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669 更新时间:12-06-09 10:05
白雾中立着一个黑影,似在思忖着什么,对着西湖,久久不动。直到阳光洒下,浓雾飘散,他也依旧伫立在那里,不言,也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过。
仿佛过了很久,一阵琴声传来,他微微一顿,转而,紧锁的眉才终于舒展,嘴角露出一丝笑,抬眸望向远方浓雾之中。
他知道,她来了。
白雾散尽,琴声未停。
湖面出现了一艘画舫,虽不华丽,却也精致,那阵悠扬的琴声便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随着画舫的靠近,那阵琴声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还可以听到和着琴声,隐隐有几声鸟啼,清脆,动听。
那人足尖一点,便飞向画舫,毫不迟疑。
曲未终。
一袭白衣翩然而落,船身只是静静的,甚至没有摇晃。韩川站在船头,静默,不语。仿佛他不曾飞越江水,来到这艘画舫,还站在江岸。
曲罢。
隔着蓝纱的女子和手而立,缓步走来,轻轻撩起蓝纱一角,走了出来,对着船头的人行了一礼,道:“蝉冰献丑,让公子见笑了。”画眉鸟也适时地鸣了两声。
蝉冰轻巧地笑着,韩川仔细打量了会儿,对她笑道:“姑娘弹的一手好琴,我又怎敢笑姑娘?倒是姑娘自谦了。”
“公子过奖了。”蝉冰盈盈一笑,接着又道,“外边风大,公子何不进去一坐?”
“既然姑娘诚心邀请,韩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船舱周围,都是整洁异常,像是没有任何异样,却让他感觉不舒服。
韩川进到了船舱内,船舱四周窗户挂着蓝纱,四角摆了几坛花。船舱最里是一张软榻,四周再无摆设,最后剩了中央的桌椅,看见桌上的茶壶,皱眉道:“没有酒?”
蝉冰款款笑道:“自然有酒,蝉冰这就为公子拿来。”转身便向一旁被花遮住的木门走去,打开,从那儿进去。看来是个暗室。经过韩川身边时,他闻到一种香味,却不知在哪儿闻过。瞅着那木门,韩川眼色变了变。
蝉冰从舱内走出,抱着一坛酒,对韩川笑道:“公子这等江湖儿女,自然应该是整坛整坛喝的吧?”
这句子倒是熟,当初蓝魅端来酒杯便被他一掌扫开,便如此道。韩川淡淡睨了一眼蝉冰,瞅了瞅那坛酒,忽然道:“杜康?”
蝉冰笑意顿了顿,而后再笑时,韩川总觉得有些勉强:“公子一闻便知晓了。”
“我平生最爱杜康。”抬眸盯着蝉冰,表情神色尽收眼底,“姑娘倒是与在下兴致相投。”
蝉冰忙推了酒杯,颔首轻轻笑,那模样有点像是受宠若惊:“公子抬爱了,蝉冰消受不起。”随即站起来福了福身,有些娇羞道,“公子喜欢便好,蝉冰还以为这小小画舫会怠慢了庄主。”
“刚才姑娘的曲子叫什么名字?”韩川随便问道,目光却不再去看蝉冰。若是这人真是蓝魅,他倒是要拍醒自己了。做戏未免也太好了点,蓝魅如此冷傲的人,如今却真像个青楼妓子。怎么看,也没有半点相像。皱了皱眉,最后摇了摇头。暗叹,柏杨啊柏杨,怎么觉得是在拿他韩川消遣呢。
蝉冰一笑,逗弄着那只画眉,道:“只是随性而弹的,若要论名字,不知公子可否赏脸,给曲子取个名?”
方才那琴声,似乎也真的不错。相思苑艺倌也是名符其实的出类拔萃。单看这琴技,也算是与蓝魅有的一拼。若是别的可以做戏做得天衣无缝,那弹琴的习惯,是不是可以看出些端倪?韩川悄然一笑,道:“韩某不才,怕是想不出词来配姑娘的曲。只是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再随性上弹一曲?”
蝉冰瞥见韩川微动的唇角,微笑着点头:“问柳山庄庄主之命,蝉冰又怎敢不从?”蓝衣女子缓缓起身,走到七弦琴旁坐下,手指轻轻一拨,便已成了曲,指若繁花,跳在琴弦上。美是美,韩川却无奈叹了口气,蓝魅奏琴,从不喜这些花哨玩意儿。真是不知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蝉冰看着韩川一言不发,像是陶醉在她的技艺中却是在想着自己事情的样子,不禁一笑。
韩川……
天色渐晚,乐声不断。
画舫在湖面上不知飘了多久,终于靠了岸。画眉鸟清鸣两声,韩川望了望窗外,总算是舒了口气。站起身,笑着从袖里掏出一个盒子,对蝉冰道:“上次看到这支簪,便买了下来,我想,能配上这兰的,就只有姑娘了。”说着,便几步走到七弦琴旁的蝉冰身侧,将手中的簪子插入蝉冰的发内。蝉冰微笑着低下了头,眼眸却在韩川看不到的地方变得复杂难解。韩川欣赏了几圈后,淡淡道:“这簪子的确不错,姑娘此后便如此吧。”说完,对蝉冰微微一笑,便出了画舫。
出了画舫,韩川的笑容转瞬便已不见。有了一丝疑惑,不知那画舫中的女子,究竟是太无知,还是利欲熏心。顾城曾经干过一件事情,只要瞧见是卖兰花簪子的地方全数被他砸了,插着兰花簪子的女子,全数被他从插着簪子的地方给割断。此后再没有人敢去看那兰花一眼。就像空幽谷被封是因为秋水寒曾为空幽谷的谷主一般,那兰花簪子顾城见不得,也是因为秋水寒坠崖后再出现时颈后挽着发的冰簪。冰簪内便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兰花。
此后几日蝉冰被韩川一直缠着,都在自己的视线内。城中再无杀人案出现,这倒是让韩川疑心又起。这种种迹象,真的就像蝉冰就是杀人凶手一般。可她明明被他试探了多回,依然一副柔弱女子带着风尘味的扮相。
但终归不能够放过任何一点线索。柏杨当初让他缠住她必然还是有些原因在里头,总不能够拿城中人命开玩笑。想了许久,终于无奈想到,相思苑虽是出艺倌,可毕竟还是妓子,若是蝉冰是假冒,那总归不是真的是妓子。
傍晚。
扬州瘦西湖。
画舫中的曲声停止。
蝉冰合手,发上的簪子流转着烛火,她微笑着,道:“天色已晚,庄主不回庄么?”
韩川的眼神在望向她发上的簪子的时候变得郑重,心中重重叹息,却是对着蝉冰上下打量,挑眉一笑:“今晚不回去,你陪我。”
蝉冰微微一惊,眼中也有了一点点的诧异,迟疑道:“可是,庄主,蝉冰卖艺不卖身……”
“我知道,相思苑的规矩是,只要姑娘同意不就行了?”韩川唇角微扬,微笑瞅着她,几步便已来到她身前,欺身而近。蝉冰一惊后退几步,直到退到桌边,退无可退,手撑着桌沿,韩川还在逼近,蝉冰只有往后往后再往后,发丝已经垂到了桌案上。韩川勾起她的发丝,放在鼻前轻嗅,扫过一旁皱着眉头的蝉冰,才敛眉沉声道:“你不愿意?”
“蝉冰,不敢……”蝉冰低下头去,感觉韩川又近了些,慌乱伸出手去挡。
看着胸前推拒的双手,韩川眼睛一眯,道:“真的?”
蝉冰心中哀叹一口气,缓缓地点头,顺服的将双手放下。
韩川靠得越来越近,蝉冰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却在她耳旁淡淡道:“若是真的不愿,我也不会责怪。”
蝉冰猛然抬头,眼露喜色,却在下一刻惊呆。韩川的唇碰上她的,眼眸半眯,低垂着仔仔细细瞅着她。蝉冰想推,却被韩川一把抓住两只手,似乎听见他喉间轻轻笑了笑。心底猛然间凉了下去。这画舫静得很,靠在岸旁,还能够听见岸上人来人往,喧嚣吵闹。
“啊!”尖叫声传来,随后便是人群的喧闹变得极大。
似乎感到身后一阵轻风扫过,韩川目光一闪,刹那间便已从她的身上起来,转身间,似乎瞧见了一抹影子,那颜色,倒有些泛蓝。蝉冰也顺势起身,却见韩川人影转瞬间不见。
人到了岸边,那影子早已经不见。拨开人群,瞧见那中央的死尸,整张脸沉到了极点。又是一具尸体,天灵盖被击碎,四肢翻折。韩川猛然吸了口气,沉声道:“这周围方才有谁见到发生什么了。”
周围的人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只有一人小声道:“听到有人尖叫,就赶了过来……来的时候,就见到马娟儿晕倒在这儿了。”
人群悄然让开,果然瞧见那里一个十几的农家姑娘晕倒在那儿。韩川几步上前,扶起那姑娘,掐了掐人中,见那姑娘缓缓醒来,一看韩川,双眼迷蒙了一下,一偏头看了那尸体,一声惊呼出口,眼一翻又似要晕过去。韩川见势立刻摇了摇她身子,轻喝道:“姑娘!”
那叫马娟儿的姑娘被这么一喝,神思清明了一些,迷茫道:“怎么了?”
韩川叹了口气,柔声道:“姑娘可曾见这人被杀之时?”
马娟儿瞅上一眼,浑身哆嗦,颤声道:“我……我在这湖边走着,等着张家二哥,却……却……突然看见了那人……”
“可见到,是谁杀的?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影子。”
马娟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就见到好像有什么人摇摇晃晃走了,没看清,就瞧见人影了。”
摇摇晃晃?走?若是那影子,会等着人瞧见?韩川神色微凝,瞅着这四周,不算太偏僻,难道没有人曾经见到?站起身,准备四周再去查查,却听见马娟儿突然叫道:“啊!那人,好像是李大叔!”
韩川猛然转过头来,问道:“哪个李大叔。”
“城西张家巷巷尾的李大叔。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几年前来的。”
韩川再不多话,吩咐众人散了去,叫人去问柳山庄通知一声来人去张家巷,未等那些人又开始哭天抢地让他做主,人就已经奔向张家巷。
张家巷说到底就是一条小巷子,一条道从巷口就能看到巷尾。这里头住的人都是些平民百姓,当年是个姓张的老板发了善心修了这条巷子的屋子,迁了些难民来住,到了如今,也是和平无事。
巷口站了一人,身形颀长,白衣飘然,却是不动。韩川沉眸看着这巷尾,一步步朝里走去,周围的人都在屋子里,估计就围着饭桌理着家长里短。细细听去,倒是和谐安然。只是……若这巷尾便是那杀人之人……可那姓李的为何要杀人?那些人与他结了什么仇,非要将人颅骨震碎,四肢翻折?
思量间,已经到了这巷尾。张家巷前后不过几十户,相互之间必是十分了解,他们却从未发觉,这个人有些异常?停在巷尾那户人家的门口,正准备敲门,门却慢慢开了。
正觉奇怪,目光扫进屋子,这屋子中的摆设却像是遭人洗劫了一般,横七竖八躺着椅子,酒坛全部碎成了片,四散在地上。几乎没有一块是空的,全被酒坛的碎片给占了地方。柜子也横倒在地上,桌边堆着些菜碗,已经碎开,里面的菜四散出来,散发出一股馊味。看情形,倒像是很久都不曾收拾过。桌子上还有一个空碗,应该是才吃过饭,将这些东西给扫到了地上。
四处走了走,每一样东西都翻了翻,却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叹了口气,门外已经窸窸窣窣有些动静,走出去,瞧见管家带着些人到了。韩川一路走出去,一张脸仍旧绷得紧紧:“分些人守着这里,莫要让任何人靠近。若是这家主人回来了,便请到问柳山庄坐坐。”扫视了一周,对着管家道,“带人,巡城。”
管家带着小厮领命下去,韩川已经走出了张家巷,却感到一阵迷茫。这么久,却仍旧没有任何进展。这屋子里的人,据岸边马娟儿说是几年前来的,不可能是蓝魅。而若凶手是他,击碎人的天灵盖……突然想起柏杨对着他一击,他侧过身子避了过去。
忙转过身去叫住管家,管家回过身来,垂首立住。韩川问道:“那十八人,是如何死的。”
管家愣了一瞬,方才道:“十三人颅骨震碎,死后四肢翻折。五人一剑锁喉,不见血迹。”
“那十三人,是何身份,那五人,又是何身份。”
管家皱了皱眉,兀的睁大了眼:“十三人皆是普通人,甚至没有半点功夫。那五人却是身手矫健,练武的好手。死之前,似乎还曾经有过反抗。”
脑中思绪飞快整理,韩川挥了挥手,淡淡道:“按我之前说的办,你先回去。”
“是。”管家垂首退下。
韩川却突然想起画舫中他留下了蝉冰一人。也不知闹这么大的事,会怎么样。连忙赶回去。离开时已经散开了的人群又聚在了一起,正觉得疑惑,凑近些,却见到所有人身体都在颤抖。
身后仿佛有轻风飘过,韩川神色一凝,却不回身。眼前的众人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恐惧,嘴蠕动了许久,尖叫:“鬼啊!”而后全部聚得更拢。
身侧又是一道轻风,韩川转头便见一道蓝影迅疾飘过,朝着一旁树林而去。当即追了上去,眼前的身影飘忽不定,速度极快,到了远处林中便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虽是一片看不清楚的掠影,却是让他觉得异常熟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果然,还是蓝魅么。
远离人群的一片林中,一人摇摇晃晃神思恍惚,走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摊开双掌,看了看,猛然摇了摇头。一脸惊恐以及惧意。
身后一人飘然而立,他转身,一双眼睛空洞无物,仿佛对身前的人没有半点兴趣。
那人身形纤长,衣袂飞舞,在这暗处,倒是看不清楚模样,脸前仿佛是有着轻纱遮蔽。那人声音清脆,有些惊奇道:“劈山掌李道河?”
李道河苦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是言语混乱:“好,杀了好,该死,造孽。”
那人皱了皱眉:“那十三人,不,该说十四人,是你杀的?”
李道河点了点头。
“为何。”
李道河努力恢复一丝清明,却仍旧是让人理不清头绪:“扬州城,小镇,我,覃渊……”
那人却像是听懂了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李道河顿时一双眼瞪得浑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重重吐了一口气,人便向后倒去。
树林之中再度刮起一道轻风,几处莺啼,树影幢幢,显得寂静非常。
韩川进了这林子,四处摸索,半炷香后才瞧见这地方。一具尸体在中央,直挺挺仰天躺着,眼球混浊,口长得老大。脖子中央那道极细的红线,在晃动的影子中显得异常诡异。敛眸看了一眼,再扫了扫四周,向树林外纵去。
再次回到湖岸旁,已经见到正在巡城的问柳山庄守卫。叫了过来,让人将树林中的尸体抬出来,再叫人去请了马娟儿和张家巷的几户人家,一同去了问柳山庄。韩川则是朝着湖边停着的画舫瞟上一眼,重新上了画舫。
烛火全灭了,摆设没有半分变动,却是像没有人一般。只是看起来像,韩川明显听见人的呼吸声。走过去,环视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人,皱了皱眉,凝神听去,辨别着方向走过去,却是碰见那道木门。只是顿了顿,略微想了想,便拉开朝里走去。画舫中的暗室向下延伸,一道木梯伸到最下面,隐隐有着些微的火光,明明灭灭,到了最底下,才见到那个蜷缩在一起,似乎有些颤抖的人。
韩川迈动脚步轻轻地走到蝉冰身边。蝉冰听到脚步声,身子更是一缩。韩川蹲下轻轻抱住她,蝉冰突然一惊,想要挣脱他的怀抱。韩川低声道:“别怕,是我。”听到声音,蝉冰放下心来,泣声道:“有……鬼……”
他皱了皱眉,温柔道:“哪来的鬼,不过人看不清楚,瞎传。”
蝉冰动动嘴唇,还想着说什么,却被韩川拉起,上下打量着:“夜了,送你回去。”
蝉冰顿了顿,点点头。
大街上被这么一闹,冷冷清清,倒有些过分的寂静。原本猜测的张家巷尾的老李是凶手,可如今却也猝死。城中人心惶惶,韩川不做多解释,一切未等到回问柳山庄查清楚之前,解释都是多余的。两人就这般走在荒凉的大街上,蝉冰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一路上韩川一直沉默寡言,眉头紧紧锁着,蝉冰不时的转头瞧上几眼,最终韩川终于无奈笑道:“我脸上有什么。”
蝉冰连忙垂了头,嘟囔:“没有……”
“到了。”韩川停住,蝉冰抬头,果然眼前就是那块相思苑的牌匾。怔了一会儿,侧身对着他道:“蝉冰进去了,公子一路小心。”
韩川淡淡点头,转身悠悠走远。在月光下,衬着白色衣衫,让她有一瞬的失神。他似是发现了什么,转身过来看一眼,却只瞧见提着裙裾飞快上楼的背影,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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