喝了下去。
在那个冬日的晚上,我跟着两个下棋的老头来到了一家小酒馆里。这家酒馆的装修风格和我们在古装电影中看到的酒馆一样,门口是几个大大的酒缸,一面白地黑字的酒字旗帜在寒风中招摇。门口的小二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了粗布大褂,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我们三个盘着腿坐在酒店的草垫子上,点了烧鸡和炖菜,要了几瓶二锅头,就开始喝了起来。麻城人喝酒一定要划拳,两个老头像吵架一样五五六六地叫着。而我不管他们如何鼓动,嗓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在喝酒的过程中,这两个可爱的老头像所有的人一样对我充满了好奇与窥视的欲望。他们一遍一遍地问我从哪儿来,为什么要来麻城,结婚了没有,为什么不结婚。
我只好按照自己早就编好的谎言又重复了一遍。好在我现在已经适应了我编造的那些谎言,有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谎言给感动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麻城呢?看来胖老头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女朋友跟别人跑了,自己就跑到麻城来散散心。我极力地让自己装出悲伤的样子。
那是为什么呢?你女朋友不爱你了?胖老头不管瘦老头的抗议,一本正经地追问起我的故事来。我有些狼狈地说算了,大伯,一提这事我就伤心哪,我们还是不要提了吧,喝酒。
胖老头说伤啥子心咯,男子汉大豆腐的,大伯只是想关心一下你嘛。想不想找一个麻城的女孩子?我告诉你,麻城的女孩子虽然不如周城的女孩子漂亮,但麻城的女孩子顾家,善良,伺候起男人来没什么话可说的。不信,你问问老古,他现在可后悔找了周城的女人了。胖老头打了一把沉默的瘦老头。
我不知道。瘦老头硬邦邦地把胖老头的笑脸给顶了回来。
胖老头瞪大眼睛说老古你今天吃枪子了?我们也就是随便聊聊啊,你急什么啊?小伙子,这个老头子今天犯了毛病,我们俩不管他了。你给大伯说说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
胖老头眯着不怀好意的眼睛,冲我举起杯,话却冲着同伴说,小伙子长得好,又做研究工作,老古啊,你家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没有婆家吗?我看我就做了这个媒算了。
瘦老头说你家不是也有一个女儿吗?我看你近水楼台才好,考虑我家姑娘做什么?
胖老头说你家的姑娘不就是和我家的一样吗?
我突然有点反感这两个老头了,我只想坐在这儿与他们喝喝酒,吹吹牛,而不是像他们现在这样,再二再三地盯着我的隐私不放,还装出好心的样子给我介绍女人。
我恶声恶气地说用不着,我自己找得到。
瘦老头竟然笑了,他夹起一块红烧肉塞到胖老头的嘴里说,吃吧吃吧,好东西也塞不住你的嘴。小伙子,你要在麻城待下去吗?
我要在这儿待下去吗?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大半年的时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经从不习惯麻城而渐渐变得习惯。我们小区里的花花草草,我们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还有那些带着麻城印记的物品,都随着我在这儿的日子而变得清晰、透明起来。
从我住的地方到蔬菜批发市场只有两站的路程,从我家拐上去一点就是一所学校,然后沿着学校走上去,就到了麻城比较有名的公园。我经常看到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拎着折叠马扎,耳朵里塞着收音机的耳机,一边哼哼一边到公园里晒太阳。我还看到小区里的女人们,她们三三两两地托着没有织完的毛衣,口袋里揣着一球毛线,她们一边走路一边织上几针。我还能看到一些男女,他们在夜晚到来的时候,就搂腰拖手地从这儿走过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发出幸福的笑声。
我好久不去看老头下棋了,也好久没有下去走动了。因为我发现了我有一面窗子,下面是一条青石板路,那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走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我没事的时候就趴在窗子边上,把手抄在棉袄里,看小路上,看从那儿走过去或者走过来的人们。
有一次,我看到了那对下棋的老头,他们一前一后地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胖老头走得很急,瘦老头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后来我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着。她走了一会儿就停在了某一个地方,两只手蒙住眼睛哭了起来。
我有些累了,而且好的心情也被这个女人给搞坏了。正想离开窗子的时候,就看到又走来了一个男人,他站在了女人的面前激动地说着什么,后来他就开始伸手拉扯她。
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布娃娃,像吊死鬼一样在我的眼睛里摇晃。我看到那个布娃娃已经很破了,左手和右边的脚已经被水洗得发白了,胸前的那个小铃铛被风吹得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我起初看到它的时候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吊到了阳台上,后来我推开窗子才发现是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我不知道这个布娃娃是不是那个女孩子的,虽然她已经过了玩布娃娃的年龄了。那个布娃娃和三岁多的孩子一般高大,那小手和小腿让我不止一次地想到我的儿子。我习惯每天晚上都要看看那个吊在窗子外的布娃娃,我也习惯了让自己一边看布娃娃一边想象儿子的模样儿。
我的钱包里有一张我儿子五岁时的照片,他坐在我家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支玩具枪,右眼眯着,左腿跪着,胖乎乎的小手抠动扳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镜头。
那个时候的他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身上的衣服全是从国外带回来的,那种丑宝宝牌的一套服装是麻城人一个月的平均收入。
现在的儿子长高了吧?他过得幸福吗?不知道妻子是不是还会给他买丑宝宝牌的衣服。还有他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想到我呢?
我坐在那儿想儿子,我很想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很想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我不敢,我记得我刚出来的时候打过一次电话,但我的儿子已经忘记了我的声音。话筒里面一个稚嫩的声音问我找谁,后来那个声音就尖叫起来妈妈妈妈,他说他是爸爸。
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已经死了!我的耳朵被这一句冰冷的怨恨的回答所击倒,手一软,电话就摔到了地上。
厨房里还有几瓶啤酒。我拧了好几圈,啤酒瓶盖子仍然紧紧地扣在那儿,我心里一急,两只手一用力啤酒瓶子就在我的两掌之间碎开了。随着清香的酒味还有迸出来的鲜血。
那些血跟在我后面,从阳台到厨房,后来又跟到了卧室里。我感觉不到痛,虽然两只手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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