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73 更新时间:12-11-26 02:24
『喂、她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会一直看着墙壁发呆?』
『拜托,你们管人家那么多。』身为班长的女孩没好气地奚落道,便和好友偕同离去。
『可能是那里有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吧。哈哈哈——』
『你们不知道,上次我在导师办公室的时候听到横山老师和柴田老师在聊天,他们说她有一回指着角落,说那里蹲着个人。』班内几名同学正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不过谈论的音量却大到能让待在遥远斜对角的她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还有,她不是还说过什么窗外有人影之类的话吗?电风扇上还坐着个小孩什么的——』
『呜……好可怕喔,难道是灵异体质吗?会不会影响到和她同班的我们啊?害我们被什么怪东西缠上之类的。』
『没关系啦。只要我们离她远一点,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全班第一、全校前几名的资优生,大概连脑构造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不只这样呢。她不只课业成绩优秀,连体育竞赛都是一级棒的、常常被体育社团找去当帮手呢。』
『反正她最多也只有那种用处吧。』几个男孩嘲弄地大笑。『要是她再这么不识相拒绝人家的请求的话,肯定就没人想理她了。成绩好又怎么样?话说,大家之所以找她帮忙的原因,也就只有这些方面吧。不然她也从来不肯借笔记或作业的。真是小气巴啦。』
发长及腰的她站起身,冷眼睨了同班同学一记。而后飘出了教室。背影活像个鬼魅。
『真、真是的,这家伙有够诡异……』
几人忽然同时因一阵风吹而猛打起哆嗦,搓了搓露出短袖的手臂。
『欸,你们有没有觉得,教室里好像变得有点冷了啊……』
×
黑河守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待遇。那种受什么人呵护备至的经验。
她所能记得的、存在于印象中的回忆,就只是同侪间满满的不以为然的嘲弄、指责和谩骂,诸如此类的评论。
与天生的体质有关,也与性格有关。环境造就性格,而性格形塑出周遭的环境。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不择手段。无论是提升自己的学业成绩、至少不会遭到重成绩、崇尚升学主义的师长鄙视和同侪轻视;或者锻炼身体手脚,设法强化体能。起码逃跑脱身的速度要比任何人来得快。曾有田径队的师长规劝她、建议她加入队伍成为正式队员,不过被她表示拒绝。在这之前,她没忽略掉站在田径队顾问身后、那些队员们对自己投射过来的强烈排斥视线。
『偶尔帮忙、为校为队争光,我们还勉强接受,但是入队的话就免谈。』
她认为这八成是那些人的真正心声。
于是,她用生疏客气的态度婉拒掉顾问的好意邀约。
除了必须打工维持最低生计而没有多余的课后时间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远离人群。
明着吃鳖、背地里被捅刀什么的,她也体会过。明枪暗箭的欺凌也从没少遇过。冷漠的同学,旁观的师长。最后的结果,还是在走投无路的状况下,必须自己出面面对种种困境。
而她通常会使用的解决方式,仍然是以暴制暴。比赛谁的拳头比较大,出招的速度比较快。
不过有更多时候,她还是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以灵敏的直觉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掉危险。她自认没什么强硬后台,惹上一个麻烦的话代表会伴随来更多更复杂的麻烦。尽管她老是忘了自己认识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东京都警察署署长便是其一。但人家是正派人士,她不希望对方被无端卷入自己造成的问题中。
「孤高的狼」,这是她偶然听见的、有些人替自己取的可笑的绰号。起码在她心里是非常可笑,又俗气。
因此她习惯了独自一个人。也只能是独自一个人。为了不至于连累毫不相干的他人。
对于少数人难得表现出的关怀,她总是竭尽所能地拒绝推却。
只要一开始不接受,就不会因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养成习惯。
养成依赖什么人的习惯。
只要不去在乎人,当然就不会受到在乎;少了「在乎」和「挂心」这些情绪关卡,就不会尝到可能别离时的苦痛。纵然在相遇时和过程中体会到的快乐,可能远大于那种负面的感受。
如此一来,她就能保持自身心情平静如水。不会受到任何人事物以及外在环境的影响。
就算会被斥责只是在逃避、鸵鸟心态,她也不在意。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人,哪还能分得出心思去留意别人呢。
所以她在「面对面与人交谈沟通」的这项基本必要的日常生活技能上,可以说笨拙又别脚得、连小学生都比她还要反应敏捷和口齿伶俐。
因此,当她得知了那些网球部校队正选之所以倒成一片的原因时,她就只能心乱如麻地愣怔住,而后厉声怒斥:「你们这些笨蛋!万一真的受伤了的话该怎么办啊!不是还要比赛吗、不是还要称霸全国的吗!?」
「喂喂……妳怎么这样骂我们啊。好歹我们也是为了妳、不过也有部分是为了白石啦。」忍足谦也成大字型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回答。连与她争辩的力量都丧失得连一点也不剩。「俗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挨打却袖手旁观吧。」
「呜呵呵呵——真是叫人羡慕的伙伴情谊吶,大叔我感动得痛哭流涕——」
「可恶!你这个臭老头闭嘴啦!那是什么奇怪的笑声啊!」
「欸?妳这丫头竟敢叫老夫闭嘴?不想活了妳——」
「死老头子!要是你敢再对阿守怎么样的话,老娘我可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中年妇人朝自家老伴大喝一声。在场没有半个人敢再开口搭话。「阿守,妳看也看完了、这些小鬼们没怎样、平安无事。妳赶快再跟我进来。刚刚只来得及稍微替妳左手上的伤口止血、根本就还没处理完呢。还有妳身上其它部位的那些伤。真是的,好好一个女孩子,被弄得这样千疮百孔,要怎么能见人啊——」
中年妇人一面狠瞪肇事者的自家老伴登时畏缩的模样,一面力大无穷地将黑河连拖带拉地抓进内室。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砰地一声关上。过没多久,又被打了开来。
「——好了,死老头、黑泽先生,还有——你们这群老娘不认识的小鬼。」剃着一头利落短发、高头大马的中年妇人一步步朝在场那群有老有小的男性们逼近。她所挟带来的压迫感不知比她那名拥有怪力的老伴强烈了几百倍。
「把你们和她之间的关系、以及从一开始到刚刚发生的事情经过,巨细靡遗地统统告诉我吧。」
×
这是她也想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在听到那女孩所指出的现实时,会气不过、会愤怒到伤害自己、企图以身体上的痛楚来设法掩盖掉心中产生的酸意。
是苦涩感,是心酸感。
明明就是已经非常清楚了的现实,为什么——还会感到纠心的难受?
黑河拿下挂在颈子上的护身符,上头还留着某部长打过的结。手机里还留着那群人传来的简讯。
那应该是她不能碰触、也碰触不到的世界。
她不想看见他们害怕自己的样子。不想好不容易被接纳进他们的圈子里了、却又毫无预警地被推离。
她向来就对自己天生的特殊体质不抱有太大的厌恶感。甚至有点喜欢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因为它会帮助自己隔开人群,人群也会自动避她而远之。
然而现在,她不禁有些埋怨起自己、为什么不是个普通人。
但是和那种超自然的体质比起来,还有一项因素更令她牵肠挂肚。
那是令她更难以启齿的因素。
门又打开了,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手上提着她的背包。
「守,刚刚的话题还没结束呢。」三船枫看着坐在床沿,表情凝滞的她。「这回妳可要老实的对我说清楚讲明白,那手是怎么伤到的。」
×
「哎、好痛痛痛——」
「臭小子别再鬼叫个不停了,老夫对付你们的力道,可是连十分之一都用不上啊。」中年男子又是一记巴掌扎扎实实地轰在小石川背上。让本来也想出声的千岁苦笑着闭起嘴巴。「像你们这种不经思考就行动的楞小子,就算来百千个也不会是老夫的对手啦!啊哈哈哈哈——」
「可恶……果然是个怪物老头。我们这边总共有九个人耶!竟然连一块皮都碰不到他。」忍足谦也接过姓黑泽的高瘦男子递过来的冰袋,在贴上肌肤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修,你怎么可以杵在旁边纳凉啊?也不来帮帮我们出一份力,真是太过分了。」
「喂喂喂、我可是堂堂一名球队顾问耶,怎么可以做那么鲁莽冲动的事情呢。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不是个毛躁小伙子了啊。」
感觉像在被暗中指涉「鲁莽冲动兼毛躁」的部长大人顿了顿,决定节省些脑力、不去试图剖析监督的话中有话,他正忙着冰敷自己受到攻击的所有部位。所幸对方下手实属轻微,没在他俊俏的脸蛋上留下丝毫「可视」的痕迹。否则他回家就很难交代了。
「不过,我还真的没想到。」高瘦男子对着白石的后脑杓笑了笑。「你们,竟然会想什么要替守『报仇』之类的事情。就算是再如何训练有素的厉害对手,在正面对上我们馆长的那一瞬间,一定也会被他的气势吓得腿软退缩。有些人甚至还会当场弃权呢。」
「其实,身为力量型选手的贫僧非常清楚三船师父的强大之处。」石田银合起双掌,对中年男子道:「『人只要拥有力量,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会不得不使用它。』。但是您却对我们手下留情。这就表示您是个懂得使用和控制力量的伟大人物。」
「啊哈哈哈哈——老夫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男孩子就是男孩子,稍微点一下就通了。」三船友道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还是多少差了我们家丫头一点点啦。」
「听你们说成这样,黑河真的很厉害吗?」
「事实上,你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奖状和奖杯,几乎都是她一个人赢来的喔。」
「什么!竟然是这么回事。」小金错愕地大喊出声:「大叔,你们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啊!」
「那是因为金太郎君你没问过啊。你每次来,就满脑子只想着要打沙包或找什么人挑战。」黑泽笑道。
「嗯哼、若要形容得具体一点的话。」三船友道大口大口地猛灌不晓得何时拿在手中、正散发出酒精味的辛辣液体。没一会儿就见着他满脸通红的样子。「老夫在训练她的时候,所用上的攻击技术形式组合和速度、力道等等,可是你们全部加起来的好几倍呢。」
「呜哇——真是怪不得她会变得那么恐怖。」
「……你们,觉得她很可怕吗?」
面对黑泽突然的提问,一伙人面面相觑。
「呃、其实可不可怕什么的,我们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啦。并不是真的认为她恐怖到无法接近的地步啦。」忍足谦也下意识搔脸颊,却在碰到伤处的瞬间痛得缩起肩膀。「其实她平常的时候还挺正常的,正常得……平淡得有点无聊。所以我们才会偶尔想逗逗她之类的吧。」
「明明就不是偶尔,是几乎每次都惹得她大发雷霆吧。」小石川苦笑着说。「老师好像没什么幽默感。」
「就是说——在我看来,小守守只是缺乏人关心和疼爱、自然就不懂得欣赏自己和他人美好的一面,所以个性才会养得这么别扭吧。」
闻言,中年男子将手上的酒瓶直指向对方。「小平头戴眼镜的浑小子,你的意思是老夫待她很差啰?」
「……看得出来是这样啊。又是揍脸又是抛摔的,说这样对她有多好、连鬼都不相信。」躲在千岁和小石川后头避难的财前悄声嘀咕。
「喂、银发的小子,藏之介。」三船友道叱笑几声,转移目标。「你刚刚说,要永远守护她的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白石正色起来、慎重地点点头,接着对两名中年男子说:「但是我想拜托两位长辈,千万别把我刚刚说的那些、关于想守护她的话告诉她了。还有大家,你们也一样。拜托了。」
「呃?为什么?让她知道了不好吗?」忍足谦也含糊不清地道。他微肿的脸上正按着一块冰袋。那是不小心被中年男子的拳风扫到的结果。「或许她知道了以后,就会明白自己也是受人重视的,可能多少会改改那种沉闷别扭的脾气……」
「因为我不想给她压力。」
「这样好吗?」
「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要答应我。」
印象中,他们从未看过部长大人摆出如同此刻正经严肃的神情过。
中年男子瞧着面前一群少年的互动,用眼色对一旁的高瘦男子示意。后者无声地表示收到,走去墙边的橱柜,打开不久前碰过的抽屉,从同样的位置取出一只陶瓷制成的相框。
他回到众人的所在地,将相框递给网球队队员们。
「呃?这是什么?照片?」
「上面有三个男的……」
「呀啊——看起来都好可口!两边的壮年人有成熟的韵味,中间的青年脸蛋好俊俏!屁股应该也很——」
「小春!你要出轨吗!?」
「这照片是谁和谁?为什么要拿这个给我们看?」
高瘦男子倾下身,一一将画面上头的人物指给他们看。「就如你们所见,这两边的人各自是我、和我们馆长。」
「唔?」认人本领和模仿技术一流的一氏立刻点了点头。「所以说这是你们年轻时拍的吗?」
黑泽轻轻颔首表示肯定。
「那、这中间的是谁?」千岁也凑了过来。「看起来不像这馆内的任何人啊。」
「那是当然的。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呃?不在?」
基本上,这个词汇可以从多角度层面进而解读成复数含义。最简单的可能是他离开了这间拳馆到别的地方另谋高明。另一种可能就是他的确「已经不在」了。
「说起来,我觉得这家伙,愈看愈像什么人……」一氏瞇起眼睛审视片刻,忽然提高嗓音:「对了!是黑河。你们看他的两边眼角有点斜斜的、像凤眼的感觉。眼神也挺像的,还有鼻子和嘴巴——」
「是啊,全身上下都像。就只有笑容完全不同。啊、这开朗的笑容倒是有点像部长的感觉。」财前拿起相框,摆在白石的脸旁边。「部长,来、笑一个——」
小石川立刻把相框拿走,顺便斥责后辈。「拜托、阿光,什么全身上下都像。这个人是男的,老师是女的吧。还有你少对白石这么没礼貌。真是的!」
「哦?你们看出来了吗?这名青年和守的容貌长得颇相似。」
「呃、是——」渡边搓搓布满胡渣的下颚猜道:「难不成,这个人是她的兄弟或家人之类的角色吗?」
「答案很接近,不过还是错了。我刚刚不是说过,旁边这两名壮年人是年轻时的我和馆长吗?」黑泽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环顾一群十来岁的青涩……少年。包括彷佛也长不大的球队监督。「这张照片,是距今大概二十五年前拍的。你们看相纸的边边角角,是不是有些卷曲污浊的痕迹?这是后来才放进相框保存的照片。」
「呃?真的呢……」他们同时抬起头来,齐声大叫:「二、二十五年前!?」
「那、那这个人是?她的什么人?」
「這名黑髮青年的名字,叫做『くらい』,『黑河藏井』。我們都習慣稱呼他為藏(くら)。」
黑泽停顿了几秒钟,才缓缓启口。
「他是守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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