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717 更新时间:12-05-10 09:24
展承光端起药碗,坐到白如风的床边,温声道:“如风,喝药了。”
白衫的青年靠在床头,伸出手来接过药碗。
这双手极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如玉,握着药碗的时候十分稳妥,可以想象到,这双手若是握着刀,必然也是令对手胆寒的利刃。
白如风眉头也未皱,将一大碗苦不堪言的褐色药汁一饮而尽,把碗复又递回对方的手中。
展承光瞧瞧他的脸色,不似往日般苍白,不由笑道:“今日感觉如何?”
“尚好。”白如风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缓缓答道,“苏三姑娘医术果真名不虚传,不过旬日,这毒已去得七七八八了。”
“那便好,看来再等数日,我便可送你回京了。”展承光放碗回桌,道。
白如风微微皱眉:“送我回京?你不与我一道?”
“自然,不一道如何送你。“展承光温和一笑,”待你回京,我便要赶回庄中了。前日接到师兄飞鸽传书,道有事发生,瞩我早日回家。”
白如风问道:“何事发生?他竟要特意传书与你。”
“左右不过江湖事罢了。”展承光倒了杯热茶递与白如风,见他接过,方蹙眉缓缓道:“听说是血影教的人又开始不安分了,武林之中已有多家门派弟子遭到暗算,触怒了各家掌门。想是正道武林打算彻底铲除他们了吧。”
白如风闻言亦锁了眉心:“怎么又是那血影教……”
血影教对白如风而言,委实算不得陌生的名号。当年他初出江湖的时候,便有了这个门派,只是那时血影教还是个小门派,风头远没有现今这般嚣张。但近几年,长风帮的哥哥姐姐们一早便告知过他,血影教门下网罗了一批杀手弟子,专事替人行凶之职,动辄灭门,赶尽杀绝。其门下弟子分布极广,行事又极隐秘,消息甚为灵通,令人防不胜防。已经有不少小门派为其覆灭,看样子,似是隐隐有称霸武林之野心。
而且,自己此番受伤,似也与血影教甚有关联。
“血影教近些年,怎的声势壮大得如此之快?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白如风喝口茶,低声沉吟道。
展承光淡淡叹口气,眸间一缕忧色:“盛极则衰,血影教所造杀孽如此之多,行事如此不顾江湖道义,走的不是正道,自不会长久。只是这武林,怕是有段日子不得安宁了。”
白如风静静看他。
他自是明白,这人素来就是温厚的君子心肠,比之自己那身为长风帮帮主的结义大哥温锦城尤甚几分。这般性情,实在是不怎么适合武林之中永远不会停歇的纷争,可惜他又是于世有情的人物,注定为世情所困。
“放心。”白如风放下青瓷茶盏,按住展承光的肩,目光柔和下来:“一切风波都会过去的。”
展承光温润一笑,不复多言。
有顷,展承光才道:“如风,若我记得不差,那凤凰门几年前已归顺血影教了吧。苏三姑娘说你所中之毒出自凤凰门,那是否也与血影教有关?”
白如风皱眉道:“我素来与凤凰门从无过节,他们出手对付我,恐怕是血影教的意思。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与血影教素无渊源,如何招惹了他们?”
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展承光考虑片刻,问道:“那会不会是为了长风帮?也许,他们对长风帮有兴趣,是以先拿你开刀?”
“不太可能。”白如风摇头道,“一则我离开江湖,入刑部已有数年,血影教若要挑衅,断不会找我;二则我长风帮乃是武林第二大帮,依血影教目前的势力,不可能就将主意打到长风帮;三则我此次遇袭,是奉命去扬州办案的时候遇到的,也许不是因为江湖恩怨。”他抬头看向展承光,道:“故而我猜测,大约是因为案子的事情,只是不解那血影教几时也开始插手官府的事了。”
展承光点点头,倒是觉得白如风所言甚是有理,想了想便道:“也许只是你奉命查的那位李大人出价买凶吧,狗急跳墙也是有可能的。”
“嗯,应该是吧。”白如风若有所思地应道。
见他眉间露出一丝倦色,展承光便站起身,温和道:“闲话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你伤势未愈,还是先歇着吧,这些事莫再想了。”
白如风知他好意关切,脸上淡淡笑容:“知道了,展大哥,你照顾我多日,现在我已无大碍,你也回去歇着吧。”
展承光便也一笑,轻轻带门出去了。
听风听雨过清明。
这一日正是四月十五,清明时节的纷纷春雨下到如今依旧未停,清凉的雨水沉沉静静落到人间,清越如琴音。此刻这空旷而寂静的山谷之中,满山遍野的春花在雨水的滋润下绽露芳颜,香气袅袅,令人沉醉。
如此世外清幽之地,小雨清寒风满袖。惜乎暮春四月,九十春光将尽了。
药王庄外,展承光神情诚恳,抱拳道:“此番多谢苏三姑娘出手相救,他日如有需要,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良心,敬请直言,承光万死不辞。”
“我会的。”苏静负手淡淡笑道,“若真到那时,我不会客气。”
白如风在听到展承光对苏静的诺言时,眸光微微流转,看不分明。他沉默片刻,忽道:“姑娘可有想好对我的要求?”
苏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白如风,展承光既已应了我,你又何必再提醒我对你另行要求?如此这般,岂非冤枉得很?”
白如风神色未改,只看着她,依旧是散淡的神情:“苏三姑娘但说无妨,在下不觉冤枉。”
碧色衣衫的女子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既如此,再拒绝倒是我的不是了。你听好,我只说一次,哪日你若觉十分快活,便来寻我,我想看看你真心笑起来的模样。”
想让我明白,你欠下的自己来还,不需要他为你如此么?白如风,你果然有几分意思,不枉我费心费力。
神医暗自思忖。
展承光一时无语,白如风微怔,随即道:“我会记住。”
“如此,便慢走不送了。”碧色衣衫的女子跛着右腿,撑着伞慢慢踱回庄中。那背影站得极直,如同水泽里高贵的白鹤,沉静而优美,
“真是匪夷所思的要求……”展承光喃喃道,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白如风望向他的目光分外温和,柔软了眉目间的冷淡,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展大哥,咱们走吧。”
展承光侧头微笑:“如此甚好。”
两人两骑踏落花,绝尘而去,留下一路幽香马蹄。
到东京城外,展承光便与白如风扬镳分道而行,他自东南而去秋水庄见师兄叶千忏,而白如风则直接进城向秦玉堂复命。
东京汴梁。
汴河两岸遍植杨柳桃杏。时已仲春,粼粼河边,烟绿冉冉,嫣红粉白,花色分明,细雨如丝,氤氲渺渺,其景如斯绮丽,美不胜收。白如风牵着马,夹杂在如织的行人之中,脚步轻缓,丝毫不在意身旁公子小姐望过来的或爱慕或艳羡的目光。再一次目睹京都的春色,他仍为这风流景色而沉醉。
秦府。
将马系好在门前,白如风走上前,晃过自己的令牌,对门前的家丁淡淡道:“督捕司白如风,求见秦大人。”
那家丁极稳重,检查过令牌后便使人通报。自己一边伸手引路,边道:“白大人,请这边来。”
绕过假山奇石,转过亭台楼阁,穿过拱门花径,来到了秦府最幽静的书房前。一路行来,府中家丁侍女皆脚步轻盈,神情恭谨,绝不多言其他,只顾做好手中之事,井井有条。
书房门口,管家与守在一旁的小厮低语几句,而后挥手屏退他,对白如风道:“大人就在书房内,请白大人进去,小的告退了。”
白如风点头谢过,便轻轻推门入内,反手掩上房门走上前,语气平静:“白如风见过大人。”
端坐于书桌前翻阅公文的刑部尚书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庞来,不过而立左右的年纪,丰神俊朗。他对白如风温和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丝毫不张扬的矜贵之气与冲淡平和的书卷气,让人看不透,却又觉得深不可测,有些敬畏之意。明明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文弱书生,但就是有种让人不由自主追随与听命的霸气,贵气天成。
这便是刑部尚书秦玉堂了,已故帝师秦书晓之子,甚得官家倚重。
“伤势可痊愈了,如风?”秦玉堂和气一笑,问道。
跟随他多年,白如风自是了解,这人绝不像他看起来那般文弱随和,否则他也做不得这刑部尚书。于是态度越发平和淡然,听着却是恭谨之意:“禀大人,已是大好了,多谢大人关心。”
秦玉堂放下手中的文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悠悠道:“这便好。对了,此次扬州一行,你可有何收获?案子可查清了?”
“都查清了。”白如风不易觉察地皱皱眉,将扬州贪墨一案经过仔细回想,一一禀报道:“扬州通判陈大人并未贪墨了年前赈灾用的粮款,实际的主谋应是知州李应星李大人。他欺上瞒下,贪墨公款后为防朝廷追查,便做了假账,嫁祸于人。账房先生已先行押回京了,只是那两本账册十分隐晦,极难看懂。账册在此,烦请大人过目。”
接过账册细细翻了几页便放下了,秦玉堂脸上露出一点赞赏的笑意来,颔首道:“果然是我刑部得力干将,办事利落。账册我会命人再看,你不必操心了。官家听闻此次贪墨银两达二十余万两,十分震怒,嘱我必要查清。如今真相既明,我自会着人好生审问。你因此而受伤,这几日,便回家好好歇着吧,若无要事,不必前来点卯了。”
“多谢大人,如风告退。”白如风略低下头,谢道。
秦玉堂挥挥手:“去吧。”
有顷,秦玉堂轻轻转动书架旁摆放的花瓶,露出密室的入口,转身走进密室。
密室内的女子背对着秦玉堂,正负手赏画,身姿绰约。
秦玉堂也不多问,直接便道:“扬州贪墨一案,我手下已顺利拿到账本,只是把账本内容理清尚需几日。之前派出去查静王的暗卫回禀,此案与静王亦有莫大的关联,你那边可查出什么需要我代为禀报?”
“与你的结论基本一致。”女子并未回头,只悠悠道:“那笔银子本是朝廷拨出修整岸堤河防之用。银子有所失误,河防出事,导致水患,百姓纷纷不满,实是有损官家圣誉。静王此举,想是用意在此。”
秦玉堂微微皱眉道:“前几日朝堂之上,有人上书奏请官家派遣工部侍郎接手此事,此人也是静王一党。这个李应星早年曾受静王大恩,想来是为着这个帮静王成事的。”
“我会加派人手追查静王的江湖势力,武林中最大的邪教血影教应是早已归顺静王。”女子清淡的语调中掺着一丝冷意,“血影教近年来风头越来越盛,江湖正道之中很多小门小派被他或收或灭,一阁二帮三庄,四大家族,五大门派,皆有伤亡。我已派了多名探子出去,希望尽快联合各家,共同剿灭。其中蒋家身份特殊,据我查探,蒋家忠义,官家大可放心,委以重任。近日事多,若无紧要之事,我便不回京了,烦请秦大人代为禀报。还有,大人手下那个叫做白如风的小兄弟,烦请大人暂借我半月。”
“如风么?可以。”秦玉堂略想了想,痛快应道。
衣袂翩然,秦玉堂见她已走,便也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自是一番歇息,待烧好热水,做好晚饭之后,他便打发下人自去休息。至夜,白如风沐浴过后,独自坐在床中,静静出神。今年清明时节自己留在药王谷养伤,未能去祭拜父母亲人,心下郁郁。
年少时父母相继亡故之后,他和年幼的小妹相依为命。未料十年后,若水竟与家中那双生兄姐一般,少年早夭,他唯一的亲人,终也失去了。
白家,便只剩他一人而已。
内劲吞吐,白如风倏然弹指,一缕凌厉的指风熄灭了房间里的烛火。黑暗中,清凉月光温婉明净,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女孩子明媚清丽笑颜,叫人忘怀忧愁。白如风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间,眼眶微微湿润,近乎无声地喃喃自语着。
若水,我没有忘记你……
可惜,她听不到。
待几日忙碌,秦玉堂带着扬州贪墨一案的结果入宫面圣。
崇政殿内,满室静谧,龙涎香的气息绵长悠远,静静蔓延。殿内只有君臣二人,端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听着秦玉堂将案件始末一一道来,脸上笑意淡淡,似有赞赏,又似有微微的叹息之意,让人莫敢猜测。
“卿家辛苦了。”龙椅上的仁宗皇帝赵祯淡然开口,面色甚是温和,“此次贪墨案实在令朕痛心。想那百姓深受春汛之灾,大宋国土之上竟有如此贪赃枉法之辈,实是社稷之害,卿家必要严惩不贷。”
秦玉堂垂下头,恭声道:“臣遵旨。”
守在殿外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走到仁宗的身边,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仁宗微微皱眉,一挥手让内侍退到一边,才缓缓道:“秦卿家,可还有事要奏?”
秦玉堂垂手道:“臣暂无事启奏。”
“如此甚好。”宝座上的皇帝神情温和而莫测,“德馨公主想见你,卿家自去吧,朕便不留你了。”
秦玉堂心下微怔,随即目光沉了沉,道:“臣领命。”
出了崇政殿门,一名翠衣宫女倾身道:“请秦大人随奴婢来。”
女子翠色裙摆轻晃,人走在前引路。秦玉堂不紧不慢地随着这宫女绕过曲曲折折的宫殿回廊,渐渐来到了德馨公主所居的昭华殿。
入得殿内,但闻一阵花香温润悠远,清冽芬芳。
殿中栽满了各色花朵,白红紫黄,淡蓝素染,在春日的天光里寂静盛放,宛转明丽,艳色夺人。各色花卉显然是精心打理安排的,虽一处盛开,却并不显得杂乱,反而错落有致,变化万端,清丽可人,十分雅致。
秦玉堂是文人雅士,其妻亦是爱花之人,家中珍品甚多,见识自是不凡。这殿中的花品种繁多,百里香,千叶兰,落新妇,文殊兰,素馨,玉簪,半枝莲,白玉草,醉蝶花等等,十分丰富。素闻这德馨公主身体病弱,为人低调,许多宴席典礼上都极少露面,只爱极了花,最喜侍弄花草,果然传闻非虚。
心中这般感叹一回,秦玉堂脚下不停,随着宫女走入内殿之中。待进去便看见,一道杏黄纱帘在春风中微微晃动,帘后女子形容娇小,身影绰约,依稀可见站在桌前提笔写字的模样,想来便是德馨公主。窗台上的碧玉风铃轻轻摇摆,发出寂寥而清脆的音色,四周侍立的宫女内侍尽皆默默无声。
那宫女走入黄纱帘中,附在公主耳边低语道:“公主,秦大人到了。”
见德馨公主放下了笔,秦玉堂拱手拜道:“臣刑部尚书秦玉堂,参见公主。”
“秦大人不必拘礼。”纱帘后的公主舒缓开口,“今日德馨请大人过来本是冒昧之举,实是有事相询。故出此下策,恳请皇兄成全,说来还是德馨的不是。”
这声音宛转娇弱,似春夜雨落,透着说不出的空灵清越,又别有一番温婉平和之气。依稀可辨出女子的年少稚嫩,听来却如同叹息一般,叫人无端好生不忍。
饶是秦玉堂阅人无数,也不禁为德馨公主的音色而怔了一下。只声音便如斯动人心意,其人该是何等的风华呢。
然而秦玉堂毕竟宦海沉浮多年,瞬息间便收敛心神,道:“公主言重了,下官不敢当。公主有事请直言,下官绝不会有所欺瞒。”
德馨公主默然片刻,方轻轻道:“秦大人手下,是否有一人,名唤白如风?”
不知是否是错觉,秦玉堂隐约感到德馨公主提到白如风这三字时,语调微微低沉,似是压着重重心事。他不敢多想,只道:“不知公主从何得知?确有其人。”
德馨公主似是微微苦笑了一声:“从何得知?自然是皇兄所说。罢了,不提也罢。”她顿了顿,语气虽仍旧温婉,却略带急切:“秦大人,听闻白如风外出公干伤重,危及性命,此事可属实?他……他如今伤势如何了?”
“回公主,白如风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只是下官担心伤情反复,故而命他回家休养数日了。”
秦玉堂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观其语气,这德馨公主与如风竟似是旧识,言下颇有关切之意。只是他二人,一是深宫公主,一是江湖侠士,不知因何相识,实在是令人费解。想不透,秦玉堂亦只好斟酌着回答。
“如此便好。”德馨公主似是松了口气,语调复又转回温婉清和,娓娓动听,“秦大人,德馨有一事相托,不知大人可否相帮?“
秦玉堂微微思索,试探道:“若不违宫制,但凭公主吩咐。”
“秦大人果然守礼的君子。”德馨公主轻轻一笑,“秦大人,我既相请,自是经过皇兄允诺的,必不会违禁,大人放心便是。德馨有一物,烦请秦大人代为转交那白如风白大人。”
秦玉堂恭敬道:“下官遵命。”
纱帘内动作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不多时,先前那名翠衣宫娥便捧着一个不大的沉香木盒子走出来,交给了秦玉堂。
德馨公主的声音缓缓响起:“秦大人慢走,我有些乏了,便不送了。”
“臣告退。”
出得殿门,离开内宫,秦玉堂坐在轿中,缓缓摩挲过德馨公主要转交的盒子,微微皱了眉。
这事情,好生叫人意外,透着十足的诡异味道。
离开秦府之时,白如风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恍惚意味,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在秦府门前怔怔地立了一阵,便转身回到了家中,屏退了下人。小巧的沉香木盒子轻轻摆放在桌上,白如风极温柔地抚过盒子上素雅古朴的花纹,脑中不由回想起方才秦玉堂有意无意地试探。
他忽地涩然一笑。
小心地打开了盒子,当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时,白如风再次愣住。
沉香木盒里盛着的,赫然是一朵罕见的白雪姬。
这株花不知被用了何种方法,保存得极好,花色依旧鲜嫩水润,花瓣清雅优美,层层铺展绽放,细腻薄滑犹如最好的丝缎。甫一开盒,那种清幽的芬芳便轻轻缓缓弥散开来,沁人心脾。白如风向来极稳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拈起这朵白色香花,唇边噙着一抹涩然的笑意。
白雪姬,中原少有的奇花,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朵。若非母亲身份特殊,昔年曾在先帝宠妃身边服侍,他此生亦不能得见这珍贵的花朵。
自母亲死后,白如风便再也没见过这花。
白如风小心地将花放进盒中,收好沉香木盒。往事一幕幕在心里翻涌,掀开从未愈合的伤口,白如风闭上眼,生生压下内心深处的酸涩之意。
京郊。
西南新月眉弯,院中落花风起。白如风拎着一个酒坛缓缓坐在院中的梨花树下,仰头喝下一口,目光微微涣散。
已经几年了,没有再回到过这个家,似乎是妹妹死去之后吧。
伤心之地,果然伤心,连月色都这般凄凉,不知亲人魂魄,可能来相会?
白如风又开始喝酒,冰凉的酒划入喉间,像一线火苗,猛然在腹中热烈烧起来,身体暖了,风却还是这么凉。
他抱着酒坛子,缓缓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白如风忽然一凛。
有人靠近了。
刚欲起身,白如风却又忽然顿住了动作,因他已经闻到熟悉的气息。果然,月光下一道蓝色身影走进来,身姿挺拔如修竹。白如风抬头望去,轻轻笑道:“展大哥,你怎么来了?”
展承光坐到他身旁,夺过酒坛就是一口饮下,却不防是这样的烈酒,顿时一阵咳,咳得眼睛微微湿润,隐约有水气。待止住了,才无奈苦笑一声,叹息一声。
“居然是关外的烧刀子……你这家伙啊……”
白如风抿唇自他手上把酒坛拿回来,沉静一笑:“呛到了吧,你喝慢点,这酒烈得很,你酒量不好,还是别喝多了。”
“还成。”展承光笑笑,不甚在意。
白如风饮下一口酒,才转头看他,开口道:“展大哥,你不是回秋水庄了么,怎么到京城来了?”
“没什么事就来了,”展承光温和一笑,“我去了你住的地方,你家下人说你一个人去了京郊,我就猜到你是回家了。”
白如风抱着酒坛淡淡苦笑:“回家?”他低叹一声,目光失落而空荡,“我这个样子,算什么回家……一座空屋,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罢了……”
“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么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么。”展承光轻轻斥道,语调却甚是温和,而后悠悠笑道,“如风,岂不闻‘吾心安处是吾乡’,这个地方,有你的往昔,你的牵挂,还有亲人的魂魄。”他注视着白如风,目光平和而充满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这里,始终是你的家,至少还有我这个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大哥会等你,和你的亲人一起。”
白如风一时怔怔,心中十分动容。
展承光拿过他的酒又相当豪迈地喝了一大口,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如风,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这棵梨树下读书练武过?你那时年纪小,总不爱念书,独独对练武有兴趣,还被白叔叔教训了呢,怕你将来便是莽夫一名。”
“自然是记得的。”知他有意岔开话题,不想自己伤情,白如风心中感动,便笑笑接道:“爹总爱拿我与你比较,总说我比你顽劣许多,恨不能与展叔叔换个儿子才好呢,连我娘也更喜欢你一些,对吧。”
展承光侧过头认真想了想,忽而失笑道:“哪有这回事,你喝多了,记错了。”
笑意温和,一派戏谑姿态,十分亲切。
白如风也不争辩,一笑而过。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将一整坛子的烧刀子都喝下腹去,含笑回想幼时趣事。
酒醒明月照窗纱的孤独,原来也并非不可解。
展承光酒量原就比白如风浅许多,关外的烧刀子烈得很,后劲十足,他喝了半坛子酒,渐渐酒劲上涌,竟在梨花树下慢慢睡去了。
白如风本说得入神,渐渐未听他应声,侧头看去,见展承光已然睡熟,落花满怀,不由莞尔,靠在他肩上,也缓缓闭目。
夜深人静,酒阑人不散,风动一树花影。
“展大哥,若有一日,你亦离去,叫如风情何以堪……”
低低的呢喃消失在夜风里,只余二人,共眠一树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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