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722 更新时间:12-10-08 21:59
快至凤凰台顶的时候,雨已渐渐微濛。
清凉的雨汽在身边软软缭绕开来,极浓又极淡,江中绿雾起凉波,天上叠巘红嵯峨,水风浦云飘渺的是哀伤微弱的情思,再看不得细雨湿衣,月练谁散?
终于立于最后一级石阶之上,雨,也停了,复现江南夜晚独有的淡烟软月,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第一眼,映入的便是撑着八十四骨绘绿柳垂绦青竹伞的窅娘。
“你……”
两人见到彼此之后,瞬间的怔愣,似乎都再无此刻那般漫长,拉开了时光的流逝,切割了世界的边沿。
周围一切化作团团斑驳迷离的黑彩剪影,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晚妆初了,这一刻,牡丹又能为谁而绽?无非一介尘烟,风过即散。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时脱口问出的话,却是异样的心绪,一个惊诧而略含歉疚,一个惶惑而隐带质疑。
“六嫂?窅娘?”年轻男子的声音是温和婉转的,带着略显疲惫的柔腻,只是在这样深寂的静夜里,却是惊飞远映碧山去,又一树杏花落入晚风。
深夜一春杏花纷飞的凤凰台顶,淡淡的月光下,一身水银色泽纱衣的弱冠男子轻轻走近,长长的秀发半数披散于背,乌黑发丝如波,其余挽成一个圆髻固于脑后,发髻仅以一支翡翠长笈横贯,与柳笙澜有几分相似的芳菲眉目粉面春红,佛面秀眉的模样更是玉脂冰洁,蹁跹的步态轻盈优雅,腰间垂下的天青色鸳鸯玉带随步飘摆,整个人显得如雨后春露般清雅,人间少有,天堂不多,仿佛即便是咳唾落九天,亦能随风生珠玉。
然他秀美的眉眼间,隐含了淡淡的忧郁之色,使得那惊人的美貌便有了一种区别于柳笙澜的柔弱不胜,好像娇弱得信手一捏便会破碎。
“七弟?”
“纪国公殿下?”
待看清了来人,怔忡间的甄娥皇与窅娘俱又是惊诧。
“奴婢流珠,给七殿下请安。”少女的嗓音干净而甜糯,却是恭谨而安然地垂下细腻的睫毛,低首含胸的姿态相当诚恳而和顺,福身的礼节也是周全稳妥的。
方至弱冠之年的年轻男子,一袭纱衣是水银之色的柔泽,淡雅中透着雍容华贵的气质,不是别人,正是南周中主的第七子,纪国公殿下柳笙涟。
柳笙涟盈盈地望着低低垂下头去的流珠,恬静温和的眉目间的气质,与他的六哥柳笙澜虽不至完全如出一辙,却也相差不远。
安静地站到流珠面前,淡淡微笑,“免礼。”微抬的广袖被山风悠悠卷起,仿若梨花绽雪,气质高华,婉约灵动。
窅娘有些愕然地看着慢慢抬起头的流珠,蓦然一惊,只觉得她此刻的容色娇美如丁香凝露,宝石流霞。
竟从未发现,流珠也可以美到如此地步。
骤然显现面前的柳笙涟的秀美容颜宛如冬日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流珠微愣之后,梨涡慢慢盈上如春风沉醉的笑容来,“多谢殿下。”
脑里乱萦一连串疑问的甄娥皇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浮气躁,自是没注意到流珠,只是万分诧异地对柳笙涟道,“今天很是奇怪,七弟也到这里来了。”秀眉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味。
柳笙涟明白她的疑问,却一时仿佛被无言的力量缚住了手脚,先前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蹦不出,只怅怅叹息。
甄娥皇见他有口难言的神色,便更确定一些揣度,苍白着脸,抬起的无力指尖亦是颤抖不已,再维持不了故作的镇定,凌厉地指向窅娘与柳笙涟,“你们……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喉中哽咽,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们居然联合起来戏弄我!你们说,你们还有没有欺骗我什么?!”
“六嫂,关于六哥的事,我……”见那原本无忧娇艳的盛世牡丹,再不复往日艳光逼人的骄人神采,柳笙涟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语,负疚地说了几个字后又悄然无声,只是默默。
见那骄傲的牡丹从未有过的凄哀带露的模样,其余三人俱是慌了心神,对这样有些失控的局面皆有丝不忍,与更加的无措。
流珠一双碧清妙目凝在一身水色银华的柳笙涟身上,似是无声的诉求,口中却是极力抚劝甄娥皇,“夫人莫急,或许,这仅是巧合也说不定。”
一路的风雨泼洒,还是使甄娥皇身上的华丽粉裳湿了大半,不巧那湿漉的部分又紧而薄地贴在身上,阴寒的风稍加肆掠,竟胜过冬夜三九寒意的冷彻,胸口又堵得似闷住了一口气,气息难透,是以,冰冷的雨水余气一激荡,全身的毛孔便如被闭塞了一般更加难受。
更紧地往流珠身边靠了靠,仿佛如有这样,才能抵御莫名而来又无处不在的侵骨寒意,而身体里却感觉如一把熊熊烈火焚烧不熄,火舌卷过之处有灼烈的痛楚,难受得脑颅跟着沉重了,似被压了千钧巨石,可意志却清明如镜,极力地看着窅娘和柳笙涟,“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流珠你不是不晓得的,而他们,深更半夜不就寝也上这凤凰台,难道不让人觉得奇怪么?”
那场令她遍体生寒的梦魇里的柳笙澜完全不是她所熟知的,也从未想象过的,无论如何伸手或费心尽力都再难相拥的恐慌,她可谓穷毕一生都始终不会忘却的。
因了那个噩梦才不顾风雨来到凤凰台,就是想看一看,那是否真的就单纯是个梦而已,却不曾想竟遇到窅娘和纪国公柳笙涟,一切看似巧合的前后事由的贯通,仿佛是种暗藏的隐喻,透着某种不安。
而窅娘和柳笙涟是肯定不知道她做了怎样的梦,却都如此不约而同,以及如同共识般默契的讳莫如深的模样,让她更难停住对于现实中可能的真实相关那噩梦的种种联想,因此,也越发觉得窗纸即将捅破前有什么早已明晓的答案呼之欲出,越发的心中冰寒起来。
甄娥皇面上泪水肆意,额上的水滴,也顺着刘海滴滴答答地掉落如雨,呼吸间,寒冷的空气也刺疼了咽喉,干裂得难受,连衣裳裙裾间牡丹那样娇媚的颜色也洇成了颓败的灰,艳极的粉面更是渐次苍白下去,如冬日枝丫上透白的积雪。
今夜的凤凰台古怪诡异非常,深远辽沉的墨夜遮掩着所有的秘密,她有可能是被梦在鼓里的那一个……忽然觉得有些乏力,心里酸涩得如吞了颗梅子,而由于心里发寒,指尖亦是冰凉湿腻得青白。
看向山崖栏杆之后暗无边涯的永夜,甄娥皇的嗓音有着濒死的沙哑,拨开流珠的手,慢慢朝他们走过去,像在问他们,又似是自我臆测的肯定,“他和木易尚轩一起从这里掉下去了,对不对?”拖曳的裙上绣着牡丹凤凰的花色,针脚细密,那凤凰羽毛华丽盈光,纵被雨气打湿,也展翅似直欲从衣上腾飞而起,“我要亲自问问他们。”
“不是这样的娥皇,你听我说!”窅娘察觉到她轻喃的别样冷静语声里的不对劲,就在甄娥皇恍惚走到崖边缘时才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拽住她,远离了那处高崖,提高了声调大声急呼。
万万没有预料,一时私下因忿忿不平而临时起的意,竟害人害己,悔不当初。
事实上安定公与那白衣男子如今的情形,已超出平常人可以想象的极限,就算她不是因心中对他们美满姻缘的不平衡怨怼之气而有意去实行错放错抽书籍的摆陈之位,天水碧与琉璃白之间的欲言还休,只怕将很快会震天惊地世所骇然,无须她故揭之于人前。
不多时辰之前天水碧倾过了围栏坠落的场景又现眼前,似是才发生,然娥皇这副模样,怎好告之以实让她再受刺激。
“夫人……”流珠也飞快地奔向前,拉住了神情开始有些诡异恍惚的甄娥皇,眼睛里也来回滚动了晶莹泪水,细白如米粒的牙齿轻咬着下唇,再难自抑。
柳笙涟沉默了很久,久到大家都以为他是不会说了,久到都忘记身边还有的一个人的存在,才发出一声悠长得近乎无声的叹息,“六嫂,六哥不是狠心得会抛下您不管的人,我们大家还是回府等他吧。”
甄娥皇看着星斗光芒幽幽隐隐下柳笙涟似珍珠淡淡流转辉芒的清新风骨,声音铮铮如弦断般决绝,翻出难言的绵软无力,“我就算死,也要亲口问他的,只不过,若他回到家后,你们千万不要和他说今晚的事。”双目缓缓闭合,却是陷入昏迷。
夜里那般的雨密风骤,翌日醒来,却见天转北,日升东,晴日朗朗,东风淡淡。
断续了一夜的烟雨连绵终究收起,晓日濛濛,空气中隐约有草叶芬芳与水汽清新,窗外草木现出明快蓬勃的青绿,一派春芳竞秀。
樊若寒于极清晨之际,便张罗到了一辆马车,连同他的母亲樊大婶一起,帮协柳笙澜将伤势极快初好且坚持下地行走的杨烨搀了进。
樊大婶是一个中年的女人,有些微腴的胖润,看起来十分和善,且声音温和亲切,就像全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
交谈中,才得知她早年时,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奈何家道中落,人世悲凉,迫于生计才不得不沦落到替人浆洗缝补方可勉强度日的境地。
然生活再是苦凉,也不泯善心良知,再加上对读书人一贯的敬重以及对传闻中安定公的景仰,是以,便热心招呼前后,连杨烨过意不去的重金酬谢也仅象征性地收了些,却置办好衣食,让杨烨与柳笙澜心中皆暖。
沾血的衣物毕竟太过惹眼,在杨烨与柳笙澜的默许下,樊若寒将之尽付祝融,于是杨烨一身白底金丝滚边蟒缎襦衫,戴一顶紫玉发冠,与一身新换过却依旧是天水一色浸染碧衣的柳笙澜,并肩而行。
那是一辆最普通的马车,桦木的车板,蓝布的帘帐,却结实耐用,随着御车的马夫一声响亮的扬鞭吆喝,破旧的青石板上,响起车辙一路的辘辘碾声。
秦淮偏郊未晓已成妆,乘潮去茫茫,吴歈越吟未终曲,江上团团贴寒玉,岸边散落着零星古朴的木结构房屋的人家,马车微掀的帘角可见杨柳盈盈,和渗进的阳光几缕,再行得远了些,便多了人烟,可见临河的牌楼上挂起的酒幡,仿佛阑珊夜里正酣的梦意,随着摇动的乌篷船,走进江南的烟花繁华里,在烟水之路的彼岸浅唱低吟,抚风弄月。
毕竟此时江南春草渐碧,粉桃正艳,清淡绵长的芳馥沁入心脾,杨烨便动了下车行走的心思,想要看一看浅影初春的江南忧梦里,会有怎样的立尽斜阳,瘦尽相思。
也许不尽全然,而是拥怀入梦的一江春水之柔光媚影。
好在,一夜的休整,伤势再无大碍,又离锦渊阁不远,走一走,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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