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00 更新时间:11-07-21 14:21
序
陵昊是十九岁那年被师傅硬赶下山修行的。
当晚,襄灵咬着手绢对月哭了一夜。
陵昊本是个弃婴,十九年前一个清晨,不知被谁放在蜀山门前。
当时守门的师兄解释说,前夜并无异常,谁知清晨突然从门旁草丛中传来婴儿的哭声。
师父从守门师兄手中接过这个细瘦的生命,叹着气说:“几乎没什么重量。”
那年五岁的襄灵偷偷扒着襁褓看他,没看清他的模样却清楚的记住了他眉间的一痕朱砂。
十九年弹指一瞬,当年的婴孩如今挺拔的玉树临风,一双清冷的丹凤看得师姐师妹桃花乱飞。襄灵更是本着近水楼台立誓追不到手绝不罢休,谁料这条得月之路坎坷的十八弯又十八弯。
小时候陵昊喜粘着师父,襄灵看着一向“冰块”的师父对那小跟屁虫满眼宠溺直接明白自己无望,好容易等到他长大,又撞上他被师父撵出去“修行”……
所幸修行再长也有回家的一天,襄灵隔了三个月再见到朝思暮想的身影顿时大喜过望,一声“师弟我想死你了”上前欲扑,谁知那冷面师弟却往旁边一让,现出身后一个欣长玉立的青年。
众人不解,陵昊却毫不在乎,自顾自拉过那温良如玉的人去师父面前行礼。
襄灵突然从心底漫上一层不妙。
果然,陵昊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手往那人一指:“这位是司空南天先生,我的……挚友。”
那司空先生闻言一诧又一笑,当真倾国倾城。
“挚友”这个词,说纯净,堪比晴空万里;说暧昧……可意会不可眼馋。
襄灵看着那眉若远黛的眼和师弟两两相看顿觉崩溃:难不成这兔崽子修行途中情窦大开与佳人私定终身了?这还不算,那佳人,那佳人……他还是个公的!!!
出人意料的是,师父一言未问。襄灵在侧,也只瞧见那凌厉的眼神在两人面上一掠,似乎确定了什么又仿佛没有,谨此而已。
蜀山多毓秀,从此化双璧。
蜀山上的姐妹至此多患贫血:司空先生眼波流转胜过桃花万枝。只是后来有人疑惑却没人明白,为何那双温醇的丹凤咋看之下……熟悉的惊人。
春雷连珠,高山流水。
清风为友,空谷回响。
此时若有知音在侧,畅弹一曲,必定踌躇满志,心旷神怡。
面前少年显然不是知音。
陵昊表情冷淡手撑下颚,满腹心不在焉。
“……我说。”
琴音不断。
“当年为何弃我?”
铮音一错,青衫男子捻捻指尖,笑笑,本想继续拨弦却听“啪”的一声:两手被起身的少年捉了个结实。
“我不管当年的事,也管不了。反正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蜀山派名高势厚,可以,保你不被他人欺负……”
陵昊说这话的时候半低着眼,语气平淡的像一壶没泡开的茶,只是到了话尾双拳握的越发使劲,似是想把掌中手指挤进骨血。
司空南天看他发小孩脾气只觉好笑,嘴角一弯却染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沉。
“不是。”
“什么不是?”陵昊皱眉。
“……他们对你不好?”青年抬头看他,依旧是笑着。
“……你以为,有人疼爱,就算有家么?”
陵昊长到八岁,从来没跟师兄弟一起玩过,准确的说是不被允许。
幼时一日,长他两岁的师兄领着一群师弟师妹跳格子,陵昊站在一边馋馋看着——伙伴玩的嘻嘻哈哈却没人理他。爱玩是孩子的天性,纵然之前被师兄欺负了很多次却终究抵不过诱惑,小小的陵昊试探着从藏身的树后探出一步——
“师兄师兄,是陵昊呢,咱们叫他一起玩好不好?”
“才不要,我娘说了不要跟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一块儿玩,会变坏的!”
“那……师兄,为什么陵昊没有爹娘啊?”
“这,谁管这些啊!反正我娘说了没爹娘的孩子将来都会变坏,要不然为什么连他家人都不要他?”
“就是就是~你看哪个师兄像他一样脑袋上还有个红印啊,长得跟女孩子一样,才不要跟他玩!”
树后的孩子颤颤缩回了脚。
纵然事后襄灵狠狠教训了那帮欺负他的师兄弟,可那些话还是在陵昊心上砍下了深深的伤痕——他是爹娘扔掉的孩子,是被爹娘嫌弃不要的孩子。师父再疼他师姐再宠他,都无法补他一个完整的家,一个不被他人鄙视嘲笑的身世!
陵昊不再笑了。
到了后来,即使练功时摔得血肉模糊,那双原本属于孩子的清澈眼睛再不肯流一滴眼泪。
十九年挥剑一瞬,名列蜀山首徒的陵昊被准许下山历练,这接触世界的机会,在他人眼中或许千载难逢却被冷傲少年断然拒绝。
大千世界又如何?我不想,不想看到那些其乐融融的家庭,那些被父母呵护宠溺的孩子!
父母的笑容,是上天赐予孩子的最美好的礼物。可惜,我却是被遗忘的那个……
我不恨当年遗弃我的家,可我没法不嫉妒!那些互相攀比父母的爱的孩子,他们像一盏盏不知忧伤的灯,让我自惭形秽、嫉妒心痛!
只是这倔强少年的阴郁心结如何瞒得过抚养他长大的师父?
陵昊被迫,在下山和出师间选择了前者。
现在仔细想来,那时师父冷言相逼,其实是掺着某种祝愿的。
“你明白吗,被亲人遗弃了十九年是什么滋味……?十九年,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无法强迫自己忘记……我是孤儿!我问自己为什么我要活在他人鄙视同情的眼神里,活在一堵无形的围墙里一直一直一个人就因为我比其他人少一对父母而且永远!?
……你不会懂……”
惊异于少年尾音里压抑的哽咽,司空南天愕然起身,不出所料对上一双犹自不肯落泪的眼睛。
他在心里沉沉叹一口气,自少年掌中抽出双手覆上他僵硬的臂膀。
“我哪儿也不去!”他深深的注视着少年,承诺一般握紧了他的双肩。
陵昊只觉心中有一处伤口轰然决堤,再承受不住。那些积攒了十九年的委屈心酸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宣泄,在父亲宽厚的环抱中。
司空南天揽紧陵昊颤抖的身躯,微微闭了眼睛,任那炽热的触感烫湿自己的衣衫。
十九年前那笔帐,纵他不忍却也不得不做。
那夜,他抱着劫后余生的小小生命,几欲心碎。
襁褓中的婴孩是司空南天从亡妻腹中硬抢出来的,原本就在母腹中受过重创,加之孕育不足八月,此时已虚弱的听不到呼吸。
诊脉的大夫先是沉重的摇头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他抓到那丝波动苦苦相求,大夫终是犹豫的试探道:“你可……舍得你这仙魂?”
他释然一笑,字字斩钉截铁:“若能救得小儿一命,就是要我三魂七魄又如何?”
大夫徐徐摇头:“不是我要,而是他!”
月色如泪,洗青山石阶微凉。
山间八百四十步,一步一伤。
种魂术,将他人魂魄化印点于垂死之人印堂便可保得躯体元神不散。
这就是那大夫所说的,最后的办法。
“此术虽能保得令郎性命无忧,但施咒条件极为苛刻。裂魂之人十九年内绝不可与种魂者直接接触,否则魂魄相吸,不单少侠会骤减三十年阳寿,令郎更会即刻夭折!
“待到今日天亮,咒术即刻生效,还望少侠抓紧时间给令郎安排去处!切忌心软,否则老夫造的便是两桩杀孽!”
司空南天看着眼前巍峨的石门,脑中人言如雷轰鸣不断。
十九年啊……尘世间满目人心纠葛,哪里能寻一方净土容下这一匆匆降临的生命?
大概也只有这高崖仙境了吧?
东方微明。
他轻柔的放下怀中襁褓,深深、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腾翔而去。
一声嘹亮的婴啼,从身后遥遥传来。
云雾缭绕里他被这新生的证明抽空了力气,裂魂后的剧痛和着心伤疲惫一拥而上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从云端直直坠落,像一只失了心的倦鸟。
天色大白。
原本以为此生就这么糊涂交代,谁知醒来,却在山下。小村农舍里,身旁老媪眉眼慈祥。
老人扶他起来,问他如何遭的这般惊险。
他长揖一谢,笑,只道自己来此寻亲,谁知路上横生变故与家人断了消息,幸得村里救助,再生之恩没齿难忘,若恩人不嫌书生学识浅薄,只求留于此地,倾尽平生所学育人为报。
从此,蜀山脚下小山村里多了一位温润的教书先生,也多了一片朗朗读书声。
日子年复一年波澜不兴,每年中秋都有村民热情相邀,更有娇俏少女面染桃花羞然相请,司空南天却总是笑而婉拒。
十九年,夜夜于月色中独坐,望山空念。
那些云纵千山、踏歌长行的少年里会不会有他?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意外也总出于例外。
比如这年月圆,实在拗不过村长盛请,只得答应与村民一起前往隔山小镇赏灯。
一行人去时欢天喜地,归时月行中天。
湖边小路,虫鸣声里,高矮胖瘦三条人影头顶遮羞布一字排开。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司空南天转身将怀中受惊的女童递进母亲怀抱,淡淡一笑:“快走!”
胖山贼台词被打断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下句,恼羞成怒挥刀砍来。
可惜,只砍到一半。
司空南天两指夹着刀刃正琢磨是踹他命根还是送他上天。
剑音铮然——
两个帮凶的被突如其来的白光瞬间绑个结实。
司空南天眼看上一秒还在费力拔刀的胖子这一刻腾空而起,犹如一只被拎起颈毛的小鸡,猛转了几转后“扑通”一声掼在地下和其余两人摔出一堆金星。
这一刹那,有某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渲染开来——
先前强盗所在的位置,有少年蓝衣,于夜色中光华飒然,雪梅凌霜。
“……你……?”
不是惊异亦非感激。
受人拔刀相助,他理应该笑含崇敬长揖一谢……
可他无法动弹一毫。
有什么声音,掺着月光,在心底、在声声虫鸣、在浓浓夜色里……低语……
那少年眉间朱砂轻扬,自湖边月下探来遥遥一眼——
只一眼,便跨越十九年岁月荏苒,万水千山。
=============================斗天·序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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