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74 更新时间:12-10-05 22:43
柳笙澜对杨烨的话未予置评,看着自己为他准备的长衣穿在他身上那么合身,心情竟感到满意而愉悦。
“这是凝玉膏,有除疤养颜之功效,还能预防伤口感染。”说着,递了一盒圆钵描金花铜盒过去。
杨烨回神,看着小巧精致的铜盒以及打开后盒中飘着淡淡药草香气的半透明膏体,有些哭笑不得,“不愧是江南,烟雨空濛软了骨柔了肤,连伤也要如女人一般养着。”
水光四溢的凤目被烛火点染成温暖的橘色,不知是烛光的渲染还是杨烨瞳色本就有异,自然天光的光线下向来乌亮如珠的眼珠竟有琥珀般清透。
“杨公子好像也是半个江南人吧,自然绝不是琉球人,只是那把扶桑刀……”柳笙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优雅地在铺着锦绣如意祥云织锦的樱桃木桌边坐下来,重瞳乌沉如魅。
“杨公子?”心头划过一丝伤痕,心底有一股酸涩翻涌上来,终是抑住了,“杨某不是江南人,那把扶桑刀早已跟着给齐王短寿的属下陪葬了。”
窗外花树葱茏,随风幻动乱影无数。
有什么隐秘之事如冰下烈火艰难却势不可挡地就要呼之欲出。
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了,那么挑不挑明已无任何分别了,“那么你该知道‘木易尚轩’,还有……齐王?”
褪却一身白色换上湖水蓝之人仰天狂笑不可抑制,自高自傲,“聪明如你,该明白有些事问了白问。”
“如果我说没错,杨烨就是木易尚轩,木易尚轩就是杨烨。”直截了当,说得流利而笃定,“所以,齐王是你杀的。”
既然已算有点知根知底,那么何必再作遮掩。
杨烨不置一辞,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第一次救我却策马而去,后来又告诉了我你的真名,如今相见竟是这般情形,很是不同。”看来自己大胆的设想与现实果然吻合。
“哪里不同?”杨烨的丹凤妙目中似有火苗灼灼亮起,终于正面回应,“而且我曾言过,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花行街,不是在秦淮,而是在钟山莲峰,可是你却显见地在回避这个问题。”在天水碧的对首坐下。
“花木亦有情,你忘了。”还是避过当年隐居的事,眼帘轻轻垂了下去,似倦了的云朵,静静地浮于烟笼寒水似的眉间,“罢了,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不管太子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杀你,你我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便一笔勾销吧。”
“一笔勾销?!”仿佛被人用力扇了一记耳光,又如一记重拳击在心上,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却旋即隐匿,俊朗的面颊上如罩了一层阴翳之云,“你既这么认为那么你就不该救我,安定公柳重光素来不做后悔之事,如今可是食言了?”
当初他内心挣扎着不愿来安定公府,奈何自己失血愈多渐限昏迷,方默允碧色之人的好意,现在招惹他之后就想脱身,怎么不想想将他颜面置于何处。
窗纱上树影凌乱,似一丛一丛水墨花枝开得满天盈地,杨烨俊伟英挺的瘦高剪影似也染了赤绯的怒色。
柳笙澜轻轻摇首,“还是那句,从无后悔。只不过哪里不同你心中有数,不提也罢。”
“真是可惜,你无争权之心,只一心临水唱晚,否则……”杨烨站起,俊雅修长的身影渐渐迫近他,伸手以二指轻轻却不容抗拒地托起他秀气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他重瞳深处,恰巧刘海斜斜的一侧挡住了右瞳而露出他重瞳的左面,在幽幽烛光流转下竟有着妖魅难言之感,令他呼吸莫名一窒,“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美?”
“什么?”
柳笙澜来不及去细想,他的吻便铺天盖地卷来。
入骨清幽的紫檀香萦绕鼻尖,清浅的碧色佳人清芳的气息如那夜雨染成天水碧的清新,如月华上滴下的清甜甘露,如早春清晨新花的芳雅。天水碧色粉融香销,胜却人间无数。
伊人秀色空绝世。
果真是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
碧色的人想逃离他,却渐渐随着他的炙热沉沦下去,不再挣扎,四肢百骸渐渐窜上一份火热的安全陌生的禁忌的酥麻。
那是桎梏的不伦感受,却如烈酒醇香,越品越难以摆脱。
甜蜜与枯涩交织,内心的渴望竟战胜了这罪孽的无限沦陷,难分难舍。
香雾云鬓,鸟鸣阳升,徐徐漫入室内的清风中流淌着一种暧昧的花香,隐隐约约传来更夫响亮的一声梆子,一群惊鸟振翅的响动惊醒了即将沉沦的人。
柳笙澜恍惚间刚从浓雾中走出,慌忙离开了他身侧,却无意拂了案上的香茗,伴着青花瓷铿锵落地。
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青花瓷杯旁的砚台也被触动了磐石般的宁静,倾洒了墨池里的一方死水。
杨烨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观赏他不复往常如云端之神无喜无悲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模样,笑得邪恶而轻佻,“你说过不后悔,那么你就必须面对这样的我,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明显他低估了天水碧衣绝佳的风轻云淡。
淡漠地伸手挽救那乱了章法的崩溃,浅碧的人影依旧风姿秀雅翩然得令人叹服,不沾尘世烟火。
大片浓墨赫然瘫醉,白与黑交织一处,竟匪夷所思地自行勾勒出一峦缠绵的秦淮烟雨。
一如他清淡朦胧的轮廓,那若有似无的幽幽紫檀香。
“把你救回来,不就是已经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了么,香孩儿?北国的二皇子杨烨?”淡淡的语气,如平静的水面不起丝澜,一目重瞳浓黑的色泽教人望不进底渊。
很轻,很淡的话音,柔柔地融进徐缓的入室的春风里,却字句铿锵。
杨烨默然,没想到他把这一切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出生时“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月不变”于是被称为香孩儿,当时他一直视为笑谈的关于他出生时的传言没想到此刻却在乎了起来。
他不想让人知道什么,毕竟,这是一种危险。
可是他天生的龙涎味道能拿什么掩盖?
幸而自己平日有用特制的药粉涂抹,是故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为数不多。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长命,你知道是哪种人吗?”杨烨笑得温柔无害,仿佛在谈论天气,手却缓缓攀上他的颈项。
虽然那袭清朦的浅碧知道他的秘密,但毕竟不理世事亦无争权之心,他还是安全的,只不过他越是在意他,越不想他因接近自己而卷入更多的是非。
柳宏翼的疯狂,他是领教过的,柳笙澜过得其实很为辛苦,怎能再加上他一个。
所以这个恶人,他必须去做。
柳笙澜淡然而立,不惊不惧,映在大理石凿四合如意云纹的地板上的清淡雅致的浅薄轮廓如一幅洇开的清浅水墨画。
仿佛生无可恋,死又何惧的超脱,一切都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
“你!”杨烨满腔话要回他,可不知为何又说不出来,彷徨之下越发觉得好像要被人硬生生地夺去灵魂一般,心底抽痛。
千言万语全凝在一个“你”字上。
纵气急败坏却拿他无法。
苍苍远山,寂静空灵。
淡然春意,枉自芳兰幽芷,冰弦写怨,空得两眉愁。
“你可知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拂袖转身,让人看不见面上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紫玉箫,珍宝般地摩挲着,端详着,“你如此,不为幸事。”
旭日渐升渐高,金黄而又透明的日光洒在丛丛花树间,分明只添了些许轻愁似的迷蒙。
如此良日,不知谁家云牙檀板轻敲,悠扬之曲娓娓漫出。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那样清妙的歌曲,轻烟薄雾一样弥漫至整个偏苑,丝竹亦成了多余的点缀。
柳笙澜突然有些倦怠有些烦扰地轻轻抬起如月下聚雪的素手抚额,却始终优雅如徐徐绽放悄然的莲,纤美莹然,清澈销魂的声音缓缓道:“长恨此生非我有,只因天教心愿与身违。”
静静含笑,看着杨烨俊秀挺拔的瘦高修长背影,仿佛回到那天白日里天旋地转的惊魂一瞬,揽住他入怀的一袭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于蓝天下熠熠生辉,愈加衬得他眉目英挺,恍若日神东君耀然自天际降落。
从一刻开始,他才明白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将寡淡的白色渲染成耀眼夺目的缤纷。
如拂落漫天漫地阳光的俊朗微笑也随着护住他传来的温度,无声地潜入每一处筋脉,带着一种霸道的温柔流转全身。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究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宿命纠缠的曲线。
那一天,有些故事或许就让一生改变。
纵使将来登基为江南国主,回忆起今日的种种,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久远得几乎要被遗忘,仿若稀疏的月影,淡淡地散落在石亭之上的时候,那迷离的细碎清光摇晃,却还是会夜夜入梦低徊着悠远的吟唱。
总以为不可思议的变故于曙光初露时就如镜花水月消殆无痕,就像素手入水打捞起的月色晕开的结局。
可谁知当一切风平浪静,澄明澈透的水镜便会真真切切地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就像他和太子,他和杨烨,谁也逃不脱,避不了。
打回原形。
只是自己不愿去面对,不愿去承认,不愿去清醒,一味地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细数花落、细掬流水。
尽管如此,他仍是想试着坚持最后的信念。
“那么依照杨公子所言,何又为幸事?何为不幸?”
杨烨没有正面回答,豁然将青玉玄铁剑抵于他线条精致优美的喉上,可他依然自若不挣扎,不禁愤然,“柳笙澜,你比谁都清楚,却还是救了我,我绝不信你仅是因为我曾救过你而救我。”
而且我也绝不相信你明知太子要杀你还当作一场噩梦,醒了便无痕。
就是要试探你,看看你是否真的不怕死。
柳笙澜轻叹,如幽幽的檀香清淡无痕却始终氤氲缭绕,亦作侧面回应,“追杀你的是韩大人派出的,对不对?”
杨烨沉默。
从琉球秘密返回中原,来到江南之前便已达至塞北,与胞弟周游列国,后来同时拜入郭麾帐下,却隐姓埋名采用琉球时的名字,一来为了审时度势最终能夺取江山,二来亦是为了保护兄弟的身家性命避免被宇文余党发觉从而一网打尽,因此借着奉军长之令下江南之际暂安金陵监察各方情势以图后策,以报军长伯乐相马知遇之恩。
为转移视线,他隐藏了刀光剑影的武者一面,展示了自己稍解经纶文工的另一面。
白日里扮作寻常富贵公子赏花听雨,一袭白衣翩翩,鹅黄腰带坠着小小一方白玉环佩,流苏长及膝下,迎风轻摆。
薄唇玉箫,凤眼勾魂,如美玉雕琢一般的俊美容貌无论何时何地,总能漫不经心地引起众人赞叹,还入得诗社音坊,虽所赋之联与江南的春花秋月婉约缠绵之花间习气相去甚远,然词句里当仁不让的霸气却让人钦佩折服。
英挺俊秀无铸外加附庸江南文人雅士的经纶学识,闲花踏落马蹄香,惹了不知多少人面桃花又羞又涩的秋波暗送。
却不为所动。
原以为是琉球的国皇欲将爱女夕颜公主许给他并订下婚约的缘故。
毕竟男子,如花美眷在侧又怎会多顾俗粉庸脂,何况只将夕颜作妹妹看待。
功名,娇妻,他的人生烈火烹油,前程似锦,岂不快哉?
人生得意马蹄疾,千秋社稷,理当如是。
于是万花丛中过,却未让片瓣沾身。
说不清为什么,只当乱世之中热血男儿自当先成就一番功业方及儿女私情,故处处逢场作戏,留香不留情。
双螺碧,长桥夜吹萧。
寒韵低转风淡淡,广袖轻舒影摇摇,细雨廿四桥,日出江花红似火,怎不梦江南。
时日一久,便也习惯了这里的吟唱风月,烟雨濛濛,柳荫画桥,钟埠晴云。
以为自己真是这青山媚水朦软江南浸润出的书香公子,终日与诗曲棋画为伴。
但却始终不减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敏锐。
只为那夜钟山花月朦胧,一袭夜雨染成的天水碧,江南秀骨,微微一笑,秦淮三月飞花。
这从南到北烽烟四起的乱世人间,北朝一统山河的雄心是众人皆知,十国各方皆想尽一切方式养精蓄锐并招募各地奇能异士共谋大计,如果他不是亲弟弟受制于太子,凭自己的有所图,一样可以顺利借到兵清剿乱党争得万载千秋统一华夏。
他的抱负让他在追求梦想的一路上披荆斩棘,笑握乾坤旋转,更说不定,有朝一日,天下归心于一处的就是他!
不管塞北还是江南,尔谀我诈勾心斗角看遍,使他不相信这世道人心。
但秦淮水边的琴音清渺,漂泊四海浪迹天涯无羁自在的风,更是生生被牵绊了脚步,为之驻足,为之停留。
幽幽的紫檀,默默一袭天水成碧,怀抱中的微颤,恍惚的月光,恍惚的日光,他似乎听见了江南的风在柔软地歌诗。
就算几经流年,梦回秦淮水边,尚忆看烟花如何绽出月圆,灯影浆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里依旧丝竹轻声吟唱着楼外楼、山外山。
缘定三生多少痴狂?
但那碧色的人始终如紫檀清清淡淡,若即若离,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救我难道就不算抗争?如果……”他停顿,又道:“如果追杀我的不是他,亦或者就是他,你还是不争?”
柳笙澜摇头,“不争,他是我的亲哥哥。”
“仅因为如此?!”始终有些不甘心,“那为何救我?!”
“人命。”柳笙澜淡道,“还有,高山流水。”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掐着了杨烨的死穴,让他突然感到挫败。
这碧色的人还真是与众不同,令他刮目相看。
他以为这是非局里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可碧色简短的一句天道伦常却让他颇为震撼。
青玉玄铁颓然垂下,乱世人心之中竟真的有人生死关头面不改色,施施然间接表达兄长之位不能夺的想法。
天地人伦长幼尊卑不可逾越,就这么简单。
双手抓住他的肩将浅碧抵靠在墙上,杨烨冷笑,“兄长么?你别忘了,他杀了他的叔父。”
哪个帝王之路不是手染无数鲜血不择手段便能平坦的?
尤其像柳宏翼那样的人,绝对会以无数人的尸骨成山堆积作为登上帝位的阶梯,作为血染江山的最好祭奠。
“可你不是对我下不了手?”柳笙澜笑得柔雅,伸出两只雪白的清雅瘦腕轻轻推开左右的禁锢,离开了他的控制范围,“你也犹豫过,却始终没动手,哪怕跟我回府,你还是动了恻隐。”
杨烨抿唇,对方很清楚并非是他杀了齐王而遭太子追杀灭口,而是那韩忠节为太子密训的杀手中有一部分就是韩忠节的亲信来阻止他进安定公府刺杀安定公的,才有了他月夜中箭的一幕。
却还是阴错阳差地进了安定公府。
很多的缘故,莫非,他真因动了恻隐而非护他永远么?
可是,他也因为他,头一回有了种好奇心,想看这场腥风血雨最终以怎样的方式终结。
想看看储君之争的是是非非里谁能到最后笑傲群雄,尘埃落定,坐上人人向往的颠峰。
更想看的是,那语气和淡却笃定非常的浅碧之人的兄长是否如他所坚信的那样,人心依旧。
所以,他打算袖手旁观。
柳笙澜,我就和你摆上这一局楚河汉界,是你赢,还是我赢。
搜索关注 连城读书 公众号,微信也能看小说!或下载 连城读书 APP,每天签到领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本站内容。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反动、影射政治、黄色、暴力、破坏社会和谐的内容,读者如果发现相关内容,请举报,连城将立刻删除!
本站所收录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因此产生任何法律纠纷或者问题,连城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