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53 更新时间:12-10-04 23:43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虽然皮肉筋骨痛得厉害,但我不免产生一丝庆幸——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往窗外看,提防戚凤的到来。算算,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了。说真的,尽管他是我朋友,我还是希望他永远不来……那群混混想必跟我希望得一样。
没过两天,我却又后悔了。躺在床上的滋味终究不好,活像个废人。另外尴尬的是,瑞歌常直接冲上楼闯入我房间。我紧张得很,换药的缘故,有时衣裳不够整齐,总怕她看到。跟她提过,她却伶牙俐齿:“我这个黄花大闺女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只能作罢,换药的时候尽量地快,且随时都用衣服挡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天很冷,天阴沉沉的,压着大片的乌云,仿佛要下雨。我忽然想起那天的大雨,那时最后一场秋雨了,又冷又急……我适时中断,因为再想下去,就该是和戚凤喝酒了。
心头一阵怪异。真是,怎么想到他我还是放不下?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再说,也……没出什么大事。总比现在的皮肉之伤轻多了。
门上敲了敲,有人推门进来,是大哥。
受伤以后,瑞歌和大哥对我都照顾良多。本来,我还怕大哥又旧话重提,说瑞歌引来是非,然而这次他什么都没说。我想,他一定是逐渐了解到瑞歌的为人、接纳她了。
一眼看见食盒里的菜,我眼睛一下亮了,我最喜欢的鸡腿!大哥笑道:“你饿了吧?郑师傅特意留给你的。”
“饿饿饿!”我连连点头,伸手就想抓过去,被大哥笑着拦下。“先换药吧,吃东西也舒服点。”
我想也是,万一弄得一身油,可麻烦。大哥把我扶起来,替我把衣服解开。
“我自己来吧!”我左手还不能动,右手则已好多了,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
“不必,你少去动它为好。”大哥温声道。
我肩上、背上、肋上都有伤,换药是件麻烦事,平时有赖大哥和阿福帮我。我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在流浪生涯里,也只是小磕小绊,反倒是来了吃住不忧的飘香楼,才受了几回大伤。
既这样,我能懂得戚凤和瑞歌他们了,有时候,有财有名更危险。
咦,又想到他。我心里一沉。每次想到戚凤我都会无端地心情低落。明明只是一次酒后乱性而已,虽然尴尬,也不至于……我也不懂怎就成了这个境地。也许他那次说的是对的,我没有真的把他当做朋友。我希望他好,却又顾忌他;我愿意为他出力,却又恼他瞧不起我;我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朋友,却又时刻都在怀疑他……唉!
大哥利落地替我换药(一个书生手脚利落真是难得),开口:“你的伤好得很快,换过这次,可以活动了。”
我高兴道谢。
大哥道:“春弟,你勿介意。大哥问你,为了瑞歌姑娘,你当真连命也不要?”
不知怎么,我突然觉得他问得很怪。但依然点点头。“瑞歌待我,跟家人一样,我就是为她丢了命,也是情愿的。”
大哥沉吟着,“唔”了一声。他换着我背后的药,我没看到他的神色,但我突然想到大哥也跟我的家人是一样的,连忙加了一句,“对大哥我也一样!”
“好了。”大哥换好后,扶着我的身躯让我靠在床板上,他也靠在旁边休息。“贤弟,”他转脸对我微笑,“有你这份心,大哥很高兴。”
这时门开了,打断了他说话。进来的是瑞歌。
瑞歌一个“韩”字刚出口,忽然顿住,立在了原地。脸色似乎变了。
我吓一大跳,我上身没穿衣服,就这么赤条条地……我汗都出了,手忙脚乱地抓起外衣往身上盖。
“瑞歌姑娘!”大哥也很惊讶,随即道,“姑娘来了怎不事先招呼?男子房间,多有不便。”他语气虽温和,责备的意思却明显。
瑞歌却没回答,神色依然慌乱,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说完就出去了。瑞歌依然立在原地。我也窘迫得很,三两下穿好衣服,绕开话端:“嘿嘿,你来了?我伤好多了,明天就可以下地干活!”
瑞歌还是没说话,呆了一阵,忽然扭头就走。
“瑞歌!”我惊讶,她这是又怎么了?就因为看到我没穿衣服?可这反应,也不像害羞……女子的心思,真难捉摸。我摇摇头。
后头的几天发生了怪事。这怪事说起来也是小事。
一开始是我和大哥在大堂说话,我把茶递给大哥,大哥起身端茶的时候,忽然袖子里滑出一条手帕。
是条女子的手帕,颜色艳丽,从未见过。大哥一下怔了。我好奇问是不是付小姐送的?打趣说真是情深意切。
大哥却摇头说不是。
“那是谁的?”我追问。大哥脸色尴尬,吞吐地说从没见过,不知怎么在身上。
周围的人多半不信,连一向恭敬的掌柜都暧昧地眯起了小眼。
第二次,大哥的衣服上出现了胭脂印。他依然没法解释。
第三第四次……几乎人人都认为大哥若不是和付小姐如胶似漆,就是偷偷逛烟花馆了。
我说几乎,自然是有人例外。我。
我单独找来瑞歌:“你干吗要对大哥那么做?”
瑞歌口气不好听了:“我做了什么,看你口气,逼问我是什么意思!”
她生气,我更无疑了。她一向如此,像个小孩儿,心虚了就先声夺人,赖别人欺负她。
我放软了口气:“我哪敢逼问你,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喜欢戏弄大哥?他又得罪你了?”
“谁说我戏弄他了?”她依然嘴硬。
“那些手帕、胭脂,都是女子用的,大哥已经几天没出门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要说女子,就只有你常在我们身边,你还不认?”我说着说着,也生气了,“就是开玩笑,也没这样的,当着那么多人,让大哥怎么过得去!他读书人的名声岂不要坏了?”
瑞歌不言语了。她低下头沉默片刻,道:“你不必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没等我问,她接着道:“我这么做,是因为……”她打住了,似乎有难言之隐。
“因为什么?”
“因为……”她脸一红。
她越是这样我越着急:“到底因为什么?”
她心一横,定定看向我:“……因为我怕你喜欢上他!”
什么!
我不敢相信地:“你再说一遍?”
“我怕你会喜欢上他。”这次瑞歌很镇静,黑白分明的眸子审视地看着我。
我愣了好一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瑞歌,你是不是弄错了,大哥是男的,不是女人!你是不是……”
“我没病!也没弄错!我知道叶和是个男的!”瑞歌直接打断我,激动地道,“男人怎么了?男人一样可以喜欢男人!”
“嘘你小声点……”我给她吓得够呛,也吃惊到了极点,本能地觉得荒谬,“你疯了?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
“当然有!”瑞歌声音小了,但半点不示弱。
我还是摇头。
“是你孤陋寡闻。大宁不禁男风,不过民间大多是男女结合,富贵人家才会豢养男子。大宁不许为官者娶青楼女为妻妾,所以达官贵人都兴狎娈童,有些相好的,还赎回去养在家里呢!我们占春楼主要是姐妹们,也有娈童,他们都住后头的园子。”瑞歌噼里啪啦说道。
“真、真的?”我喃喃道。
“我见过啊,听说他们其实比女人还苦,常常受了伤,一躺就是好几天……这些是我听姐妹说的。”
我胃里一阵翻腾。眼前忽然闪现出和戚凤那一晚。
“有人会喜欢男子……”我仍在喃喃。
“当然有,整个颖州城少说也有几百个!”
我忽然一激灵。“那……有我认识的人吗?”
瑞歌想了一下,“有。”
“谁?”我紧张地问。
“韩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灰白灰白的,不是生病了吧?”她关心地问。
“没有没有,可能是……可能是昨夜吃了些冷的东西,有点闹肚子……嘿嘿,没事。”我勉强笑道。
“韩大哥,你干那些活这么辛苦,总是吃些剩饭凉菜,非把身体吃坏了不可……”瑞哥眼里有了水光,拿出一个钱袋塞在我手里,“这些银子你先用着,每天一定要吃好的,别吃那些冷饭了。”
我塞回去。“这怎么行?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姑娘家的钱?再说,这钱你要留着赎身……”
“不妨碍的,赎身的钱有的是。”瑞歌粲然一笑,比三月盛开的杏花还美。
我还是不肯要。
推托了一阵,她只得收回了。
“你还没说……到底是谁?”我鼓起勇气继续方才的问。
“噢……”瑞歌回想道,“那个刘员外呀,还有冯老板,周少爷……他们不但是你们忠义楼的常客,也是我们占春楼的常客,已经赎了好几个标致少年回去了……韩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只是不太能相信……”没听到熟悉的名字,我莫名地心里一松。
“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司空见惯的事。狎玩娈童的风气也不是一日两日,只是你不出入富贵温柔乡,没见过而已。”
“好了,我孤陋寡闻!”我笑道,随后叮嘱,“你可别再捉弄大哥了!”
瑞歌又面现狐疑,“那,你……”
我只觉得好笑,“我又不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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