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629 更新时间:12-06-16 19:35
像是织了一张霭青的罗网。东方天际低斜散着几丝拨不开的雨烟,穹的颜色也是灰白的惨淡。
灰白的墙,玄黑的瓦。路径两旁依傍着几株修直的翠竹,在这烟雨天气里却是越发噤弱了。竹叶尖尖细细,却似化不开的泪痕。横亘在烟云中,缥缈的又似雾。
蒙蒙细雨洒在了百里易若冠玉般姣好的面庞上。多日不见,这位纨绔子倒是消瘦了不少。
百里易抬头,虚着眼看着附着雨雾的玄木牌匾。和着细雨的风飒过,引得房檐下铜铃轻颤,似痴女碎碎念语。一双秋雁点过水间,嘹呖飘入青灰的天穹。。。
紫竹清苑。数日前还是茶烟轻飘,雅士围坐。数日前主人曲练离去,不知所踪,这苑里的生意每况愈下,萧条不少。
偌大的清苑只靠着共事多年的管家,以及一干小厮打理着。虽不至于流落街头,但也只能勉强维持着十几口子人的生计,莫要说是盈利了。
如一的云纹齐膝素色锦衣,挟风带柳。百里易走到了清苑大门口,思忖了些许时间,携袖还是扣了扣门。一双狭长眼妖娆的上挑,只是不见了往日那迷醉的风神。
半晌,门吱咿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脑袋从缝里探了出来,有气无力的打着呵欠“谁啊。。。这么早还没开门呢。。。”
百里易正了正被风鼓凌乱的衣衫,拱手道“百里易。”
方才懒散的小厮听见这三个字,突然和打鸡血似的,一个激灵从门上挺了起来,眼瞪得大如铜铃,立马点头哈腰好不殷勤“原来是百里公子啊!小人眼拙,小人眼拙!请进请进!莫让雨淋坏了身子~”说着将百里易领进了清苑。
小厮还想问点啥,堆笑着道“不知近日公子和我家主人去了哪里。。。”话语未尽,就被百里易截断了。
“无需多言,还请麻烦将账房管家引到西苑来,我有要事代你家主人转达。”百里易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脸上说不出的寒俊。
小厮还想问点啥,诸如曲练怎么没回来一类的。不过百里易开口,就让那话溺死在了肚里。小厮连忙点了点头,两窜三蹦就去叫人了。
百里易目送小厮离开,转身走了几步。过了细白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方石桌掩在了参差竹木后,薄薄的青雾笼着光洁的面,折漾着细小的雨珠。
百里易盯着那方石桌看了许久,虚了虚眼,妖娆的不似凡物。神情却淡漠异样。
不走近,亦不走远。视线落到了地面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去南边的房里接了撷儿。那孩子几日不见也消瘦了不少,团子脸瘪下去了一大圈。一见百里易,立马扑到怀里大哭了起来。
听奶娘说,撷儿这几日也没去私塾上课,哭闹不止。他们也没法子,只能盼着主人能早点回来。
百里易抱着撷儿向奶娘道了谢,捏了捏撷儿涨红的粉团子小脸“撷儿,爹爹对不住你,这就带你回家。。。”说着轻轻笑了笑,很轻很淡,正如天边挂着的青云。
上挑的细眼弯成了柳叶。轻轻刮去了如软玉脸颊上的泪珠,小孩子抱在怀里软软一团。百里易深深呼吸了几口,面容却是说不出的恬淡。
抱着撷儿去了西苑,见方才的小厮已将管家和账房都找了过来。
“不知鄙人能否看一下苑里的账本。”百里易将撷儿放下,向账房拱手问道。
账房和管家相视一眼,满脸的莫名奇妙。但是源于面前的百里公子和自家之人非比寻常的关系,还是将手中厚厚一叠账本递了过去。
“这些日子苑里银子好似周转不济?”修长如玉的手指夹着微微泛黄起卷的纸页,细细摩挲。百里易蹙了蹙眉,问道。
“这月尚湖庄的周掌柜生辰,主人不在,我和李管家商酌着就差人置办了两百余两的寿礼。还有前几日,院里的常客王全公子借了五十两银子。主人不在,生意惨淡不少,光是盈利就不及平日三成,再加上税银,这要吃饭的十几口子,大大小小的各种支出。。。难以平衡啊!光是这几天就亏损了五百七十多两银子。”大大小小的帐报完,账房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若有法子,这些银子的空缺尽快补上。若实在补不回来,就将剩下的银子总总,散了均分给苑里的人。”百里易合上了账本,还是一脸淡然。“大家各自去寻好的生计吧,这些银子也能够和家眷一起逍遥一段日子的了。至于这清苑,找个买家卖了。”
语毕,将账本还与了账房,抱起了撷儿。
屋里一干人等,除了他二人都愣在了一旁。
半晌,跟在曲练身旁多年的李管家才颤抖着的开了口“公子所言,当真是主人要说与我们的?”老者一脸愕然,接着是微微愠色。
百里易没有答话,只是木然的看着窗外。
“莫非是主人出了什么事情?”账房急道,忽而话锋一转“我家主人素来与公子交好,我们这些下人都明白。不过此等大事,能做决定的也只有主人!不是主人亲口吩咐的,这苑里的半寸草木旁人都不得动一分!”
“也是。”淡淡开口,百里易忽然勾唇笑了“曲练没看错人。你们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他的话我已经转达到了。”抱着撷儿朝门口走了几步,百里易突然回头,身子笼在了淡色的薄雾中。“承蒙各位的关照了,就此别过。”说着鞠了鞠身子,散在肩上的流发缓缓垂落。看得出他消瘦了不少。
出了西苑,沿着浮着湿雾的鹅卵回环转折,不一会走到了大门口。
“爹爹,言爹爹呢?”怀中的撷儿揉了揉眼,望着百里易。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百里易环着撷儿的手臂有片刻的僵直。门槛近在咫尺,却好似怎么也跨不出去了。
“我们要离开么?撷儿不想回原来的家。。。言爹爹对撷儿很好,爹爹能不能不走?”撷儿攥紧了百里易的袖口,扁了扁嘴。
百里易抚了抚撷儿光洁的额头“言爹爹出远门了,要很久才能回来。。。撷儿能先和爹爹走么?我们不回原来的家,再也不回去。”
撷儿小手攥得紧紧的,做了很长的思想斗争后,松开了百里易的衣袖,窝在百里易怀里,弱弱恩了一声。“撷儿等言爹爹回来,回来之后一起去看花灯。”
百里易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好。。。。”
撑开青盖的描梅纸伞,护住了撷儿。百里易吸了口气,眼眸中满是罗网般的霭青。正准备跨入轻雨中,却被一人叫住了。
“百里公子,请等等!”有一小厮满头大汗的跑来,气喘吁吁。
“阿笤?找我有事么。”百里易讶异了片刻。
阿笤笑了笑,从袖间掏出了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白纸。“得亏您还记得小人!”说着将东西递给了百里易。打开来看,纸张有些皱巴巴的,想必是被水浸过。
“这是小人在苑大门口发现的。当时压在一块石头下,被雨水沾湿了点,幸好也只晕开了一些字。”阿笤擦了擦汗,笑得挺诚恳。“小人没什么文化,也不识几个字。看署名,依稀认得。貌似是前些日子在苑里待过的岳公子留给您和主人的。”
白纸黑字,隽秀工整。
“多谢了。”百里易淡淡笑了笑,扫了两眼,便收入袖中。对着阿笤拱了拱手。
阿笤连忙摆了摆手,一脸的受宠若惊“使不得使不得!公子和我见外了!”
还是淡然一笑,折腰附唇在撷儿耳边“说哥哥再见。”
撷儿点了点头“哥哥再见。”双眼蒙蒙如水玉,走时还不忘挥了挥莲藕小手。。。
一袭如缟素衣,一把青盖纸伞。
穹顶一片阴翳,犹如织了一张巨大的罗网。寒雨凄凄,浮散远弥,如丝如缕。
一路北上,再折向西边。渭汤疆域广阔,富饶之地星罗在东部。
途径过峰泽,襄城,以及曾听曲练谈及到的家乡季淮。
明山秀水,萦萦回回。低低浅浅的远山,几缕轻飘的炊烟。如春的恬淡。
离了玉渚喧天的繁华,岳禾裟忽感自由许多。正如点过水间的几只白雀,划过留下的波纹也只是转瞬间的清浅。
虽然都是小城郭,却格外的令人舒心。驿道飘落轻雨,牧童横吹竹笛。山涧正清,山花也红。
免去了夺霁华的繁灯,侵明发的戏鼓。远山低斜在水天间,一碧万顷,颇有了早春的韵致。像是最原始最玲珑的璞玉。
当地百姓也是很淳朴热情。晚归的农人三三两两,牵过蹦蹦跳跳的孩童,揽过收着车前子的妇人。
沿街熙攘的分布着脚店,酒馆。虽说不大,还有些古旧,打扫的却十分干净。
岳禾裟饿了就讨口粥,渴了就讨口水。坐在门槛边上望着远处淡青的天穹。
当地的百姓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从皇都来的质气不凡的玄衣公子。清癯绝美的面容,单薄而消瘦的肩头。
去曲练的老宅外绕了一圈。便就踏上了向西的驿道。
明明晃晃在山水人间中行了数日,终于到达了赤州。
与玉渚其他地方相比,赤州似乎可以被称为玉渚的不毛之地了。一道仿佛横过天堑的裂痕劈开王土,赤州被划在了这道裂痕之外。两地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那道绵长的木桥。
奉上大旱,赤州常是终年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灾款差不多都是拨往这边的。不过经过哪些贪官污吏的碾磨,又解得了什么近渴。
赤州贫瘠而荒凉,却与更西的塞外不同。
有人受不了生活的贫苦,携着家眷往外地去了。却又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愿意留在赤州。在玉渚奚落人时常常会提到一句话“我看你是半熟核桃满赤州。”
都说这赤州人太为固执了,但似乎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坚守着这方土地的原因。
知道岳禾裟抵达赤州。
赤州城不大,斜斜的暮云低掩着古刹的落日。泛黄的旧色弥散到了城里的每一处。稀拉的林子,笼着一层暮色。酒店暗红的旌旗飘扬在炊烟里。荒凉,却不破败。
赤州唯一的骄傲,应该是城里流传着的无数的传说,志怪奇谈,那些皇城里遗失了的东西。
当地人的信仰也在于此。
每日午后,没事做的闲人,拎着破茶壶,呼朋唤友,往那酒馆里说书的地方一座。厅中的惊堂木一拍,各种光怪陆离的怪力乱神就从说书人的嘴皮子里溜了出来。红月夜雨、荼靡花开、鸦啼三匝、百鬼月妖…
在这片土地上似乎是有着匿形的魔力。那是飘弥在山巅上的信仰…鬼魅绮丽,却又万丈金光。
禾裟往铜质的蟾蜍盅中投了几枚铜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方才在城中还有人纷纷侧目,大概是没有见过如斯少年。现在到了酒馆中,却再无一人言语。寂静到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说书人是为年过六旬的老者。清瘦的面容,花白的胡子。“话说十七年前,赤州天降大火…”
今日说的故事是当地人人皆知的故事。只是被这说书人声情并茂的一讲,生动不少。
故事的主人公是当地人世代供奉的河神。传闻前朝某年间,有人曾误闯赤州绛川,见到了传说中的河神。那人后来安然回到了城中,神色却终日惶惶忽忽的,见人就说见到了以为神貌似天神下凡的河神。
周围人嘲笑他,说进了绛川还可能活着回来么?还见到了河神?
那时的赤州还是一片碧绿,与玉渚其他的山水城郭无异。直到十七年前,天降大火,落下的灼灼烈焰仿佛是来自修罗地狱般。烈火落入了隔断赤州与襄城的那道裂缝中,半壁的山岩被瞬时染成了赤色…
后来这赤州就变了摸样。
变成了如今这副破落的摸样。
有老一辈的人,每每谈及总是摇摇头,喟叹道“失去了河神的庇佑,赤州没法子变回原来的摸样了…”
至于这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亦无人知晓。所以各种传闻就纷纭冒出。其中最凄美的一个版本是说庇佑赤州的河神爱上了一位天神,妄图逆天,犯下了天规重则,天帝震怒。后来二人被打入了天界琼华宫最底层的烈火冰窟,受尽阎罗烈焰与广寒寒冰的煎熬,生不如死…
可笑的是当地人连这河神是男是女都不曾知晓。
惊堂木一拍,说书老者端起瓷碗,微微嘬了口茶。这场书算是落下帷幕。
望向窗外,一点点黛色已经悄然爬了上来。大厅中的人缓缓起动,天天说地着,三三两两出了大门,各自回家了。
“晚生唐突,还请问老先生这绛川在何处?”禾裟起身,走了两步,朝身前收捡东西的说书老人欠身拱手道。
老者的动作停了停,将册子放到了一边。“公子是外地人吧。”
“正是。”禾裟恭恭敬敬的答道。
“出了北城门向东,走二里路便是。不过这么多年来也没人去过。”老者嗓音浑厚而沙哑,想必是说了这一下午的书也倦了。端起茶水又饮了一口。
“为何?”
“这绛川会吃人,我们也是从老一辈那儿听来的。那儿住了神灵,凡人可不能去亵渎了。”
禾裟皱了皱眉头“既无人去过,又怎么知道?而且方才您还是不是讲到有一个当地人进去了么?”
说书老者呵呵一笑“那都是些传言罢了。没人去过,也没人敢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禾裟思索了半响,点了点头“前辈说的是。”
“好奇心是害人的东西。小伙子你可要记着。”老者起身,拿了册子惊堂木。“我家老婆子还在等我吃饭了,这入夜了,白天的太平就少了…唉,小伙子赶紧找找地方落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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