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领导阶级(上)

章节字数:3947  更新时间:16-04-12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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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到锦州时,小饭馆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周围的邻居也都搬走了。勉强找到一个认识的,告诉他说,幸亏你走了,否则非被炸死不可。你那个小饭馆,周围落了好几颗炸弹,有一颗正好落在房顶上,炸弹一响,房子就着了……父亲又到老房子看了看,房子倒在,可是里面的住户却不认识。父亲无法证明那房子是自己的,找到当年的老房东先住了下来。房东告诉他,东北解放以后,那些闯关东的人又纷纷回来了,可是大部分人没在这里落脚,都去了鞍山。父亲在房东家住了几天,访到几个旧友。工友们带来消息说,鞍山是东北重工业基地建设的重点城市,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于是大家一商量,决定一起去鞍山。母亲还想在锦州多待些日子,打听打听少爷的下落,父亲说:“别打听了,现在解放了,他那样的人怎么能待在锦州?就是活着也早跑了。你这样瞎打听,不但打听不着,说不定还打听出事来了。”

    鞍山因市区南部一座形似马鞍的山峰而得名。曾经改变了中国历史进程的少帅张学良就出生在这里。鞍山还因鞍钢而著名,曾有共和国钢都之称。早在张作霖时期,就曾致力于东北的工业化。当时的钢铁工业和化学工业便集中在鞍山和本溪湖一带。但鞍钢最直接的前身是日本人在1916年建立的鞍山制铁所,是由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投资建立的。到1944年,鞍钢已经有九座高炉,具备年产生铁250万吨、钢锭130万吨、钢材75万吨的能力。当时是亚洲第二大钢铁厂。其钢铁生产能力占日本控制的总生产能力的28。4%,规模仅次于九州的八幡制铁所(今天的新日铁)。但是生产出来的生铁和钢材大部分运回了日本。

    1945年8月26日,苏军到达鞍山。苏军占领期间,将鞍钢的机械设备和一些关键的零部件都拆卸下来运走了,致使鞍钢的生产完全陷于瘫痪,生产能力下降为零。

    苏军拆走这些设备和零部件不知是何居心,如果拿去使用似乎还可以理解,但是这些设备运到苏联以后,并没有在生产上使用,大部分被扔到了西伯利亚的荒原上,在那里生锈、腐烂,变成了一堆垃圾。

    父亲刚到鞍山的时候,并没有去鞍钢,而是在铁路上干活,还是干计件工。那段时间父亲挣了很多钱,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拿到300块钱。那时候人民币很值钱。父亲说,他一辈子从来没有挣到过这么多的钱。家里立刻变得富裕了,新添置了上海牌电匣子、蜜蜂牌缝纫机、三五牌挂钟,还有一辆德国进口的自行车,这些都是当时的名牌产品,对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来说,确实富得让人羡慕甚至眼红了。那辆德国自行车是倒闸的,既轻巧又结实,比我的年龄还大,一直跟了父亲一辈子。直到父亲去世,自行车还在。母亲给父亲添置了许多新衣服,甚至还买了一双皮鞋,父亲看了说,买皮鞋干什么?这哪是咱当工人的穿的。那双皮鞋,父亲也许穿过一两次,也许根本就没穿。直到我十多岁了,还见过这双鞋。有一天打扫卫生,我从床底下把它翻出来了,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土,我用抹布擦了擦,居然还是新的。我说,这么好的鞋怎么扔到床底下不管了?母亲说,那是你爹的鞋,你把它擦擦吧,留着你爹什么时候想穿了再穿,可是我始终没有看到过父亲穿它。

    母亲的心爱之物是那台新买的电匣子,每天一直要听到匣子里已经没有节目了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母亲爱听戏、爱唱戏,什么戏都喜欢,京剧、评剧、豫剧、吕剧、河北梆子,他都爱听,那时电匣子里南方的剧种播得很少,所以母亲主要是喜欢北方戏。她最喜欢的是《窦娥冤》、《秦香莲》、《杨三姐告状》等苦戏,也许是这些戏与她自己的命运更接近的原因吧,常常听得泪流满面。其次就是爱情戏,像《拷红》、《刘巧儿》、《小二黑结婚》等。父亲也爱听戏,他原本不识字,却常常和人谈论梅派和程派的长短不同,和母亲不一样的是,父亲只听不唱,或者他背着人也偷偷唱,我们没有听到过?

    受母亲的影响,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都爱唱歌,而且水平都不低,大哥的男高音几乎是专业水平;妹妹则喜欢流行歌曲,她中学毕业那会,我曾问过她,能唱多少首流行歌曲,她说凡是你能听到的,我都会,真牛!我算是差的,但是逢到单位组织晚会什么的,扯起嗓子来喊几句“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也没问题。

    母亲是从小劳动惯了的人,在家闲不住,她让父亲给她找个活干,父亲不同意,说:“我一个月挣这么多钱还不够养活你们俩的?你在家看好孩子做好饭就行了。”看见许多工人家属都去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母亲十分羡慕,于是母亲就把姐姐托付给姑姑,跟着人上了工地。姑姑也想去干小工,但她是小脚,人家不要。

    母亲在工地上只干了不长时间就去不了了。因为有一天她在下班的路上捡到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从小和我在一个锅里搅饭勺的我的大哥鲁育农。母亲捡到他时,他已经七八个月了,长睫毛大眼睛,长得像个女孩,十分招人喜欢,母亲一抱回来就撒不了手了。父亲下班回来看了看说:“孩子都养这么大了又扔了,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母亲说:“你别瞎说,好好的孩子,能有什么毛病?”

    没想到,真让父亲说中了,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发现这孩子站不起来。其实母亲刚抱回来几天就发现孩子腿软、无力,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连蹬带踹的,但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母亲带他到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如果康复训练得当,还是可以站起来的。母亲按照医生的嘱咐,每天不厌其烦地对他进行训练,一次次地扶着他站起来,再一次次地看着他跌坐下去,母亲的心都快碎了。直到他长到两岁多,才慢慢站起来,后来也学会了走路,但是是个瘸子。我一生都害怕听到瘸子这个字眼。哥哥小时候经常受人欺负,孩子们在一块玩,一恼了就喊他鲁瘸子,但是别让我们这些当弟弟的听到,只要一听到,非跟他玩命不可。后来哥哥大了,就不需要我们保护了,反而时时护着我们几个弟弟妹妹,因为他比我们都聪明。

    父亲在铁路上干活,干的还是计件工,由一个刚转业的干部给他们派活。那人叫朱铁,在部队上是个营长,开始在铁路军管会工作,后来军管会撤了,就把他“支援”给铁路局了。朱铁刚从部队上下来,还带着那种说一不二的军人作风,有些活他不熟,难免派得肥瘦不均,但是不许你争辩,你一说,他就会瞪起眼睛跟你发脾气:“什么肥的瘦的?都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多干点就不行了?挑什么挑!老老实实干去!”

    虽说干的是计件工,可是建筑这一行是需要各工种密切配合的。活分得肥瘦不均,难免影响工人的积极性,降低效率。于是朱铁就经常给大家开会,要求大家提高社会主义觉悟,不要斤斤计较。这样开了几次也不管用,他便一个工种一个工种地向工人们请教,加上还有一些旧社会过来的工程技术人员在施工现场,可以请教他们,朱铁很快就把这些活路摸熟了。工人们发现,尽管他不太懂建筑,但是处事却很公平。有些工人,在日伪和国民党统治时期看惯了把头们的作风,还想用送礼、分钱等办法拿到好活,但是他们发现这一套在朱铁面前不灵,送给他的烟酒,他全部拿到工地上分给大家了,钱又分给了那些拿瘦活的人。工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把头,纷纷称赞:还是共产党好啊!

    有一天,父亲正在干活,朱铁领来一个人,对父亲说:“鲁师傅,你帮我带带他。让他跟你学徒。”

    父亲看了看那人,大概有三十岁了,于是说:“这么大年龄还来学徒?怕是学不出来了。”

    朱铁道:“学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反正我把人交给你了。如果耽误了你的工,我想办法给你补。”

    父亲说:“那倒不用。多少他也能帮俺干点活。不过俺可不管饭啊!”

    朱铁笑着说:“他的饭有人管,不用你操心。”

    那人叫赵尔丹,陕北人,个子不高,但长得很结实,厚嘴唇,小眼睛,憨厚中透着一股机灵劲,父亲问他从哪来的,他说是从部队上下来的,父亲又问:“你从部队上下来,怎么不回老家?”

    赵尔丹说:“俄们老家太穷了,不想回,就想当个工人。”

    “可惜你学得有点晚了,这么大年龄了,吃得了那份苦吗?”

    “俄他妈什么苦没吃过,这不算啥。”

    父亲见他说话带着脏字,就没有再搭茬,让他学着破石料,练锤法,这是基本功。

    读者想必见到过铁匠干活用的十八磅大锤,抡起来很威风的那种。石匠干活有时也用十八磅大锤,那是上山采石料的时候用的,这种粗活不是石匠也能干,真正的石匠日常大量使用的是手锤,只有拳头大小,看上去不大,拎起来也不算重,但是要一只手拿着整天不停地敲击,可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十八磅的大锤抡起来容易,这个小手锤提起来可不那么简单。要不了半个小时,手腕子就抬不起来了。每个学徒手腕子和胳膊不经历个三肿三消就别想拿起那把锤子来。赵尔丹很认干,拿起锤子当当当就凿了起来,父亲说:“你这样干不行,要不了一会就干不动了,得一下一下慢慢来。劲要匀着使,不要抡空,凿一下是一下,因为这把锤子你是要抡一天,不是抡一下两下就拉倒了。俗话说,紧铁匠慢石匠,就是这个道理。”

    赵尔丹按照父亲说的放慢了速度,可是仍然没能坚持一个上午。他干干停停,快到晌午时,实在干不动了,把锤子往地上一扔,说:“日他妈了,老子革命革了十几年,想不到到头来还得下这个苦,不干了!”

    说完,赵尔丹拍屁股走人了。过了几天,朱铁又把他送回来了。父亲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尔丹把双手伸到父亲面前,说:“你看看!这是学瓦工学的。看来工人这碗饭也不是好吃的呀!”原来他是嫌石工太苦,想换个工种。朱铁又给他找了个瓦工去学徒,可是才干了几天,十个指头就都被砖头磨破了,一个个往外渗着血珠,连指纹都看不见了。

    “是啊,手艺手艺,就是靠手吃饭,要想学手艺,先得把手练出来。你吃那点苦算不得什么,你看看俺!”说着,父亲解开了上衣,露出了满胸膛的伤疤。赵尔丹看了直咂舌头,说:“俄也吃过不少苦,不过和你们吃的苦不一样。”说完,赵尔丹也解开了上衣,胸前露出了一处枪伤的伤疤,接着又提起裤腿让父亲看,腿上也有枪伤,“屁股上还有个枪眼,哪天洗澡让你看。”

    父亲一听,扑哧一声笑了,“算了,俺不看了。”

    “俄这个人命大,挨了三枪都没打到要命的地方。”

    “你们是出生入死的人,这么说来,俺受的那点苦倒不算什么了。”

    

    作者闲话:

    本文前五章十四年前发表在这里的,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发完,恳请读者诸君谅解,时隔四年,我想把全文续完,希望读者能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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