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788 更新时间:11-10-30 16:15
这一年的春日显得尤为漫长,当秦思重新回到书院时,聂云轻才觉察到快要入夏。气候渐渐湿热起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令皮肤发烫。生活回归乏味,聂云轻静不下来,听说镇上布坊老板要出远门谈生意,便说动秦母同意自己随着一块去。那布坊老板娘与秦母相熟,平日忙不过来也会拜托秦母帮忙送货。秦母听了聂云轻的想法,认为是一个见世面的好机会,便爽快应承,将聂云轻托付给布坊老板。
驴车脚力慢,过了许多天才到目的地。布坊老板与客人在酒肆谈生意,聂云轻随处走走。所在之处是一座小城,三面临水,据说战国时期因为此城地理位置,故而久攻不下,敌军大将一意孤行,围困此城七七四十九日,最后却被人黄雀在后一箭双雕。传说那大将怨念难平,魂魄不散,因此天空常有流火落下,夺去不少人命。当地人多少都有防备,应对起来十分敏捷,聂云轻自然从未听过此等离奇事。
他正细看街边手艺人捏的泥人,被鲜艳颜色和灵动造型吸引,耳边忽闻风声。未来得及想清楚发生何事,却见捏泥人的那手艺人突然钻进桌子下面。一个接着一个的物体重重砸在街上,其中一个擦过聂云轻身旁,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东西的热度。
少时他曾见过北方天空流火,聂夫人看了只说是不祥之兆,聂云轻却觉得尤其漂亮。如今再遇,未曾想竟是如此可怕之事。聂云轻一时间乱了方寸,见街上众人纷纷躲避,他也迅速向最近处的宅子跑去。未跑几步又听得呼呼风声,似有什么朝自己袭来,聂云轻心道‘不好’,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在空中颠簸几下,待看清时已在一栋屋子里。
街上惊呼声不断,屋中陆续进人,聂云轻定了定神,这才看见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站着一位红衣少女。她半张脸上蒙着兰色面纱,年纪应当比自己大几岁,一双眼睛明亮动人。那兰色面纱碧波般的色泽,柔软轻盈,衬得少女肤色白皙莹润。
聂云轻四下张望,眼睛越睁越大。他试探性地问少女:“这位姐姐可曾看见方才何人将在下带进屋?”
那少女眼中闪过灵动的光,摇了摇头。聂云轻松了口气,玩笑道:“真是见鬼了,怎么会觉得是你。”
少女秀眉一挑,“就是本姑娘,这还用看么?”说着抬起右手,握着一支长鞭指向聂云轻道:“本姑娘做善事,没想到救了个笨人,你为何不藏在哪个角落蠢死算了。流火袭来还傻愣愣站在街上,你是猪吗?”
聂云轻听后无奈一叹,感慨现在的姑娘怎的如此不矜持,他连谢字也懒得说了,痞气十足地摸摸下巴,对少女道:“这位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生在世,怎么能够看不起猪呢?若是没有猪,功夫再好,你又如何有力气将在下抗进屋内。”
那姑娘听了嗤地一笑,“你这是在变着法的讽刺我啊,说罢,是想本姑娘先挖你的左眼呢,还是右眼?”说着两指并拢弯了弯。
聂云轻只道那姑娘吓唬自己,未曾想她的手指竟真的伸向自己双眼。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出手一挡,另一只手快速擒住那姑娘手腕。那姑娘功夫俊俏,被聂云轻扣住手腕实不应该,但她未曾想到市井小民竟也会武功,生生愣在原地。
聂齐曾在少林学武,根据少林武学中的擒拿手自创千相擒拿手。他一生不曾收徒,只将千相擒拿手教给聂夫人防身用,而聂云轻使的一招半式便是跟聂夫人学的。这招式已有数年未曾用过,情急之下使出来,若那姑娘是老江湖,定然一眼便识得聂齐的千相擒拿手,聂云轻的身份便可能暴露。
聂云轻立刻松开手,思索该如何解释才不惹人怀疑。那姑娘先是‘咦’了一声,继而哈哈一笑:“弄了半天,原来是个小和尚。天下武功出少林,小和尚有礼了~”
聂云轻硬着头皮道:“女施主有礼。”
红衣少女眨了眨眼,问他:“小和尚,这个时候少林的人应该都到潮州了,你是少林俗家弟子,自然也是想去看热闹的罢。”
潮州?聂云轻似乎记得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正是今年举行,天下英雄齐聚潮州,便道:“正是。”说完他担心少女又出什么乱牌,却见少女突然转头望一眼屋外,流火已经停了,便道:“不同你说了,我还得赶路呢。”
聂云轻眼前红云一现,少女已经不见了。他不禁在心中暗暗道那少女好轻功,一时兴起也想去潮州看热闹。但这个念头刚浮现脑海,便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有着狰狞伤痕和幽深的桃花眼,聂云轻心中一痛,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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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春日芳菲,聂云轻在山间无意中看见一树桃花。他惊讶于此花还未凋谢,步伐移动,近了才发现桃树旁站着他人。一男一女,一白一红,如桃花渲染的渐变色彩。聂云轻看着白衣人的侧脸,不知怎的想起一首诗来。
桃花谷里桃花雨,醉倚桃花月下眠。花月无声人笑问,潇潇一梦几千年。
那白衣人正是秦思。他出神看着身前那株千瓣红许久,伸手折下一枝递给一旁红衣姑娘。红衣姑娘微微一笑,拉着秦思衣袖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摇了摇头。红衣姑娘露出不满的表情,正想开口却又突然转头望向聂云轻那处,提高音量问道:“何人?”
聂云轻从林间走出,故作惊讶对秦思道:“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干娘找不着你。”说罢又打量红衣姑娘,蹙眉:“这位姑娘好面生,不是本地人罢~”
红衣姑娘眯了眯眼,突然笑道:“小和尚,你装什么装,不是去潮州了么?”
聂云轻一愣,再看那姑娘几眼,惊讶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姑娘不是去潮州了么?”
红衣姑娘大笑,“你睡糊涂了罢。”
原来这姑娘正是前几日聂云轻出门时遇见的那位姑娘,当日他猜测姑娘大约会去潮州,哪知她所说的赶路,不过是赶着见秦思一面。
秦思对聂云轻道:“这位是红袖姑娘。”
聂云轻瞥一眼红袖手中那枝桃花,问秦思:“死书呆,你如何认识她的?”
秦思微笑,反问他:“她又为何唤你‘小和尚’。”
聂云轻道:“这个省去一万字,日后我再说与你听,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只见红袖双眼一弯,伸手挽住秦思手臂。“小和尚,认识便认识了,哪里来得这么多问题。我和秦思可是有婚约的,以下省去一万字。”说完对聂云轻眨眨眼,聂云轻目瞪口呆。
他知道红袖姑娘鬼机灵,料想婚约之事定然随口一说。本以为红袖不远千里来看秦思,定会在镇上多碍眼几日,哪知第二日一早便不见人影。秦思正在院中做一张竹椅,聂云轻走去用胳膊肘捅捅他,道:“红袖人呢?”
秦思头也不抬,“现在恐怕已在青山外。”
聂云轻等了一会,故意说:“她不是你未婚妻么?一个姑娘家独行在外,你也放心?小心被山贼当压寨夫人!”
秦思这才抬头看聂云轻一眼,微笑道:“你喜欢她?”
聂云轻吐血:“你能不能吐出象牙给我看一次?咳咳,老实一点,你和红袖姑娘到底怎么认识的?她武功不错,在书院可认识不了这种姑娘。”
秦思细长手指扣了扣竹椅,“既是未婚妻,自然从小青梅竹马了。”
聂云轻不屑,“早知道是假的,跟我装。”
“若是真的呢。”秦思一双清冷眸子澄澈如水,他看着聂云轻,微笑道。
聂云轻双手叉腰哈哈笑道:“你想得挺美,我看红袖姑娘人不错,配你太可惜了,你不能再祸害人家。”
秦思轻笑起来,道:“我之前祸害了何人,你吗?”
聂云轻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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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轻十四岁的那一年,闯荡江湖的心思八匹马都拉不回。只是他出门的吉利日子,拖拖拉拉选了许久。秦母看不下去,干脆问他:“轻儿,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这到底在折腾什么啊?”
聂云轻摇头,自然不会说他想等秦思从书院回来再离开。
哪只秦思知道聂云轻准备远行的消息并不惊讶,从书院归来后日日悠哉坐在竹椅上看书。临行前一日阳光明媚,秦思正看着《武经》,眼前突然出现一枝桃花。他抬眼看了聂云轻一眼,不咸不淡问道:“不早了,为何还未启程。”
聂云轻见他不接,硬将花枝塞入他手心,道:“自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你自己珍重。”
秦思垂眼看着桃花,道:“桃花很美。”
“小红。”聂云轻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哪知秦思突然将桃花递了回来,道:“其实,我不喜欢桃花。”
聂云轻蹙眉:“撒谎,若是不喜欢,你根本说都懒得说。”
秦思淡淡一笑,“桃花,应该送给心上人。”
聂云轻没好气道:“本少爷也不想送给你。”说完把包袱搭上肩头,恨恨道:“本少爷走了!”快走出院门时,听见秦思在身后道:“人在江湖,总有些时候不能太执着。”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就仿佛不能再说第二遍的郑重,但聂云轻却并未放在心上。
蜿蜒山路间,聂云轻正生着秦思的气,忽而听见笛声传来,说不出的婉转动听。他停下步子细听一会,终于听清是何曲子,一阵暖意袭上心头。聂云轻微笑起来,心里明白秦思心意,踏着笛音大步向远方行。
那是秦思偶尔会吹的笛曲,如今再听,才发现竟是一首离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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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聂云轻这般没背景又没有武功根基的少年人,许多门派都不愿意招收。聂云轻好不容易拜入辉廉阁,自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事事努力。只是过去在万碧山庄仗着天资,他高兴时才偶尔练练招式,聂夫人宠他,聂云轻在练武上没有吃过苦头。
而在辉廉阁,同时拜入门下的另有十一位少年,日日清晨从马步开始练起,劈腿,负重样样不少。如此这般过了数月,便有人开始吃不消,身在曹营心在汉。某日聂云轻练完功正打扫院子,一师兄拿着扫帚凑过来问他:“哎,听师兄说今日阁主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张家班呐,地儿有限,现在让报名,去不去?”
“什么戏?”聂云轻边扫边问。
“《失街亭》!”
“不去。”
“。。。这么干脆,真不去?听说戏班子里戏子的扮相可漂亮了,《失街亭》完了还有《平安王》。”
聂云轻哼了一声。
师兄见他如此,又道:“我说师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就是提不起兴致,太可疑了罢?”
聂云轻嗤笑,“你若时间有空就快些打扫,我还赶着练功。”
其他师兄弟听见他二人说话便也凑过来窃窃私语一番,“他不去我们去!”
“师兄,云轻可不像我们,成日散漫不成气候。师傅不是说了嘛,云轻可堪重任呐~”
“就是,人家熬着做阁主的。”
“这话真酸,同是师兄弟,自己也不觉得寒碜。云轻这样不好?都像你可就麻烦了。”
“怎么着,想比划一下是不是!”
“跟他打,上回师兄弟比武他从后面暗算你,你忘了?”
“都别吵,再吵赶不上报名了。”
这句提醒一出,院中瞬间不见人影,只有满地的扫帚。聂云轻无奈一笑,将那些扫帚都罗列好。一同进来的师兄弟心眼不坏,坏就坏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平日虽然少不了被讽刺几句,但需要帮忙的时候却也毫不吝啬。院中此时只剩下聂云轻和另外一个小师弟。那小师弟见院中清净下来,终于忍不住好奇问聂云轻:“师兄,我是真不爱看武戏,你是为了什么啊?每日练功虽不是你最勤快,但你最用心。我练功不过为了日后走江湖方便,你呢?”
聂云轻看着小师弟那张秀气的脸,微笑道:“我是为了一个人。”
小师弟一愣,脸突然有些发红,声音也弱了下去,道:“莫非你喜欢的姑娘非要嫁会武功的大侠?我妹妹在家时就常与我这么说。”
聂云轻摇头一笑,道:“是为了一个女人,却不是我的心上人。不提了,提起我就不舒服。”说完岔开话题,对小师弟道:“你妹妹成日在闺阁是见不着大侠的,倒不如女扮男装混入门派来得实在。不过你家乃武学世家,认识的江湖豪杰定然也不少了。”
那小师弟听了眼前一亮,道:“师兄的这个法子真是同我想到一块去了~”
聂云轻哈哈一笑,“不过是玩笑话,若是你家妹妹当真有如此胆识,你爹爹可该头痛了。对了,既然是武学世家,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师弟睁大眼睛认真道:“何人?”
“如霜。”
那小师弟倒抽一口气,“离恨天的掌门?”
“正是。”
“咦,这些年江湖上都没有此人的消息,离恨天就连去年的武林大会也没有参加。最近一次有大动静,似乎是与万碧山庄结下梁子,自此之后她同万碧山庄庄主聂齐一家在江湖上消失踪迹,有人说他几人同归于尽了。”
聂云轻摆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想小师弟一定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
那小师弟见聂云轻如此说,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一脸得意道:“那是自然,我从父亲那里多少听了点江湖秘闻。”
江湖秘闻?聂云轻挑眉,可信度降低一半。
“如霜的肺有问题,听说是让一场大火熏的。这些年消失正是养病去了,而抓了聂齐夫妇也正因为万碧山庄有一门不外传的丹药配方,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聂云轻极力忍住笑。“如此说来,聂齐一家是被如霜抓去炼丹了?”
“我看就是这样。”小师弟煞有介事的点头,聂云轻真想把装落叶的竹篓扣在他头上。炼丹?如霜想要的可不是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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