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54 更新时间:11-12-08 01:42
路旁大树上,挂满晶莹剔透的冰棱子。
日光融在雾气里,狂风摇曳树枝,碎光如鱼鳞,梦幻至极。
秦真拖着龙煊,终于,还是回到了赵昶的府里。
王爷紫金冠歪斜,手捧一支糊了吧唧的大地瓜,吹着气,问他们怎的对自己如此思恋,阔别三日,自己是否又俊俏了几分。
病马破庙、地底暗室,龙煊只将事情说了个大概,独独对伏羲玦只字不提。说罢望向秦真,不知他的心思几何。
后者略有些出神,反应过来时,只是微微对赵昶点了两下头。
“俊了,俊得简直不成人样。”
“那是,哪有人能长成王爷这花容月貌?”
入夜,雨雪交加,狂风拍打着窗户,砰砰作响。
龙煊坐在床边,脚下套着赵昶着人送来的新靴子,黑底暗金细线,秀了几只赤翎兽。
嘴角微微上扬,这刁奴四肢打开,在床上躺成个霸气的大字,问:“少爷,我今早与赵昶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长腿轻晃了两下,改成斜躺的姿势,刁奴化身地主老爷,一把抓过秦真搂在怀里,两脚一夹。
秦真侧脸映着烛光,忽明忽灭,拍了他一巴掌,叹着气,弯腰躬身,给他脱靴:“你无错,这事本就不该说破。赵昶心不坏,可毕竟身份不同。有些事本来非他所愿,但责任在那摆着,他也逃脱不掉。”
龙煊轻轻收了收腿,把秦真搂了个结实:“越来越觉着这事情,总透着股阴谋的气味。你瞧王爷他,自家院里遭了贼,也只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放了名声好、不能杀的,其余全都灭口。”
秦真眼神一跳:“性者天就,不可学不可事。人人心中,本都藏了个魔物,因此戒天性,而求诸佛。有时佛胜了,有时魔胜了,但终究魔不能灭。窥得禅机之人,时常放纵自性,最终入了狂禅,也是这么个道理。
“以一贯之,本无是非善恶。言人性本善,是不及知人性不察性伪之分。寻常人活着,以为自己便是‘我执’,修道学佛之人活着,以为自己便是‘我佛’。佛在心中,正道而行何须求?”
龙煊连连点头,两颗眼珠瞪得大大,可就是止不住睡意袭来,呵欠连连。
秦真说得出神:“此次入了地底,我便也才想明白。先前对张丞相说‘得其环中’,虽是证得菩提,但终究不能活在环中。佛家四个境界,有二,不二,既二既不二,非二非不二,咱们只须证得圆机,却活着在不二之中,这才是活着的人。”
说罢吧唧一口亲在龙煊下颌处,胡乱用脑袋顶他两下。
龙煊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半晌才回过魂儿来,脑袋中一会儿二一会儿不二,结果纠成一个井字,横竖都是个二。
却还本能地拊掌叫好:“少爷英明,咱就地底走这一圈,你就跟猴子去西天取经回来一般了。”
“猴子?”
龙煊对那些大道理无甚兴趣,只觉得麻烦拗口,但少爷好这口,他就得听着。现说到他喜欢的地方,嘴便停不下来了:“话本小说《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怎的忘了?道号叫悟空的,想听么,这猴子总让我十分羡慕。”
秦真看得出他忍着听自己唠叨,此时也不想拂了他那兴奋劲儿,强打起精神来,听他讲故事。即使这故事,他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可仅仅是看着龙煊,他便觉得什么都有意思起来。
“话说那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治世定轮,划了四洲。神州海外有个花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
龙煊并着食中二指,一圈圈地在空中虚晃,怀里的秦真眼珠子转来转去,脑袋里一会儿猴子一会儿猪地乱想。
三更梆子响起,秦真打着呵欠,眼含泪花,耳边一只叫龙煊的蚊子精,兴奋地嗡嗡飞扬。
“猴王剥了他的衣裳穿在身上,到市廛中学人礼、学人话……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少爷,少爷?”
秦真胳膊一滑,脑袋啪嗒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顺手掐了一把,睡眼惺忪:“嗯,说呢?怎得都三更天了,才讲到这……第几回来着?”
龙煊伸出食指,用指腹仔仔细细地摩挲过秦真的眉眼、鼻梁、嘴唇,最终停在脸颊上,狠狠一戳。
秦真吃痛,醒了大半,使劲往他身上一扑,两人顺势倒在床上。他便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看着龙煊:“你个心猿小畜生,没见着少爷早都困了么!我说你,是总觉得自己,跟那猴王想象怎的?”说罢对着他胸前凸起就是一口。
龙煊吃痛,却笑起来:“可不就……是么,那你还不是总将那什么‘佛灭到今千万祀’,什么船不船的挂在嘴上。”
“只在江湖挽船处,可我那是境界,你悟空一个入了狂禅的猴儿,也比得么!”
“可那吒他没心啊,咱的胸膛可是热乎乎的,少爷最……爱!”
说话间,龙煊一发力,打了个滚,将秦真压在身下。张开五指,扮成五个小人儿走路的样子,在秦真胸膛上一颠一簸地爬:“乖儿,你可不是五指山,龙煊不是你能压得的。”
手指爬到秦真腰腹见,停了。
烛火灭,一室热浪滚滚。
(拉灯- 3=给我一个眼神,热辣滚烫!)
第二日,龙煊起了个大早,到院中打了冒着寒气的井水冲凉,一盆水带着碎冰渣,哗啦啦落了他满头满脸。
这火一般的男子精神抖擞,哼起不在调上的小曲儿来。
赵昶屋的窗户开了一个小口,一只靴子以雷霆之势,呼啸而来。
龙煊侧身,一个漂亮的抬腿,靴子便扑通一声落入木桶中。他嘴角轻轻一扬,抱着木桶轻轻走到赵昶门边,眼珠转了两下,放出一丝邪恶的光。
秦真揉着腰,窝在厚厚的锦被里不肯出来。龙煊直接将被子团成一团,抱着他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一道缝。
脚步声传来,元宝手中拿着一叠文书,喘着气走进小院,笃笃地敲响赵昶房门。
赵昶睡得天昏地暗,被一连串敲门声震了起来,炸着毛,一脚踢开房门。
“王……”
“哗啦!……匡!”
一盆凉水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木桶砸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元宝皱眉、瞪眼、咬唇,脸颊鼓成一支包子,使劲摇着脑袋,忍笑的模样十分怪异。
赵昶全身湿透,发出一阵绝望的咆哮:“龙煊——我日你!”
树枝上的山鹰被音波一惊,瞬间拍打翅膀,蹿上天穹顶。
秦真笑得抽搐,回头咬了口龙煊的嘴唇,两人额头抵在一处,眼中映出彼此的轮廓。
视线交汇,俱是一脸乐不可言的表情。
“你个磨人的……小妖精。”
“王侯将相……宁能日乎?”
但赵昶最终也没能日了龙煊,一是碍于秦真的面子,二是技术上不可行。并且王爷也没那个闲工夫,此刻对着手中的文书,神色间有些为难。
文书是叶倾情飞鹰传来的,一张薄薄的洒金笺,说得是王丙子被掳的来龙去脉。
秦真抱着手炉,缩在貂裘里,只露出双眼望着赵昶,道:“如此说来,是小道士偷了别人的东西?”
赵昶摇头,呸呸两声:“本就不是任何人的东西,不过各个都想据为己有。小道士找过老战几回,那石头不肯理他,可能得了个好东西,原就想给他。手足之情,你说老战怎的就如此凉薄?”
秦真的眼睛黑多白少,原本有些迟滞,然而离家一年,经历颇多,现已变得灵动透亮,藏着琥珀般的光华:“莫说手足,纵是父子,也不过是百十来年的缘分,入了轮回路,还不是各走各的。”
赵昶眼神一凉,叹了口气,微微点头:“这样说来,也有些道理。”
秦真将手炉一放,碰在桌上,发出一声突兀的钝响,起身:“看得开,却放不下。”
说罢接过金笺一掸:“我与龙煊去寻他,老战要守着你,也算是你守着他。用心看,他心中其实也藏着情的。”
赵昶胡乱摇头:“怎能让你们揽了这麻烦,我让元宝儿……也是个没头没脑的,麻烦!”
秦真笑:“你信得过的,这普天之下还有几人?”
赵昶嗤笑一声:“没有一个是可信的,也罢也罢,你俩去找便是。还有,若是找到那伏羲啥的,觉得无用便捎给哥。到时悬在王府门口,哼哼哼。”
“你也想要?”
“江湖是什么?江湖也是大宸的,能不管管么。”
王丙子的事,说来其实也简单。竹山派的玉珏失窃,栖霞派觑到机会,翻出多年前自家门派玉珏无故消失的事来。恩怨是非先放在一旁,反正是两派都急着要找那东西。
碎金门接了两笔生意,两头打探,两头收钱。
一日,一个洛阳的碎金门探子在城郊闲逛,无意中碰见深夜集会的疾风引一群人,瞅准了身怀玉珏的那人。第二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便偷得手了。
秦真失笑,据说疾风引的人各个都是鬼魅般的杀手,但毕竟还是人,还是躲不过市井里的偷儿们。
偷儿得了宝物,自然不愿上交,兀自练了起来。王丙子与那人相熟,趁他不备,又偷得了手。三两下退出了碎金门,马不停蹄地,一路跑来京城找哥哥献宝。
伏羲珏在王府,倒不如说,偷了伏羲珏的人在王府。这便引来了一众江湖人。至于碎金门的木牌,虽的确是真的,却可能是故布疑兵。
说到底,碎金门就是个打探消息的小地方,叶倾情在纸上画了个无辜的小人,两手一摊:王爷见谅。
龙煊看到此处,只觉好笑,朝秦真说:“你看这是要有多少巧合,才能演成这一台子的戏呢。”
秦真手指在金笺上一路摩挲过去,停在“偷儿”两颗字上,点了一点。
复又一转,打个圈划到“疾风引”三字上。
收回手,道:“咱也别管谁是谁非了,小道士叫过你一声哥,无论如何都得救。按你所说,那人武功不低,当不是这偷儿。疾风引……还是先去洛阳找这偷儿,顺藤摸回去。”
龙煊将金笺收在怀里:“情虽淡,却还是不薄。只愿那小道士有些本事,莫先一命呜呼了,总会有蛛丝马迹。
等等,少爷你说,叶倾情自个儿为何不要那伏羲珏?”
秦真笑他那些用词,道:“他是商人,要那东西成本太高,祸患大于利益。其实,王爷还有别的意思。”
龙煊眼神一亮,不住摇头:“乌合之众的破事儿,闹到王爷头上来了,不给他们点教训,他的老脸往哪儿搁?这事得追查个水落石出,他再来一个秉公办理,威慑威慑。啧啧,可少爷,你怎的忽然就愿意给他使唤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战心里,怕也是担心的。王爷关心他,这就不可说、不可说了。”
龙煊砸砸嘴:“嗯?太玄门的人死了不成,轮得到咱们瞎操心?”
“太玄门?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咱们前脚刚走,他们也走了,修仙门派么。”
龙煊怀疑地打量着他,秦真憋不住,一拍他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哥!他……没几个信任的人。”
龙煊吐了口气,轻轻点头,目光温柔地望向他:“早说么,王爷也想要那东西,是不?”
秦真点点头,也吐了口气,伸手在他鼻头一弹:“总是朝廷的隐患,任谁得了,江湖都不会再平静。到头来死伤得最多的,还不是百姓?”
龙煊疼的飙泪,躲得远远儿地:“只怕他想要的,比这还多。听说新皇帝想削藩,知道么,少爷?赵昶不是个会妥协的人,而伏羲珏中的秘密,或许并不止咱俩知道。”
秦真眼神一暗,道:“我早就受够了坐而论道的日子,这回且先行着,边走边看。”
“成,都听你的。”
龙煊说话时,目光十分温柔,带着暖意,一直流入秦真心底。
自己比赵昶幸运,因为身边还有个人,信任他,也能让他彻底相信。而赵昶呢?他或许连自己都不信,有时迟疑,有时难受,脑子却仍旧清醒,知道哪些事是该做的,哪些事于情该做、但于理又不值得,他便不会去做。
他心里原也有个佛,但当佛遇到心魔,赵昶只能坐在空中看他们争斗,不论是非对错。只因为,如果他自己的身体都不复存在,如果手中的权利、财富都不能由他掌控,谁胜谁负,岂不都成了一场空梦?
秦真庆幸,自己曾经不管不顾,迷惘过、醒悟过,下过决心,也曾身体力行。
他也庆幸,自己衣食无忧,能够选择,还能分一分是非,能坐而论道。
“其实若把事情理顺了,道理讲明了,偌大的江湖、熙熙攘攘的众生,总会有几个明理的人罢。”
秦真掐着龙煊的鼻子,自言自语。
龙煊哼哧哼哧地叫着,不言不语。
隔日两日清早动身,往洛阳行去,找那名“偷儿”。
这一次,赵昶抄着手,站在风雪里,沉默地目送他们。
两人的骑着先前,赵昶与老战骑过的枣红大马,将满城的风雪都抛在了身后。
赵昶陷在风雪之中,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摆了摆手。
转身叫元宝过来,却只对上了战长歌面无表情的脸,他终于想起,元宝儿老早就出去办事了。
拍拍战长歌的肩膀,赵昶叹了口气,低头往回走,清清冷冷地,只带了两袖子冷风。
“老战,我做错了么?将他也牵扯进来,将你弟弟也……牵扯进来。”
赵昶停在他身后,两人背对着背。
战长歌声音低沉:“生死战场,原无对错。”
赵昶点点头,毫无形象地颠颠儿走回屋:“你心疼么,恨我?你不恨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他娘的……早不知,是人是鬼了。”
这回,两人一路走得十分顺利,有钱有势、财大气粗。
通关文牒,王爷御笔亲书;汗血宝马,一日千里;兜里装满了的,是公家的票子。
仅仅几日,便到了长安。
龙煊跨坐在客栈的长凳上,嘴里塞着个炸肉丸子,精神十足地听客栈里说书人说三国的故事。
却不想,结果魏国刚刚测漏出一丝一统天下的霸气,却又被司马家篡了权。便如同雨水落在荷叶上,汇成一颗大水珠,转瞬间却啪嗒一声摔碎了。
听罢望向秦真,若有所指地叹道:“以前听过这故事,却不想是这么个结果。少爷,你说这三国里,恁多英雄豪杰,怎的就止不住百来年的杀伐,各个都自认是对的?结果,嘿……”说完闭眼摇头,微微扬起的嘴角,带了几丝嘲讽。
秦真笑着,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那演义又不是正史,后人评说太多,事情早已模糊。史便是史,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而实情却是少有几人关心的。”
龙煊道:“我的意思是,为何一帮人聚在一处,就都傻了呢?”
秦真斯文地吃着,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问:“龙煊,你说,咱们也会成为一个故事么,还是长长久久、淡然无味地活过,而后化作一缕烟?”
龙煊舔舔嘴唇,眼神有些蠢动,望着客栈的大门:“会否成为个故事、成了之后又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个小人说不准。但我保证,咱最近是消停不下来了,少爷,看那边。”
秦真顺势望去,一行人走了进来,体态婀娜,怀抱琵琶,全是轻纱覆面的女子。
为首那人看了过来,眼神有些熟悉,月夜、行船,琵琶。
不是落玉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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