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940 更新时间:07-09-10 20:03
肩膀上是锐利的疼,像发达的网络中嵌入了粗大的钉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压迫着敏感的神经,挤压着脆弱的血管。
身上是拆散了的疼,骨头在重击中散了架,咯吱咯吱的响着怎么都找不到应该对应的关节。
脸上是肿胀的疼,脑袋里的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奔了上去,绕来绕去打了个死结,争吵叫嚣着谁都不肯让路,一波一波的彼此冲击。
肩膀疼的根本动不了,勉强发出去的柳叶刀毫无威胁的被人接住扔到一旁
手刚碰到斜影弓就被对方握住连拽带缠,为什么弓弦周围这么多血?刚才那一声,是小臂骨折了么?
后踢的动作分明很标准,为什么会被抓住腰甩了出去?
用整个背去着地真疼,胸前的衣服又湿又粘,那两支箭已经穿透了么?
好疼,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是好的,真的好疼。
可是比疼痛更慑人心魄的,是恐惧。
谁钳住了脖子,周围全是绿色植物为什么氧气这么少?
谁拽住了领口,衣服撕裂的声音这么响亮?
妖魔般高大的男人,寒光闪闪的宝剑,铺天盖地的黑暗,逼入骨髓的杀意,还有,还有……残忍的,兴奋的,深蓝的眼珠……
“啊~~~~”
“晓云!晓云!”有人捧着她的脸着急的叫:“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声音停了下来,涣散的视线过了一会才慢慢汇聚:素白的衣服,明艳的脸庞,疲惫的神色,焦急而泛着血丝的杏眼。“小凤?小凤。”她的手动了动,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偏过头:“对不起,我又做噩梦了。”
“没有关系。”朱玉凤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身子,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换一件可好?”
萧晓云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还会被打湿。一天七八套衣服换着挺麻烦。”
“不麻烦。”朱玉凤解开她的衣带,拿起床头一整套青色衣服给她换上,动作轻如羽毛,仿佛在保养最贵重的瓷器。
萧晓云低头看着朱玉凤在自己腰间松松的打了一个蝴蝶结,沉默不语。倒是朱玉凤,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我让人把这身衣服洗了,一会就回来?”说着话,逃也似的跑出门,临走前却不忘将门轻轻的掩住。
屋子安静的没有一丝生气,萧晓云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桌椅板凳药碗绷带,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慢慢从床上下来。
朱玉凤抱了衣服努力的往前跑:每次都是如此。分明是萧晓云受了重伤,可总能笑的与己无关。自己都已经心疼得眼泪直落,萧晓云还能用缠满绷带的手安慰她——在这样的萧晓云面前,哭泣已经变成了一种罪过。于是她只好在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急忙跑开。
泪眼朦胧中根本分不清路,她就这么踉踉跄跄的撞上了人。“朱姑娘?”那人扶住她,“怎么慌慌张张的,晓云出事了么?”
“裴……裴将军!”朱玉凤本来是要收了眼泪行礼,听到对方一提萧晓云,哭得越发凶:“晓云她,她……再没有其他大夫了么?那些安神药根本不管用。”
“慢慢说。”裴行俨扶着她坐在长廊边上:“晓云还是一直做噩梦?”
“是。”朱玉凤抽抽噎噎的说:“醒着的时候跟没事人一样,老老实实的吃饭吃药,也能说能笑。可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能睡觉。一闭了眼睛就发冷汗打哆嗦,睡不了半个时辰就醒。”
裴行俨沉吟了一下:“回来都五天了,天天如此么?”
“是。”朱玉凤抱着衣服的手紧了紧:“她一天睡六七次,可是眼里的血丝一天比一天重。刚才我看她实在撑不住闭着眼睛打了个盹,谁知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
裴行俨看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去看看情况,明天让人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参军魏大人。”
朱玉凤用手帕捂着脸,低头行礼:“有劳裴将军费心。小凤今天失态了。”
裴行俨笑着摇摇头,等她离开以后才顺着曲折的长廊继续向前走。这间院子是清淇本地士族周家的外宅,栽满了芙蓉牡丹,艳丽的颜色大朵大朵的铺开,从前厅一直延续到后院,土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绿的引人注目。
院子里有轻快的声音传了出来,手停在门上,迟疑之间,裴行俨听到里面淡淡的声音说:“又翻墙进来,明天我就让人在墙角种一片仙人掌。”
“嘿嘿”有人憨憨的笑道:“我离这边比较近啊。从正门进要绕好远呢。”
“秦大哥不是让你安心养病么?”萧晓云的声音里透着关心:“绷带还没拆就跑出来,当心秦大哥回去揭了你的皮。”
“这算什么。”说话的人豪气干云:“我罗士信想做的事情,有人阻拦的了么?”
“哦?方才我听小凤说秦老夫人今日要上街买些针线,可惜她没有时间。现在离酉时收市还有一柱香的时间,秦大哥这个大孝子也该赶回去家了吧。”
“唉呀,我想起来有急事,要赶快回去。”里面的人似乎着急起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之后听得萧晓云大声叫:“罗士信,不许再翻墙头。当心你肩膀的伤再裂开!”
裴行俨不再迟疑,伸手推开门扬声说:“她骗你呢。今个儿主公留了秦琼有要事商量,晚饭都回不去呢。”
院子里罗士信两只脚都已经蹬在墙上,正一手抓住墙头准备努力往上爬。听了这话趴在墙上扭头去看院子中央的人:满脸都是狡诘的笑意,还给裴行俨翻了一个白眼。
于是罗士信用力一推墙壁,在半空中轻轻巧巧的翻了个跟头,跳进了最浓密的花丛中,顿时溅起花瓣无数,粉白红紫的扬了满天。不出所料,萧晓云在他身后大叫:“罗士信,你个辣手摧花的猪头,这些牡丹跟你有仇么!”
罗士信才不管这些,裂着大嘴从花丛中跳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花瓣,眉眼间全是得意,脑袋后面扎着的小辫恨不得翘到天上去。顶着一头的花瓣,罗士信冲裴行俨拱手:“裴大哥,你们慢慢聊啊,我回去了。”
礼还没有行完,他忽然一转身,手臂微伸五指成爪接住脑后飞来的“不明物体”,定睛一看立刻笑嘻嘻的说:“唉呀,我最喜欢吃这种果子了,谢谢啊!”说着话,大口在红色的果子上啃了一口,乐呵呵的出了院门自去回家。
裴行俨看了看墙角惨不忍睹的残枝败花,再看看萧晓云佯怒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些都是他干的?”
“可不是?”萧晓云叹了口气:“你可见过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裴行俨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想到那晚的情景,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萧晓云: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红里透黑的贴在脸上;顺滑如水的长发如今只留下短短的发茬,在脖子后面凌乱的散着;细细密密的绷带从肩膀一直缠到手腕上,左手的小臂用木片固定着,拿一根米白色的带子绑在胸前。因为这只被折断了的胳膊,青色的长衫只穿了一半,贴身穿着的白色肚兜露出来一大半,半遮半掩间的可以看出上面绣的是垂柳临水,绿色的枝叶随身勾出贴合的曲线。裴行俨猛地移开目光,低头时看到长衫中露出来的小腿,绑着的绷带隐藏不住诱人的弧线,包裹住纤细的脚腕……
萧晓云莫名其妙的看着裴行俨把她打量到一半突然脸色变了变,然后一语不发的进了屋子。心里七上八下就惴惴的没了主意,也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迟疑了一下忍着疼从石凳上慢慢站起来,却见裴行俨很快从屋子里出来:“坐下别动!”
嗯?萧晓云眼看他手里拎了青缎面的锦靴,愣了一下慢慢坐了回去勉强抬了抬右手去接。裴行俨看了看她缠着吊在胸前的左臂和缠满绷带的右臂,想了想并没有把靴子递给她,反而弯下身去伸手扶住她光着的脚
烫人的温度隔着绷带顺着脚底嗖嗖的往上窜,萧晓云只觉得脑袋里哄的一声,嘴里轻轻叫了一声,忍不住就要把脚往回缩。裴行俨感觉手心里的人颤了两颤,把她的脚握的更紧,低声说:“疼得厉害么?忍一忍就好。是我疏忽了,养伤的时候本不应穿这种靴子,明天我让人做一双细软丝履送过来。”
萧晓云脸上滚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可以用来吃烧烤。眼皮子下的黄木簪子格外的晃眼,她只能偏过头去看被罗士信踩坏了的牡丹花渠,嘴里低低的说:“谢谢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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