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648 更新时间:08-09-27 09:11
回脸一看,雷逸居然又随了进来,我本以为他会愤愤独自离开的。
我哭笑不得。
真是个怪物!
小马问:“老大你干么忍他?”
我瞧瞧他,应付说:“当磨刀石用吧。”
小马扬扬眉有些不以为然,转身去买烟,没有与紧随他后的雷逸打招呼,我回头,没有理会雷逸的不安眼神,我瞧着小马的背影,猜测着他背向我的表情。
雷逸是磨刀石,那小马你呢,是软猬甲,还是化功散?
我在提高自己的内修,尽量克制和磨练自己的忍耐度,可是这个小马一直在忍我,他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么?
他是一个真的很满意我的分配方式的人,还是本心象雷逸一样,希望什么都靠自己重新去拿重新定义的人呢?
小马在等,雷逸在抢,等的人未必甘心,抢的人未必如意。
我即使是给的人,我又很愉快么?
做人的那一半,我也很不满意,甚至想把已给的那部分全部收回;做神的那一半,我觉得很歉疚,还要加强内修,提高自己的供给量。
不由得又想起那个佛与老鹰的故事,佛以己身替鸽,以肉饲鹰,后来升天了,可是老鹰怎么办,继续追捕鸽子?那不是救人没救彻?还是有一种佛,具备随时长肉的功能,象人类的梦想“永动机”一样,可以不断饲养老鹰,直到该鹰撑死老死;但是,就算所有的鹰都被佛饲养了,鸽子会不会打破生物链越繁衍越多,那玉米之类的粮食会不会继续跑到佛面前哭诉?请佛自以身替?最后,佛成了大饲养员,全宇宙的生物都靠他养着,也就是解决了世界粮食问题,佛的这个功能和太阳相仿,可是生物依旧遵从优胜劣汰,奖勤罚懒的规律在循环着,用冰川时代做书签,宇宙历史不断重复生老病死,那么,佛究竟解决了什么问题?在宇宙的大时间看来,是不是头痛治头脚痛治脚?一言以蔽之,和什么都没解决一样?只是自我循环自我满足和自我完善了一回,不能永恒?
想到这些我无比惘然,可是随遇而安也不是个办法,总不可能随遇而安到提前结束生命吧,我来这世界究竟干嘛?
姜媚趴到小桌,口里模模糊糊喃喃自语,文志鹏一脸温馨加喜悦的拍击她背,有些猥亵状。他们身旁寂寂无人,相对明显的是另移他桌的我们的人群熙熙攘攘,一派水泄不通的局面。
我坐过去,问文志鹏:“你觉不觉得你象一头狮王?”
文志鹏四周瞄了一偏,戒备的眼神瞬间松弛了,自己乐得一阵大笑,肩头抖动:“老哥,你说话还是那么难听。”
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出来,你象一头狮王独霸一头美丽的母狮,在怜惜的捉虱子大快朵颐,遵循动物界弱肉强食的规则,其他弱小的狮子或者豺狼远远躲在一旁心惊胆战悻悻然旁观。
姜媚声音更响了,我皱皱眉问文志鹏:“她喝多了?”
文志鹏搔头:“喝多事小,她一直在嘀咕——我活着干什么?我来这个世界干什么?”
我点点头,有些温馨,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思考同样问题的人,而且咫尺之间,瞬间之差,不由得多了些亲切感。
我怕姜媚将醒,带醉问我衣物事,心想还是趁早别了好,遂对文志鹏说:“哥们你的事我弄妥了,明天你配合一下,早点起床,记得把摩托车的事放在心上。”
文志鹏迷迷糊糊:“什么摩托车?”
我不满:“你又忘姓了吧?摩托车我基本已经卖出去了,明天你配合一下就成。”
文志鹏瞪圆了眼,眼睛弹出两道亮光。
“不会吧?老大,你太神通光大了,我好崇拜你哦。”
我忍不住笑:“少马屁了,怎么和我分,你明天想好了再说。”
我说话尽量小声,避免姜媚听见,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被吵醒了。
她盯着我格格笑:“啊,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走!”
我彬彬有礼的说:“你好。”
文志鹏用肩撞撞她:“杨哥特地回来看你哦,你陪他喝三杯。”
他倒挺置身事外的,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他不是君子,是别有用心的借用我灌醉姜媚。
我歉意的说:“我已经醉了,再一杯肯定醉。”
姜媚放肆的挺胸拍桌,叫“倒上!我也享受一下客人的服务。”她笑嘻嘻醉眼迷离,鬓发蓬松,被她自己枕着的手臂的一边脸上一道粗粗红印,文志鹏看了怜惜,说:“哟,毁容了!”
姜媚摸摸脸,嘟嘴说:“脸肿了,你要敷哦!”
文志鹏很威武的准备吩咐服务员:“拿冰块!”
姜媚狂放的大笑:“傻子,谁叫你拿冰块了!我要你用嘴,只能热敷!”她象只疯狂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在夹缝中乱叫,一双黑油油的眼睛挑衅的看着我,那表情几乎可以称为挑逗。
历经重重磨难,我已经心如磐石,稳坐如山,只管微笑,不动声色,只觉得她的脸型很象一个人,可是说不准象谁,我只得皱紧眉苦苦回忆。
姜媚冲我招招手,我鼻翼一阵香风,看见她幽绿眼影不禁眉头一皱,觉得象一朵被摧谢的朝花,只余了些孩子气和娇嫩肤色,无邪目光。
我忽然一阵很不愉,问了姜媚一句:“你哪人?”
姜媚凑近我:“地球人,你要不要?”
“你要不要?”这句她的语声忽然低微,细不可闻,我瞥眼看文志鹏,他正矜持着点烟装酷,应该没听见。
“我要上厕所,你们聊。”我只能置身事外,起身欲走。
姜媚夸张的惊呼:“他要去泡妞,警察哥哥,抓住他!”
文志鹏也浑身一抖,姜媚说错话似的伸伸舌头,一脸畏惧紧张。
没等文志鹏变色,姜媚自己斟酒,双手一捧:“我罚自己一杯吧。”
我问文志鹏:“上不上厕所?同去。”
他摇摇头,我有些紧张姜媚,不过也只能转头而去。
文志鹏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大男孩吧?应该不会因此迁怒姜媚吧?
我扶住铁栏慢慢行走,有些黯然,人的变化太大了,谁又能此生一切从己如意?
一个高大的女人掠过我的身边,有些眼熟。
她的穿着很夸张。
因为她留着短发,短得近似光头。
是模特么?我很好奇的回眸。
好奇刚释,又上好奇,她不是女人,他是那个“小辣椒”,可是,他还不下班休息?这会去哪?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住他,他鬼气森森的咧嘴一笑,眼神迷离古怪,一股邪气。
他摊开手掌:“尝尝?请你吃?”他的掌间一把小药丸,骨碌碌滚动。
我厌恶的瞅着他:“谢谢,我喜欢吃宝塔糖和山楂丸。”
这是两种脱离时代的童年糖果,宝塔糖是打蛔虫的,山楂丸是帮助消化的,估计小辣椒应该不省得,只好发愣。
小辣椒爆发出一阵嗤嗤喷鼻之笑,肩头连连耸动,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奇怪香味,令我一窒。
他忽然附耳过来,神秘的对我说:“你那小兄弟,经常从我这里进货。”
我一凛:“谁?”
小辣椒朝不远处的何正强努努嘴。
我不确定的问:“是小张?”
小辣椒扁扁嘴:“不知道,他是姓张么?那他是骗我了,他朋友都叫他小何。”
是何正强!我点点头,真是人心险恶,我不寒而栗,没想到他远比我想到的更复杂,我举起手里的香烟发呆,那是何正强散的烟,我仿佛夹了根毛毛虫,心里一阵毛躁。
我举起手中兀自袅袅生烟的半根烟问小辣椒:“他给我的,是新货,你看怎么样?”
小辣椒很专家般的眯眼小心翼翼取过烟,审视工艺品似的认真端详,尔后猛吸几口,少顷把那半截烟递还给我,一脸不屑:“他骗你,就是一般的烟吧,什么新货?他说多少钱一根?”
我已经悬在咽喉上的紧张慢慢沉没到肚里,我悄悄吁了口气,耳边汗珠垂落。
要是何正强这样陷害我,今晚,我只好把他剁成西瓜片,或者麻烦文志鹏送他到拘留所去过夜了。
他的谨慎挽救了他自己,我暗暗替他和自己庆幸。
我从自己抽烟以身教朋友戒烟的失败案例得出结论,没有人能经受对自己意志力无限度的挑战,最多只能痛定思痛杀身成仁立地成佛,张学良也不是反复吸毒戒毒以磨练自己意志力的样板,胜得侥幸,赌得寒心,何况还没有修炼成圣人的我?
象邪派天才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裘千仞以身喂毒再排毒以练铁掌,都是为了快进自己的武功以成为绝顶高手的,并不是贪恋于逆练和品毒,而小辣椒何正强这些瘾君子又没有称雄武林的雄心,纯粹是消耗自己的生命,自恋自怜,愤世嫉俗,报复自己以报复他人,一味沉沦,误人误己,为虎作伥,不得翻身,既是悲剧,也是烦剧。令人痛心,也令人恶心。
我对小辣椒说:“五百元一根。”
小辣椒不信,我厌恶的拍拍他已经小心紧握药丸的手对他说:“你那么喜欢吃药,干么不直接吃安眠药?”
他呆了片刻,说:“洗胃很不舒服,洗了两次,就没上瘾。”
已经自认潇洒转身而去的我惊愕回头,摇头回身,一不留神撞上铁梯,撞个满怀,眼冒金星,跌跌撞撞。
这是报应,我扶着铁栏起身,咽回几欲夺腔而出的满胸热血,对他说:“你赢了。”
小辣椒扶起我,说:“我们扯平了。”
我冷笑看着他:“扯平个屁,我打你不够重。”
他全身一抖,我小声笑问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一脸龌龊:“要是你有老婆,会不会卖了去换药?”
真是无药可救,他说:“已经卖了。”
他居然惊惶里还露出少许期待嘉许的得意,我再次说:“不错,你也可以去卖了,找到买家没?”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这样按捺不住,恶意一股股象海浪汹涌,鼓荡胸臆。这是一阵迟来的正义,我忽然被自己的角色灼烧得耳根发热,脸颊发烫,心里时刻准备着继续和他火拼一番。
他瞪了我半响,尔后一笑:“找不到,所以不卖了。”
我没理他,摇摇头径直转身,心里一阵阵泛着失望,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是何正强,还是雷逸,小马?甚至是整个人群,包括我自己。
我趴在刚才小辣椒呕过的洗手台继续呕吐。
可是呕不出来,我抬头望着镜中一脸疲惫两眼无神的自己,脸上的水流滴滴垂落。
钱,是吴国民庄子健他们的信仰;父母,是宁倩芳芳的信仰;虽然不好,可是毕竟有比没有好。
这小辣椒、何正强,他们在信奉什么?
难道没有信仰,也是一种答案?
我又该信奉什么?
是不是那个老道士,或者昭觉寺那个老和尚,那本莫名其妙的《无字玄经》,那个奇怪的数字“2046”,是不是能给我答案?
我忽然比以往更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我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包括今晚,可是我依然极度无聊,极度空虚。我思考过很多我不能解答的问题,矛盾反复,可是我依然茫然无知。
我是谁?
门外忽然无比喧闹,象一出刺激而令人惊喜的舞台剧到了高潮。
我心如枯木,无比烦躁,觉得自己不必再去好奇。
我不想再做好奇的奴隶,我宁愿心如止水般沉寂和洞若观火般漠视,身侧的纷纷扰扰。
十秒钟后,我在叹息中背叛了自己,我的身体飞奔向门口。
人群涌动,灯光全亮了,音乐声停了下来。
是出了大事?我一阵兴奋。
我攀上铁梯,越过脚下的一圈人墙。接过身边托盘侍者手中的一杯冰红酒,我喜笑颜开的边呷边向下蠢蠢蠕动的人堆探望。
我一眼就看见李猛也在圈外,敞开了外套,露出赤裸而雄壮的肚皮,一根毛毛虫似的胸腹毛贴在他的肚皮表面,煞是威风。
我高兴的向他招手,李猛只瞅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焦灼忧虑。
我猛然醒悟到他是这里的看场,没法和我一样置身事外兴致勃勃的做看客,而且把快乐建立在他的烦恼上也有负友道,我只得敛容严肃的和他同做担心状。
他不领情的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皱眉猛喝一声:“都让开!”
奇迹在我的脚下发生,他果然有惊人的神力,明知术业有专攻,我还是黯然咋舌。
他伸臂一挺,我甚至听到了他骨骼的格格发声,和他身上扣子噼噼啪啪炸豆般爆裂迸出声,以及外套袖口腋下后背的布料爆线裂口声,他两臂一划,人群波开浪涌,那一瞬令我脑里劲歌嘹亮“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人群水般倾涌分开,大家骂骂咧咧中身不由己,透出一根蚯蚓般粗粗人缝,李猛虎入山谷般插了进去,一滚一撞,二三十人在摇曳中荡开,纷纷后让,我看见很多看客回头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和无奈,表情似乎还有侥幸,百忙中在积极寻找后撤落点。
他俯身一阵拨弄折腾,似乎在拆解圈内纠纷。我听到玻璃碎响和人息粗重,光线不明,情形不清,估计里面正在扭斗的肇事者已经被他化解征服。
我一饮而尽,放回了杯,那侍者兀自呆呆发愣,敬业精神使得他向我习惯性颔首微笑,我点点头。
我预备给李猛好好鼓掌,因为他此刻已经生拉活拽的把一个人拖了出来,真有万军之中取敌主将首级之能,我几乎喝采。
可是正在退出的李猛被他背后伸出的一条腿猛地踢了一脚,圈里有个人声在怒骂:“滚开,你少多事!”
我目瞪口呆,已经伸出的双掌凝在半空,那一声“好!”也咽回了肚。
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是文志鹏,我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和腔调。
原来我也没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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