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90 更新时间:11-11-10 21:50
药香缭绕,盈润珠玉碰击的琅琅声响,青夙缓缓走进紫霄宫的内殿,掀开软垂的飞绣龙纹祥瑞团云隔帘,一个眉目清朗秀逸身披赤金龙袍大约八九岁少年坐在铺了蚕絮丝锦的床榻上,少年秀致的面容有些苍白,多了几分病态,显得极为单薄疲弱,他看到她,平澜无波的眼底生出几抹光彩,“母后,你来了。”他对她露出一抹微笑,纯净明澈,宛若山间的清泉。
青夙含笑看他,眼里有微薄的暖意,“好好的怎么有不喝药了?”边说边端过侍女躬身托着的药盅。
瑀凛是静妃所出,只不过他自一出生,就被先帝过继给青夙,交给她抚养。青夙疼爱他,视他为己出,所以一直以来,瑀凛跟她都比较亲厚,反倒是跟他的生母静妃显得生疏。
“儿臣病了,母后都不来看儿臣。”瑀凛半嘟起嘴,有些不满地抱怨。
青夙边喂他喝药边温言哄道,“是母后的不是,瑀凛就不要生母后的气了好不好?”
“那母后今晚陪瑀凛睡好不好?”瑀凛稚气的小脸写满期待。
瑀凛自小就喜欢黏着她,后来为帝,她教他帝王权术,让他承受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承受的沉重,渐渐地,却演变成今天这个摸样。在她面前是孩子,天真、会撒娇、会好奇的孩子,而在他人面前,他却是一个冷淡、喜形不显于色、威仪毕露、开始懂得算计的君王。
“好,母后今晚陪你睡。”
喂他喝完药,青夙搂着他单薄的身躯,有一些心疼一些无奈盘踞在胸口久久不散。
“瑀凛乖,睡一觉病就好了。”她哼着曲子,诱哄着他睡下。
直到他闭着眼睛在她怀里沉沉地睡着,她才缓缓把他抱上锦榻,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沿边凝视他的睡颜
许久,才起身。刚要站起来,发现瑀凛的小手还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摆,生怕她走掉似的。
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衣摆抽出开来。青夙低低叹了一声,一个人走出殿外。
杏雨泠冷,西风乍过,吹散一地旖旎的风景。她在殿外看到一个人负手站在那里,一袭缂金衮龙袍衬得他
原本挺拔的身躯更加俊挺尊贵,但那身影却仿佛独立于苍茫的天地之间,孤高傲绝,散着浓浓的寂寞。
“还没有回府?”她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嗯,快了。”淡淡的,没有过多的言语。
曾经近在咫尺,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一个转身,便是天涯。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多到了让彼此陌生。只不过,她曾经的坚守已经不再,而他,还在执着。
万箭穿心,那是怎样的痛,怎样决裂的死亡?如果没有听到他战死沙场的消息,她依然是守着心底最后一丝念想活得比任何人都骄傲的青夙,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他死了,万箭穿心掉入绝崖,无力回天。她不信,所以她愿意等。一年、两年、三年……希望一点一滴被岁月消磨,却没有人能告诉她,希望到头,她该拿什么来支撑下去。六年。她终于相信他真的死了,真的,不再回来了。她命人在一夜之间砍掉她庭院里所有开到荼蘼花事正盛的梅花,相思到头,只剩下白首宫人在深深几许的庭院里、闲话寂寞。
可是,他却在一年前毫无预警地回来。只不过,纵时光移转,却再也换不回他们的曾经。曾经的那个青夙已经死了,如今在的,不过是禋朝的太后。而他也不复当年,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天冷,该多添件衣服。”很平常的话,平常到不该问出口的话。依旧是淡淡冷冷的神情,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他侧过脸看着她,原本抿成一线的薄唇微微勾出一个魔魅的笑,明明他该高兴的,却不禁心生苍凉。
“王爷日理万机,没想到还会注意琐碎的事情,真是让哀家受宠若惊。”她话里夹枪带棍,脸上依然带着
疏离的笑容。站在这个位置别无选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本王明白,太后现在今非昔比,为太后嘘寒问暖的人大把,本王说再多也的确显得多余。”他幽幽一笑,眼底暗波涌动,深沉如潭。
今非昔比。青夙轻笑,暗含一丝讽意。“王爷如今临朝摄政,权倾朝野,哀家怎么说也是个妇道人家,表面再怎么荣光,哪比得上王爷您今非昔比。”他们都回不去了。就算再怎么提醒,也只是一张碎成屑的纸,
难拼凑完整。爱恨年少,死在曾经。从披上凤袍的那一天,她就很清楚地知道,入了皇家,走的,从来都是不归路。
沧珒的眼底掠过一缕刻骨的痛楚,但随即被清冷的笑意掩埋,“我知道。”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青夙幽幽一笑,苦涩难掩。
像是一个隔世的诅咒。竟然让你我相遇在这命运的棋盘里。是缘。又是孽。
竹枝词,两三度,谁谓古今隔。
兰芷香,合卺忘,梳清前世帐。
红笺小字,几度秋凉,此情难计。
青夙站在玉清宫内,身后的帏幔被风吹起,珠翠的帘子摇曳摆动,猎猎作响。帷幔里隐隐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
“南凰国蠢蠢欲动。”帘里传出清越的声音。只见一戴着弦月面具的男子洒脱不羁地坐在雕花圆里桌上,
手里拈着不知打哪折来的梅花,笑意盎然。
禋朝西临南凰,北接落桒,天下三分,鼎足而立。
“三十万?”若她没估错的话,南凰的十五万天源骑,除了五万镇守京畿之外,能用的也就十万,再加上
原木清的五万与刘婧手中的五万,最多也就二十万。
“聪明。”既然能预料,那么要掌控形势应该就没多大问题。银面人目光含带赞赏,唇角勾起一记清朗的笑容。
“南凰尚武,这场仗若真的打下去,恐怕双方都讨不到好处。而落桒会不会坐收渔人之利,那就难说了。”
银面人明澈的眸光沉了几分,“需要我帮你吗?”要摸清落桒国君的底细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落桒的帝君我倒不担心,但是那个早就把落桒收入囊中的七皇子倒是不得不防,那个人,绝非泛泛之辈。”落桒国真正的主可是他呢。
银面人盘腿而坐,清朗如月,冷然清绝仿佛入骨入心。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犹如一幅千年未改着色飘逸的画轴。
“帝都呢?”沧珒这一走,恐怕帝都里的那些人又不肯安分,伺机而动。
青夙浅静似璧,唇角微挑,“我上次让你查的那几个人有眉目了吗?”
银面人指尖轻弹,几瓣梅花飘飘绰落,他从衣襟里拿出一份金漆外罩的折子,“都记录在里面。若要实证,我会安排人送来。”几条小鱼而已,实在不值得他亲自出马。
“时候还未到呢。”青夙垂眼拨弄着茶渍,羽睫下投照的暗影如扇,眸光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银面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若有机会,我会去一趟落桒。”
内殿里的兰芷的香气溢清悠远,青夙没有开口,许久,她才起身走到窗棂旁,眸光幽幽,像是在看着外面缤纷的桃色,有像是透过色泽香艳的桃花看得更高更远。
“江湖四大世家的墨家似乎跟皇室有着极深的渊源,其中还牵扯着百年前的皇家秘辛。”银面人勾勾唇,含着一抹悠游的笑。素清俊雅的脸上依然是那样散漫自在,所有的琐事与烦恼都弹指烟消。
“哦?”探寻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皇家秘辛?若查不出来那也罢,毕竟那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但是
我不希望有过多的人知道这件事。”青夙从容淡定地站在那里,日光斜照,让她的脸上沐上淡雅的清辉,如月夜下的绰绰开绽的莲花,在静谧的时光中,淡淡的美流散,醉人心思。
“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我会处理妥当的。”银面人起身,整整衣上压皱的地方。
青夙回首,就见白影掠过,犹如惊鸿。
记忆的潮水从脑海中逐渐消退,沧珒盯着手中的密折暗暗失神,几道黑影隐在黑暗静待他的指示。良久,他才从紫檀椅上起身,嘴角勾起一记讽笑,看着手中的密折在火焰中化成灰烬。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溟祭,好好盯着他们,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是,君上。”一道暗影领命而去。幽暗的室内摇曳的灯火,光影明灭。沧珒不发一语,神色阴翳,脸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寒凝。
空气似乎也增了寒意,隐隐流窜着不知名的杀气。
良久,久到就要让人忘记室里头还有其他人的时候,沧珒森然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暗魅,守着她,若有
闪失,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另外几道黑影悄声无息地消失。
沧珒艳色的唇抿成一线,悠扬的箫声在静谧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森冷的脸色有些松动,低低一笑之后起身往外步去。
月光轻轻笼在湖面上,箫声呜呜低诉,百转千回。但见一素衫男子倚在临湖而建的亭台里长指在玉箫上微动,吹着令人迷乱的曲子。
“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有如此的雅兴。”拎着一壶酒的沧珒兴味盎然地调侃。深夜造访他的男子眉目秀致,唇红齿白,看人的时候眸光一片清澈不含心机,时时笑容明媚,怎么看都是一个未经世事的纯真少年,但谁又想得到,这个人却是禋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丞相,有“天下第一名臣”之称的玉茗清。
玉茗清一笑,“我的雅致向来很好,只不过你甚少发现罢了。”他明眸里含着一抹微光,对于沧珒一直灌
酒入喉的行径有一点了然。
“哼……”沧珒回他一个单音,他的雅致他还是少发掘的好,免得到时被人五马分尸还抱着他的大腿感激涕零,与虎谋皮还有骨头可剩,与狐狸谋利……渣都没有。
“酒喝多了可是很伤身的?”玉茗清的眼里写满了单纯的关心。
沧珒再度扭过头不搭理他,“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印证在这家伙身上再正确不过了。
“怎么?关心一下你这个失意好友也不行么?”纯纯的大眼布满无辜,他语气有些受伤地问。
沧珒不为所动,“不说我可要走了?”
玉茗清笑得那样无邪雅清,干净通透,他凝视着沧珒尊贵疏离的背影,突然觉得七年的时光真的让沧珒隐敛了心性,变得更为尊贵雍华,受人敬仰,仿佛他天生就是站在最高处,孤绝清傲地睥睨世人,尽管他依然
狂冽魅冶,却散发着那样深沉的冷锐与霸气。
“我说,你待客之道跟你这座辉煌雍容的王府一点都不符。”他凉凉地道,论耐性,他向来极佳的。
沧珒回过身斜飞了他一眼,“没办法,我待客之道因人而异,而对于你这种不上道的人,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待客之道了。”
玉茗清撇撇嘴,对他损人的话不引以为意,“本相向来为民劳心劳命,在百姓心中还颇有些名望,在朝堂上为君分忧、与朝臣和乐融融,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不上道了?这么说黎民百姓与摄政王殿下所统领的文武百官都成了有眼无珠之辈。”话锋相对,他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堵的沧珒无言以对。
沧珒以手抚额,“这么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左相并不需要本王相助了,那左相请回吧,本王还有要事。”说完,他抬脚步出凉亭,只不过玉茗清轻悠悠的一句“靳朔亏空白银二十万两”给生生止住脚步。
“靳朔?”沧珒不怒反笑,只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靳朔是右相靳晟的二子,向来不学无术,成天花天酒地,仗势欺压百姓,靠其父在户部谋了一个闲职。而今是非常之期,他定是知道朝廷现在无暇办他,才有那个胆子吞下那么多钱。
“弹劾的奏本我已经御史韩劲、髙呈岳准备好了。”玉茗清把弄着他手中的玉箫,漫不经心地道。
沧珒薄唇优雅地上挑,冷冷地声音溢出,“两个御史分量还不够,把安阳侯、靖国公拉下去。他既然有胆子吞下去,那么他就应该有拿命去填的准备。”
“哦?”安阳侯性格耿直、刚正不阿,若是把靳朔贪赃枉法的证据送到他手中,想必他不会坐视不理,而靖国公可是三朝元老,戎马一生战功彪炳,对一个寒门出身且忠君爱国的将领来说,他最容不得的莫过于仗着自己祖辈得来的爵位胡作非为无视国法的贵胄仕族。
“把事情闹到,我要他们有本事捅没本事收。”
有趣。玉茗清长身玉立,想起朝堂上暗波汹涌,微微一笑。就算沧珒远赴边关,那些人也别想在他掌心中翻天。青夙放了一张网,沧珒也放了一张网,而他也该好好为他们准备一张了,真不知道当三张大网一起收的时候,会有多少黑鱼死得凄凉,真是有点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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