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42 更新时间:12-02-01 02:27
“菲,快醒醒!”
梦中的鸡腿,烤得外焦里嫩香酥流油,眼看已经端到我的面前,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就被悲剧地叫醒了。
睁眼一看,果然是柃。他刚从山下的农庄采购回来,满脸兴冲冲的表情。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怎么了?被你这一叫,我到嘴的鸡腿都没了。”
“什么鸡腿?做梦呢吧?”柃笑嘻嘻地,拎起手中的篮子在我眼前一晃。“看看我带来什么?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哦。”
果然,柃的菜篮里有鱼有肉,还真有一只如假包换的鸡腿。
“今天村庄有富户办喜事,附近村庄的人都赶去看热闹,集市上也多出不少商贩,出售来自京城的时鲜和新货。”柃一边说一边一边把篮子里的采购一一拿出。
“你看这条鱼——海里才打来的。这么大个,才五个铜钱!”他言语中掩不住的兴奋。
再往后,一条鸡腿、几匹布料、一双新鞋子……分别用油纸小心地包好,整整齐齐地叠着。
鞋子,是我的尺码。我自出走那夜到现在,一直都是穿柃扎的草鞋。
最后,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摸出一物,不无得意地送到我面前。
那是一盏制作精致、样式新颖的黄铜油灯。
“给你的。每天晚上就这么黑着,对你毕竟不好。”柃笑着说。
认识柃一些日子了,虽然他常喜欢打趣,但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容光焕发、轻松愉快的表情。空气中,似乎漫溢着一种异样的因子。
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柃神色一滞,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他果然还是不善撒谎的。
“说吧。”我轻轻道,“无论是什么消息,我都准备好了。”
“这……”柃犹豫了一下,收敛了笑容:“今天在集市听人们传说,昨夜有人在白沙涧下游发现了一名少女的尸体……是溺水而死的。好几天了,尸体被鱼咬得不像话,面目都难以辨认……但身材年龄都符合失踪少女的条件……他们说早先一定是被水藻绊住,才没能立刻在下游找到。”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连心跳似乎都停滞了。
“如今,沿途的搜索都停止了。御林禁卫也都被调回京了。村里的人都为没能捞到一分半文的悬赏而抱怨呢。”
最后,柃补充说:
“菲,我不知道尸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不过,如果传言是真,你现在应该自由了。”
我彻底呆住了。柃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
“菲,如果你之前要逃避什么人,那现在已经无需为此担心了。你……不高兴吗?”柃对于我的表情感到有些意外。
“高兴……我很高兴!”我飞快地抹去眼泪。
远离宫廷纷争、远离爱欲纠缠,不正是我最初出走的愿望吗?如今等到的,不正是令人心满意足的最好结局吗?
只是,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楚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我独自登上云隐山顶峰,但见云海茫茫,横无际涯,当日的青天碧海,都已消失在大地深处的霞光雾霭之中。
突然,一种可怕的念头将我的心紧紧攥住:
我与狄,大概不会再见了面吧。
风软软地拂过我的肌肤,温柔得如同某人的呼吸。脚下的云雾,极洁白也极轻柔,沉没于其中,似乎也不会多么痛苦。只要向前一步,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我在夕阳中站了许久,直到头发在山岚中变得湿润而冰凉。暮色渐降,是应该回去的时候了。
蓦然回首,才发现柃正立在崖壁后的山石间等待。而杰,则静静地蹲坐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回程的路上很安静。除了一个晚归的猎人向我们问路,我们几乎没有开口说话。我像上次一样挽着柃的手,一步一步下了山,回到那间却残破依然足以遮风避雨的茅屋。
***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如常。虽然警报解除,但柃依然不允许我出门自由活动。到了第三天,柃一大早就进京请匠人续接琴弦,我才趁机偷偷跑出去逛一逛被他津津乐道的集市。虽然节日已过,但村中还存留着当日欢庆的气氛。集上的货物固然不像柃形容得那么丰富,但颇有几件价廉物美的京城货,都是当日京城商贩未及售出而转卖的,被当地商贩捡了个大便宜。
我出门时原本还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生怕被人认出,结果转了半天未见任何异常。多少面目模糊的人们,一旦擦肩而过,就不会再回顾一眼。村口悬赏千金的寻人告示还在,但自从得知尸首被打捞上来之后,大家已懒得去看。象牙白的白绢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又加上泥水、手印的点缀,早已发黄暗淡,哪里还有当初王令赫赫的威严。
只有篇末的印玺依然鲜红。再过些日子,连这点印记也将被时光的雨丝消融、淹没无痕了吧。
很多远离故土、漂流异乡的人们应该都会有这样的错觉:每个游子都是故乡记忆中的一道伤。只有自己的回归才能将其抹平,才能抚慰故乡的心痛。然而事实往往是:在你遗忘故乡之前,故乡就已经把你遗忘。
没有一个人的生死足以改变时间的运行。任时光流转,世界依旧,而你已不是你。
因此,何不学着在陌生人中做一个陌生人。
在离开前,我最后一次通读了告示全文,目光在“菲”这个名字上停留了两次:今天以后,多少人还会记得住这个名字?
我在市场上买了一些米。看不懂斤两,任凭小贩的良心给了我小半袋,应该足够三天的用度了。又卖杂货的大娘那儿买了针和彩线:我想也给柃做一枚荷包。
买好了东西,正准备回家,忽然被一阵熟悉的香气钉住了脚步。眼球就这样情不自禁地被勾引了过去。
是米糕。是胖乎乎白花花热气腾腾的米糕,正在从卖糕大娘的蒸笼里端出来。
记得当年第一次吃米糕,是在与狄散步回来的路上……如今米糕仍在,却已经物是人非。
虽然如此,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两块。狄虽不在身边,但希望柃会喜欢。
集市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我却并不急着回家。我在山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一路收集干燥的茅草。还记得自己对柃的承诺,要在下一轮雨水到来之前帮他修补房顶……
直到将近中午,腹中开始咕咕叫了,我才开始原路返回。我想赶在柃到家前赶回家中。记得柃说过今天给我做他的拿手好菜白沙煎鱼,一路上,我似乎都能闻到那股酸甜爽口的香气。
眼看小小的茅屋就在前方道路拐弯处了。我不禁加快了步伐。
忽听一声尖利的鸟鸣,扑面而来十几只受惊的米雀儿,差点与我撞个满怀。
我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定睛看去,只见杰正在向我一路奔来。快如闪电。
我很纳闷:杰一向与柃形影不离,这次怎么会独自跑出来呢?
我正想着,杰已经在我面前停步。它呜呜地叫着,围着我团团转。我从没见过它如此惶恐不安的样子。
试着向前走去,它却又咬住我的衣服,不让我前进。
我立刻猜出,柃一定出事了。是他在最后一刻派杰在家门附近守候,向我发出警报。
也许柃希望我就此逃走。可我怎能明知他有难而坐视不管。
于是我拍拍杰的脑袋,轻轻对它说:我的命是柃救的,这次轮到我救他了。
杰端正地坐定,静静地听我说话。我知道它明白我的意思。
由于杰的警告,我没有走回来时的路,而是取道树林绕到茅屋之后以便查看。
茅屋上方,炊烟袅袅,正是酸甜的醋鱼味道。难道柃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一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杰却紧张地双耳直立,身子低伏,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忽而一阵风起,掀动窗帘。
室内昏暗。只见人影幢幢,刀剑寒光,不过是瞬息之变。
风中,隐约有兵戈之声。
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出事了!
记忆中无数个画面在瞬间飞快地闪回:死鱼上的蓝丝带、现身下游的尸首、集市、京城小贩、山道上邂逅的猎人……
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近似于恐怖的想法:
难道……这一切都是陷阱?放出尸首的流言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觉,从而引蛇出洞?
霎那间,我觉得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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