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095 更新时间:15-01-05 23:53
夏天也悄然离去。
叶子黄了,慢慢落下来,庙里堆积了一地的落叶,地上的草确是不用拔了,楚秀莲忙活将地里的菜收拾好,又开始准备泡制腌菜,秋冬来临,新鲜的蔬菜少,腌菜会格外的好卖,与夏天一样的忙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从拔草改成了扫落叶。
落下去的叶子堆积在地上,用大扫帚扫成堆,然后用席子裹着送到拆房去,秋冬时候烧火用,她扫叶子的时候大半是在早晨,空真师太往往早起做早课,她将早饭端过去,空真师太正好坐在厨房廊下,她因为起的早便已经吃过饭,便下去开始扫落叶,空真师太远远的慢慢吃饭,看着她扫落叶。
大概师太也曾经年轻过,空真师太不像空心师太那般活泼,却是一样的好心,平日里不多说话,没想到却意外的童心未泯。
那日,楚秀莲将叶子扫成堆,刚要用席子裹了,只听见有人远远的说,“将叶子裹了作甚,就地烧了岂不好?”
说话的人自然是空真师太,这时候空心师太还在屋里睡觉呢。
楚秀莲抬头望向厨房那边,空真师太已经用完饭了,正手里捧着茶杯望过来,脸色平静,好像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如果不是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楚秀莲的话。
到底是富贵出身。
楚秀莲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将席子放下,过去收拾碗筷。
“师太哪里知道,这叶子可当做柴火用,平日里烧水煮茶也是用得的。”在厨房的盆子里洗了洗手,将手擦拭干净,楚秀莲开始讲餐盘端走。
厨房里楚秀莲涮洗碗筷的声音分外清晰,炉灶里的火还没有熄灭,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炉灶上问着米粥,咕嘟嘟的冒着泡,因楚秀莲在米粥中放了萝卜和花生,热气蒸腾,米粥的香气一时间弥漫在厨房里。
楚秀莲再出来要将小饭桌端进厨房时候,发现空真师太还坐在那儿,不禁有些惊讶,往常师太吃完饭都是准时准点离开的。
莫非是我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她心里有些惴惴,实在空真师太不爱说话,行为端庄有法度,轻易有些不敢让人冒犯,平日里三句话,有两句半都是空心师太说的,剩下的半句是空真师太在心里自己说的。但凡是跟空真师太说话,楚秀莲都要将要出口的话在心里转个三四圈才出口,大概早晨,她精神松懈,话也不过脑子就那么出去了,这才想起来是不是有哪句话冲撞了师太,不禁将刚才的话在脑子转了半圈,可也不是太明白哪里出错了。
好在师太心善,及时解救了她。
“你们生活如此节俭?还是说遥东都这般困苦?”
楚秀莲长出一口气,原来师太在思考。她不由得放松了精神,顺手将烧的火热的小炉子提溜到门口,放的离师太近一些,一边还还笑着回答道:“哪里说的上是困苦,遥东也是有富裕的地方的,我们县城也还算是不错,只是说是老辈子人传下来的习惯,便一直这样了。”
“哦,这样。”空真师太放下茶杯,伸手在炉子暖了暖手,炉火映衬着空真师太的面容,虽然已经不年轻,却意外的让人觉得眉目端秀,雍容典雅,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肌肤细腻,垂着的眼睛闪着炉火的暖光,说不清的宁静温和。
楚秀莲有些发呆的看着师太的侧脸,心下也不禁感叹,师太年轻时候定然十分美丽,只是不知道如何楚家做了姑子。
说出来,想必也是一个令人扼腕的凄美故事。
楚姑娘却是有些联想过度了,在街上听到看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生搬硬套到师太身上,偏偏她还觉得很是合适,心底里倒生出了对空真师太的惋惜和同情来。
在这样的清晨,外面有些冷,屋里温暖,师太又有一番有故事的样子,楚秀莲连日里不曾清闲的心便也放松下来,大概觉得师太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也是履历丰富的人,便也不客气,自己拿了一个小板凳,端着自己吃饭的大海碗,也坐在了小饭桌前,一边将碗里倒上水,一边对师太说:“不知道师太可有什么认识的人在遥东?兴许我还认识呢。”
空真师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扭头一脸惊喜的望过来,只惊得楚秀莲差点没端住盛满热水的碗,只听师太声音略激动,“你可曾听说过——”
她尽量让声音平稳,但是楚秀莲还是听出了空真师太有些紧张,她侧耳听着,可是师太宛如忽然炸开的烛花,一刹那的花火,瞬间就熄灭,只剩下寂寥的怅惘。
师太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男人的名字,楚秀莲知道那一定是个男人,是个让空真师太欢喜却不敢称呼的名字,明明知道能再次听说他的近况,却仿佛近乡情怯一般不敢知道。
楚秀莲望着炉子中的火炭,手里捧着大海碗,不去追问师太未说完的话,只陪着她一起看炉火。
“他是一个我的一个小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时常一起玩耍,长的好,才情好,人也很温柔,不待及冠,便名满京城,不知道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里人。”空真师太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知道么?”她转过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楚秀莲,“你的眼睛有些像他,嘴唇也是,师傅说这样的男子多薄情,但是我却不认为,他不曾像那些子弟沾花惹草,对女子也从来都端正有礼的。”
楚秀莲透过温暖的火光看向师太的脸。
温暖的光线下,师太唇角含笑,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她从来不知道那样清清冷冷的师太可以这般如春花般舒展。
是了,她在沁夫人那处的时候,下人们闲磕牙的时候说起过,先帝有一位宠爱的小公主,喜欢上了罪臣的儿子,那位公子因为获罪被流放了,这位公主便一气之下出了家。
那位公主叫什么来着?
楚秀莲晃了晃脑袋,记不清了。
对面的空真师太依旧在叙说“……我再不曾见过他,父亲说他已经死在流放路上了。”
师太说到这里,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悉悉索索的抖开,原来是一张纸。
细细摩挲纸,师太继续说:“这是他给我的信。那年父亲病重,要见我,我还是不愿见他,后来二哥给我拿了这封信,是他写给我的,我总算陪了父亲最后几天,他那般宠我,也不曾怪我任性。”,师太停顿了一下,一会儿继续说:“后来,二哥告诉我他已经成亲了。再后来,二哥说遥东发大水,他没了。可是我不信,阿尨亲自去了,也没找着他。”
故事终结。
师太说完久久不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回想在寂静的清晨,以至于师太离去,楚秀莲还能听见那声叹息在脑子里回想,让她也无端的想叹息。
实际上,她在师太讲到中间的时候,便知道猜到结局,却不曾想结局和她猜的结局一模一样,她看着师太慢慢走向佛堂,看着师太腰间下垂的香囊,看着她慢慢消失在拐角处,扑通一声坐回板凳上。
那纸张泛黄,折痕犹在,纸上的笔记透过背面看不清楚,即使看不见她也直到上面写着什么,那年夏天,父亲在桌案前提笔皱眉,迟迟不下笔,她咬着牛皮糖一脸不高兴,央着父亲出去玩,父亲耐不住她磨,便抱她到书案上,哄着她写字,她哪里耐烦写那些歪七扭八的字,便握着笔在信纸下面画了一簇海棠花,她平日爱玩,唯独被逼着画了了半年的海棠花,是以这海棠花画的也颇有些样子,她画完了洋洋得意,只笑的父亲一脸无奈,只单手悬笔,在纸上匆匆几句写完,抱着她就出门寻卖货郎中去了。
那纸上,行云流水,写着:“昔年旧事如花落尽,故人安好。岚字”,在海棠花下又有一排小字,“小女拙作,博君一笑”
她已经识的字,便问父亲:“这是要给谁的呀?”
父亲将她手里的牛皮糖一把抢了过来,笑眯眯的说:“是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妹妹。”
只是这个小妹妹身份高了些,是皇帝的闺女,而且是最受宠爱的小闺女,名字叫善真,当然,如今封号仍在,只不过爱在寺庙里待着,又起了个尼姑的名字叫空真,自称师太而已。
天已大亮,楚秀莲回过神来,往炉灶里添了些柴火,望着烧旺的火苗,呆呆的还有些出神。
“大早晨的,发什么呆?”门口空心师太打折呵欠走了进来,一面往里走一面将里衣的袋子系好,“你这样呆,还老爱出神,今后可怎么办?”
任谁被空心师太这般说也再没有春花秋月的心思了,楚秀莲忙不迭的从大锅里舀了水给师太洗脸,一面有些心虚的笑道;“师太今天起的早啊。”
空心师太脸从水盆里抬起来,一脸的湿漉漉,接过手巾擦脸,听了她这话,斜着眼睛回答道:“没话别找话!仔细别人不知道你笨么?!”
这么一句话生生的将楚秀莲给噎着了,无奈的笑了笑,张罗师太的饭食。
待一切准备好,空心师太坐在桌子前,准备动筷子,抬眼就看见楚秀莲要出去,忙不迭的出声:“你回来坐下!”
这一声出来生生喝住了楚秀莲迈出厨房门的半只脚,她有些僵硬的回转身子,一脸的陪笑,没想到空心师太压根不理这个茬儿,自顾自的呼噜噜的喝粥,倒是看她半晌不过去,筷子一指,“过来,坐这儿!”
这样只能坐那儿了,楚秀莲慢腾腾的挪过去坐下,心里说不出欲哭无泪,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位师太这是要扎堆儿的诉心事么?她觉得她今天接受的信息量有些大,颇有些不能适应。
可喜可贺的是,空心师太难得的没有说话,统共说的几句话就是“盛粥”、“倒茶”,难得的花少,若是平日少不了挑剔几句饭菜,今日连挑剔都没有。
吃完饭的空心师太抬脚就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笑嘻嘻的问道:“听说你会画花?”也不等楚秀莲回话,自顾自的点了一下头,还摸了摸下巴,一脸郑重,“对!改天你给我也画一幅!”
楚秀莲听着师太的话一呆,只要回话,哪里还有师太的身影。
早晨的寺庙里还是很宁静,两位师太吃完早饭各忙各的,寺庙不大,却是建筑齐全,厨房和大殿隔了老远,明明三个人的地方,却寂静的仿佛只有一个人。
楚秀莲知道空真师太肯定又在念经书,而空心师太定是在练拳,寺庙外面,不一会儿就会升起炊烟,山下的人家开始起床做饭,也许过不了一会就会有年纪小的小孩子揉着惺忪的双眼,大敲庙门,是啊,粗心的孩儿妈忘了家里腌菜没了,便拎起没睡醒的小孩子过来买腌菜。
楚秀莲叹了一口气,手搓了搓有些被风吹的绷紧的脸颊。
她总战战兢兢,心里一刻放不下心来,生怕自己的身世给自己带来麻烦。
一年的时光,仿佛一生一样漫长,仿佛以往都只是一个梦,不曾遇见那些人,不曾经历过那些事,不曾夜夜忧心性命,不曾日日恐惧命运无常。
可想想确是过于庸人自扰,只山下指不定都有祖上当官的人,人世间那么多人谁没有个身世?
况且——
她这样,身无长物,姿容普通,年纪颇大的女子有什么好被图谋的?!便是父亲那层关系,经年旧事,物是人非,打她一个女子的主意有何用处?她总恨自己不是男子,如今却多庆幸自己是个女子。
“你且这样,以为我们白支使你不成?没良心!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空心师太这样说过。
“……”空真师太大淡定的看过来一眼,然后静默。
“姑娘且在这里住着,有何不变可使人告诉我。”蓝袍男子如是说。
楚秀莲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前途未仆,但是又有什么好怕的?河水自流,枉自筹谋,现只管过这难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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