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56 更新时间:11-11-06 20:19
大户人家里的空气,都比寻常门户要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盛盈心抱着白止暗道:“小种子,我带你来到底是做对了么?”天色渐黄昏,云城春季里湿润的空气沁着杜鹃的清新,盛盈心不禁抚了抚脸颊,似乎脸上都能渗出水来。从明水开始,咳嗽倒是很少再犯,渐渐忘了这回事。厨房打发人来问白止如今能吃些什么,哪些不能吃,原来晚上怕婴儿吃不惯,倒是另外开了小灶。换了衣裳,张芳怀抱着白止,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随着前来领路的丫鬟去了饭厅。
早有人关照张芳带着小种子去了外间用羹,白省夫妇在盛中边坐下,盛宁在王纯左手坐下,周姨娘又在他们之间坐定。一时无人开口,盛中道:“不要拘束,来来来,动筷子吧。”丁丁地碗筷声响起,仍是无人说话。王纯抿了两口茶水,望向盛盈心,面上是不动声色的笑意。盛盈心报以微笑。还是王纯先发话:“盈心,退之,我身体这阵子一直有些乏,下午怠慢了。”“哪里,嫂子,身体怎么样了?需要的话,让退之看一看。”“不用劳烦退之了,就是胃口不太好,歇一歇就行。”“我精神不好,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多担待着些,有什么想吃的就和厨房说,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刘管家开口。”然后王纯就不再出声,饭菜也动得极少。盛中圆场道:“归儿,退之,你们都是第一次来云城吧?”“是的,哥哥。”“是的,大哥。”
“这云城风光可是闻名遐迩的,你们歇息几天,不如我派人带你们去几处知名胜地赏玩一番,盈心,你可是喜欢湖光山色的,可好?”
“那就谢谢哥哥了。对了,宁儿,姨娘,若是有空,不如一起郊游,大哥那么忙,就我们叙叙旧,也是好的。”
盛宁浅浅一笑,朝王纯无意掠过一眼,道:“当然,只要宁儿得空。”
王纯悠悠道:“前几日云林巡抚的夫人邀我去杏湖边品茶,我这几日的身子,看来是要扫了她的兴了。可惜又不好全拂了她意,知府庄夫人、提督杨夫人也都是要去的。宁儿,要不还是你替我去吧,她们听我说起过你,也都想见见。庄夫人你上回见过一面,三日后我让她领了你同去吧。”
盛宁微微一蹙眉,楚楚望向盛盈心:“二姐,宁儿这……”
盛盈心挤出一个微笑道:“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宁儿你自然忙你的,我们散心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自去便是了。”
“多谢二姐体谅,宁儿真是不好意思。”
“多谢盈心了。我最近也真是不便多扰。”
一顿晚饭吃得诸多劳累,王纯不多话,也不再如从前般针对自己,可盛盈心更觉别扭。王纯这不咸不淡的话语,不轻不重的声调,还有若有若无的微笑,均让她心中疑惑。更兼盛宁如今眼看着都快变成王纯的妹妹了,虽然她自不出头,却处处透露出向着王纯的意思,当年就是个很有心思的小姑娘,如今对比势力,当然更是靠向王家了。
王纯叫过一个小丫头,对盛盈心说:“我看你身边人手也不足,禾儿又不在。这丫头勤快细心,帮你照看白止,你看如何?”“那就谢谢嫂嫂好意了。”“哪里。菊霜,今儿起好好伺候夫人和小少爷。我也累了,你们舟车劳顿,也早早休息,我就不多陪了。”盛中连忙起身扶着王纯回房去,看得白家夫妇一怔。
晚上泡完澡,盛盈心叫过菊霜,细细问了她一些问题,果然细心可靠,便也将白止日常起居交她负责,留张芳在身边干杂活。“只是,”她对菊霜道,“我听不惯你一直奴婢奴婢的,以后改口自称我吧。”菊霜抬起眼眸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盛盈心,不过只一眼,她又垂下眼:“奴婢不敢。奴婢若是真这么做了,纵使您不介意,夫人也不会饶过我的。这是规矩。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这就下去伺候小少爷了。”盛盈心苦笑了一下,由她去了。
这几日,府里的人均是客客气气的,客气得让人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客。白省走进来屏退旁人,揽过盛盈心,却被推开:“大白天的你做什么?”他又揽过狐疑的妻子,悄声在耳边说:“我今儿倒是去解手听见小厮们议论,说嫂子原来有了身孕。”“真的?!”盛盈心睁大了眼睛,真是如此?怎么会?那是不是意味着……嫂子能少怨自己一些了?她又摇摇头,这几日王纯的态度算是有解释了,也代表着她仍然不能对自己释怀。也是,当年若不是她,又怎么会令大哥的长子胎死腹中,此后数年都无法生子,还连累大哥背负各方压力,甚至背上了“惧内”的笑柄?她这一次对自己不冷不热,想来即是不愿和解,亦不想招惹来什么意外,甚至连跟自己有关的一切都避而远之,比如白省的医术,也不理不睬。盛中现在的心思恐怕全扑在这个得来不易的胎儿身上,自然是对她更为百依百顺。“嫂子,我也只求个清净,和你一样啊。”盛盈心自言自语。
日子倒是平静如水,没有什么波澜,却也谈不上舒心。云城的夏日不如止玉炎热,却因为湿润分外闷热。待到酷暑过去,王纯的身形已经臃肿。白止一日日长大,突有一日跌跌撞撞站起来走了,嘴上亦是叔伯姑婶叫得顺溜。而白省数月一直在外寻觅合适的铺面开医馆,只是二人积蓄不丰,云城地皮金贵,又不好跟盛中开口,又不便街上摆摊。正值烦恼之际,盛中亲自来找白省,为一位显官之女看诊。白省不愿掺和官场中事,无奈盛中的央求,及银钱上的许诺,冒着危险一试,竟然医到病除。白省推辞了魏府延请,倒是借了个人情,将东街文口的一家二层铺子以极低价格盘了下来,自然,钱盛中出了一半。
九月初五,白家诊堂云城重开,有盛家与魏家捧场,医馆红红火火,无人滋事。白省日渐忙碌,五日里倒有三日披星戴月地回来。冯宽一人,捣药配药熬药送药,全落在身上。云城百姓并无止玉那般对狄戎的深仇大恨,对于冯宽便也宽容得多。只是冯宽这性子实难更改,不知哪一个病人,记不住冯宽的名字,那一日随口就喊“小冰块”,倒让大伙儿嘲笑了一阵。久而久之,冯宽这名字反而少人问津,常来的老客总亲切地喊“小冰块”,以讹传讹,街坊都以为这位浅灰眼睛的小哥大名叫作“冯小冰”。冯宽自己看来着实喜欢新名字,听见人喊,便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迷得来看病的诸多姑娘纷纷多看他几眼,多喊他几声。于是,白家诊堂人气鼎盛,白省只得把章菜刀也抽过去帮忙。章菜刀去了没几日,满腹忿忿,那不苟言笑的小子,竟比白大夫的人气还高,更是没人把自己放眼里。只有张芳数落他,好好地一个大男子汉,妒忌十二岁的小男孩,真是太没出息。更何况,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大夫开药方可看得懂?章菜刀一听,满心羞愧,趁着在医馆帮忙,数月来亦是学了那一箩筐的字。
王纯临盆是腊月十八。盛府如火如荼地准备着新年事宜,更多人力物力消耗在盛中首个孩子出生准备上。一干人等聚集产房外,稳婆数人,丫鬟数人,进进出出。盛中在院子里焦急守着。王纯头胎偏晚,体质又弱,多年来多方调理,方才有孕。虽然有喜以来精心呵护,毕竟气力不足,一个时辰竟然昏阙两次。盛中听着撕心裂肺的喊声,与稳婆丫鬟的呼唤交替,数九寒冬,额头竟渗出密密的汗珠。参汤参片齐备,郎中围了一圈。然则左等右等,盛中在院中踱了一上午,仍无济于事。
“姑爷,姑爷!”年轻小厮冲进白家诊堂,“姑,姑爷,快随我回去!夫人,盛夫人,难产……”
白省愕然,难产,找……临时找自己?
“哎呀,人命关天,姑爷你别愣着了,快随我走!”说着他焦急地拖过白省就往外跑,留下一脸惊愕的病人,与面无表情的冯宽。
跳下马车,白省立刻被拽到产房外。盛中拉住他就往里走:“退之,救人!”白省皱眉问道:“进去多久了?”稳婆之一一旁哆嗦着回话:“卯时就送进产房,已开三指,晕过去五次,人参都用上了……”“其他大夫呢?怎么说?”“说是除非引产……现在施了针,夫人睡过去了。”白省的眉头皱得越发紧,正待说话,只见盛盈心急急忙忙小跑过来:“到底怎么样?退之,你能行么?”白省咬着牙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可是大哥大嫂的请求,人命关天的事,也不能坐视不理吧。我只能尽力看了。”
“让刚才的大夫来跟我说说情况,还有所有用过的药方全部拿来!”白省踏入产房前,转身看着盛中的眼睛:“大哥,如果万一,保孩子还是保大人?我需要你一句话。你认真决定!也许,我想你明白,也许这是大嫂能有的最后一个孩子了。如若是个男孩,我要你一个决断!”
盛中一时犹豫了。他转动着玉扳指,沉思着说:“如果是女孩就算了。如果是男孩……男孩的话,将来大不了想别的办法,我盛家要是没有了可清,就不再是盛家了!无论如何,留住可清!”
白省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尽力。”他瞟了一眼盛盈心,忽然想到,若是妻子他日调理得当再次生育,莫不是也要陷入这般光景?头一低,跨进了产房。临近黄昏,天色竟然突变,潇潇冷雨,淅淅沥沥打在庭院的山茶之上。盛中仍伫立中庭,盛盈心在屋檐下呆呆看着他,如果王纯不是王家的人,恐怕刚刚盛中的话就变成保男弃母了吧?虽然只是妄自揣测,她直觉盛中那句话的意义,王纯于他的重要性,不在于夫妻情深,而在于她背后的王家。如此揣度自己的亲哥哥,盛盈心感到赧然,却挥之不去。她茫然想,若这是自己呢?退之会如何抉择?哥哥又会牺牲自己么?她伸出手,冰冷的冬雨洒落手心,让她无法再想下去。
岁月如水,亲情自应是血。血浓于水,血却容易冷凝干涸。血难道没有冷的一天?或许中有一天,会比水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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