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938 更新时间：11-07-10 11:23
智瑶大获全胜，杀掉夙繇国君并夷其九族，随后命人追查相邦肥匡的下落，却未找到一个肥家人的踪影，只好作罢。却说肥匡带领族人在北方流离，数次仕于夷狄，也是机缘巧合，这肥氏一族其后竟仕于赵，匡扶赵氏成就一番霸业——智瑶灭掉夙繇，却给死对头赵勿恤的后人送去一位堪比伊尹的相才，也算是奇谈了。
智瑶占领夙繇，将之归为所有，如此一来，智氏领土已经与中山国接壤了。
这让智瑶刚拿到兴奋和得意，却让他的新邻居怒火中烧并且提高警惕，中山新王苏伦在国都的王宫中听说了夙繇国被灭的前后始末，笑道：“想不到那老小子还有这鬼主意！”身边谋士道：“大王，也未必就是智伯的主意，想那华夏人才辈出，智氏是晋国第一大族，人才自然又是大大的多！如此奸计，实在是骇人听闻！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苏伦听了大笑，说：“这有什么！夙繇亡国，皆因夙繇国君贪婪愚蠢！孤王既不贪婪，更不愚蠢，怎会上他们的当！”
谋臣忙道：“是，是……”
苏伦看着这人一脸的阿谀奉承，心中厌恶，不由皱起了眉头道：“你走吧，我想静一下！”那谋臣便识趣儿而去。苏伦坐在王座上，许久，他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座位，无限感慨，父亲临终之前，郑重将这个族群、这个国家交给他。
他还记得父亲用苍老得令人心痛的声音问他：“我们鲜虞王族是何姓氏？”苏伦有些不解，说：“姬姓啊。”父亲苦笑道：“那周王是何姓氏？”苏伦有些迟疑，道：“姬……”父亲道：“你可知，我们鲜虞人是谁的后裔？”苏伦道：“天神之子啊！”父亲苦笑了笑，说：“什么天神之子！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神！我们的天神是我们的祖先编造的！我们鲜虞人是周王族后裔！我们的宗祖就是周文王之胞弟、西虢之君虢叔！”
苏伦大惊失色，好在左右无人，心神稍定，道：“父王，你在说胡话么？”
中山老王道：“这件事记载在王族秘扎中，只有国君知道，我死后，族中长老就会将这份秘扎传给你……你要保守秘密……我要你知道，你并非天神之子，你只是普通人！你肩膀上的图案，是伪造的——”
听到这，苏伦心中颤抖：原来我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中山老王接着说：“现在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我期盼你能不骄不躁，坚忍刻苦、不折不挠，善待你的文臣武将，善待国人……欲得疆土，必先得人心！那华夏诸国，说我们是蛮夷，只是因为我们的风俗与其不同，这就成为他们攻打我们的理由！……你要记着，这不是讲道理的年代！”
苏伦听着，不住地点头。
中山老王说了许多，可眼睛中依旧有不放心的神色，但大势已去，他还是咽气了。
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苏伦叹口气。
苏伦从王座上站起，忽然眼前的视野开阔了，猛然间他体内充满能量，他发出洪亮的笑声。
智瑶攻破夙繇后的喜悦还未淡去，苏伦便迅速集结一万轻骑、八百乘战车，西进北上，将智氏和赵氏领地半环围住，而没有向位于中山西方的夙繇国故地挺进。中山国都位于崇山峻岭之中，易守难攻，所以苏伦放心地只留下三千精锐和国人守卫国都。苏伦此次在将近冬日之时出兵，且几乎倾巢而出，足见其背水一战之决心。
并没有平静多久的晋国又开始了战争。
冬日的迹象已经愈加明显，草木凋敝，万物萧索，大地一片空荡，晨间的寒霜还未退去，这世界还在一片苍茫中，不禁让人心生凄凉之感。
韩氏宗主韩虎有着数十年晨练的习惯，年幼时，晋国有位医者在他父亲手下做门客，那位医者告诫他：天人合一，人应与天同行，天动而人动，天息而人息，天明之时舒展筋骨，于养生最为有益，数十年间韩虎深受其益。此时他迎着朝阳，在城外的河边散步，不时摇头晃脑伸胳膊踢腿，年逾六旬，却并未有一般人的老态。
如今的韩虎很感激这位已故的医者，正是这位医者，用华夏先民总结的天人合一之道让他茅塞顿开，他用与“天”和谐一致的方式来管理自己的家族与领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循规蹈矩，片刻不敢马虎，丝毫不会懈怠，当用兵则用兵，当隐忍则隐忍……这几年，赵氏和智氏明争暗斗，较劲不止，而韩氏却一门心思发展农事商事，税收审时度势而增减，治下百姓渐渐呈现一派安乐景象。
历史悠久的韩氏已经不知不觉在两个年轻人的夹缝中再次崛起，而且这年老的韩氏家族又有新鲜血液的注入。
韩虎身后，有一名男童，约有七八岁年纪，面貌清秀，尤其那双大眼睛更是漂亮，如一潭清澈的秋水——也只有孩子能有这种干净的眼神了！孩童在韩虎身后一会儿捡起石头扔向树上的小鸟，一会儿又把地上的小树苗踢倒，一刻不停，不禁让我们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得了多动症。
孩童捡起一根小木棍，扔向前面的韩虎，正中韩虎后背。
韩虎笑盈盈转过身来，声音中无限疼爱：“虔儿，到爷爷这来。”
这孩子就是韩虎嫡孙、韩启章之子，韩虔。
韩虔跑到爷爷身边，仰着脸道：“爷爷，我射得准不准？”
韩虎笑眯眯道：“准！虔儿的箭术精妙，准得很啊！”
韩虔一笑，用与自己年龄很不相符的老成语气道：“爷爷夸我的用心我也知道，爷爷总想激励我，让我上进，可爷爷不知，我与那些顽童不同，我不要那些赞誉之词——我这精妙的箭术也会有不足之处吧！”
韩虎先是一愣，而后大笑，道：“虔儿不愧是我韩虎的孙儿啊！有出息！有出息！将来必定强国爷爷！”
韩虔毕竟孩童，听到爷爷如此赞美，脸上还是露出喜悦之色，他扶着韩虎，仰着脸道：“爷爷，昨日你说今日要和魏驹大夫会面的，何时去魏府？”
经韩虔这么一说，韩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门，带着嘲讽的笑，说：“老骨头！竟险些忘了！”随后而来的是一阵失落——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虽然身体硬朗，可他的精神、心力再也不及以前，诸事记不住，忘得快，尤其和孙儿韩虔一对照，自己的老态与不济更加明显了。
韩虎重重地叹口气。
韩虔却不明所以，他不明白爷爷韩虎的叹息声中有多少感慨和无奈，这时只有岁月才能带来的感悟。岁月便是杀人的刀，在他面前，在强大的人物也无能为力，人啊人，说是众生之长，其实也再渺小不过！
韩虎又再河边小走片刻，便同孙儿韩虔一同归家，稍事歇息便去了魏府。
韩虎找魏驹正是为中山国进攻智氏和赵氏的事情。他们二人时刻关注着和中山国的战事，他们听说中山国动兵之后，智氏和赵氏已经做出反应，与中山国已有数次小战，此时双方暂时呈对峙状态。而韩虎认为，不久之后智瑶和赵勿恤便会要求他们出兵共同对抗苏伦，他就此事和魏驹商议。
韩虎对魏斯道：“我也想了，如果中山击败二卿，晋国不保，你我韩魏两家也不能保！再者，智氏和赵氏打着捍卫晋土的旗号与中山对抗，我们再无动静，可不是要被人指责为不忠不义之徒了？届时人人得而诛之，可不是你我想看到的局面。”
魏驹听了，捏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慢吞吞道：“有道理……只是……中山兵分两路，一路攻智氏，一路攻赵氏，智氏和赵氏分兵作战，我们出兵……帮哪个？”
韩虎听了，不发一言，显然也没有主意，许久才说了基本上没用的话：“帮谁不帮谁，事关重大，甚至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啊！”
魏驹想了想，一字一顿道：“我们两家，一个帮赵氏，一个帮智氏，你看如何……”不知为何，魏驹神色有些恍惚。
韩虎道：“万万不可！我们要么站在赵氏一边，要么站在智氏一边，万不可这样八面玲珑！”
魏斯着急问道：“那你说是站在赵氏一边还是智氏一边？”
韩虎起身离案，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智氏如日中天，而且智瑶这小子心胸狭窄……赵氏已经大不如前，赵勿恤倒不似智瑶那样脸酸心硬……可是我们与赵氏还有盟约……可是——”
韩虎忽然转身望着魏驹，高声道：“可赵孟已经死了！我们还管他什么盟约不盟约！”
魏驹也起身，道：“你的意思……帮智氏？”
韩虎点头，道：“得罪赵勿恤总好过得罪智瑶！你我老了，牙口不好，吃柿子还得拣软的捏！——帮智氏！”
魏驹本就是个缺少主见的人，听韩虎如此肯定，便不再有异议，叹口气道：“就是这软的，也硌牙呢！”
韩虎听后大笑：“总不至于硌掉牙吧！”
魏驹苦笑。
二卿随后说些国事家情，韩虎见魏驹神色倦怠，料想他是年高体弱，不胜劳累，便起身告辞，魏斯送韩虎出门，待其走远，折身回到客厅。
智果已经从屏风之后出来，此时正跪坐案前吃着瓜果，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淡淡道：“适才韩大夫可是悬呢。”
魏驹叹气道：“我是真捏了把汗！怕你在屏风后出声被他发现，又怕他说错话！”说着真的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他要说错话，老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智果笑道：“魏大夫好仁义！这年头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
魏驹拱手连连道：“见笑，见笑……”
智果“哈哈”一笑，起身道：“告辞！”说着信步走出魏驹客厅，步似流星向外走。
“智大夫好走！”魏驹喊道。
“老夫身体好得很！你何时见我赶着马车出门了？”智果高声叫喊着，似乎有炫耀自己身强体壮的用意，快走如飞，快要走到大门时，忽见院子西南角有一男童，只有六七岁年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竹竿，在沙地上练字，智果不由细看两眼，只见他年纪虽小，却气定神闲，有股子大气，不由暗暗称奇，这才忽然想起，魏驹一侍妾生一幼子，名叫魏斯，人都说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今见果不其然！智果心中如此想着，忽然又心生感慨：自己毕竟是老了啊！和这初春绿笋般的孩童一比，这种伤感更加明显了。
智果正伤神，魏斯忽然抬起头，凌厉的目光穿射过来，犹如两道闪电！智果吃了一吓，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这孩子了不得！情从眼出，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厉害的眼神！当真了得！了得！”
魏斯盯了智果片刻，嘴角漾起一丝冷笑，而后冲回过神儿来的智果行了礼，将竹笔插在沙地上，走进身后一间厢房。
智果回头看看魏驹，魏驹正微笑望着爱子。智果叫了一声：“魏大夫！”
魏驹从欣慰与自得中收回魂儿来，笑看智果：“智大夫，这是犬子，不知礼数之处还请见谅！呵呵，见谅！见谅吧！”
智果笑了笑，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你生的儿子不错。告辞！”说罢往外走。魏驹笑盈盈一路送出门外好远。
厢房内的魏斯又取了一支竹笔，在房内放置的大沙盘上用晋书写了一个斗大的“智”字，端详着，工整漂亮，势法得宜，而后他忽然愤然划了两笔，将个漂亮工整的“智”字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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