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985 更新时间:08-03-04 11:04
两个女人,一个高大粗壮,一个纤细。她们看看门牌,推开铁栅门,走到门前按门铃。里面有人轻声道:“来了------是谁啊?”
“是姚老板家的。”其中那个粗壮的女人回答。
里面的仆人小玉刚开了一条门缝,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
小玉她才要开口说话,就被粗壮的女人狠狠地打了一记嘴巴,纤细的女人也尖声喝令她:“滚!”
看到厅堂雅致的陈式,纤细的女人狂喊起来:“打,全给我打烂!”粗壮的女人就乒乒蓬蓬地乱砸起来。
那细巧的女人上了楼,一路上,边走边把灯一个个打开,看见走廊和房间里都挂着很多季于青的照片。最后她停在巨大的床前,那床面向一面大镜子,互相反射出许许多多正正反反的镜像。那女人不屑地嗤之以鼻。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把所有的化妆品全掀到了地上。
嘴里骂着:“贱女人!”
突然楼下几个人冲进门,那个粗壮的娘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打翻。季于青她走出来,看了一下厅里狼藉的瓷器碎片,走到厨房,看到里面也是同样的碎片。她笑了一下,问那娘姨说:“你的主子在楼上吧?”
“三——”那娘姨张嘴要叫,想给主子报信,却被小玉很快地塞进一只袜子,被人硬推到了门外的车上。
转身就往楼上走,小玉想跟着她一起上楼,她却朝她摆了摆手。
“季于青!”那个女人一看见她就愤怒地说,“你只不过是小人得志,舞厅里来的龌龊交际花,现在竟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
终于走到梳妆台旁,季于青把那些散了一地碍着脚的化妆品踢到一边,平静地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你骂得太对了,三姨太。我哪敢与三姨太你比?”
季于青的话有点出乎三姨太的意料。“你觉得自己利嘴滑舌,靠在舞厅里当婊子学来的床上功夫,就可以永远迷倒男人?”三姨太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婊子,日子也不会长!”
离她近些了,季于青这才看清楚三姨太:她二十七八岁左右,唱昆剧出身,不需要化妆吊眼,就是有点丹凤眼、樱桃小口、典型的瓜子脸。不必说,若是再化妆,难怪姚敬臣当初会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可能就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舞台上永远红下去,才同意嫁给姚敬臣做小吧!不过姚敬臣娶她时,那喜宴听说是很奢华的,酒席摆到了百桌,京沪两地南北二派昆界的大小名角也到了百位,全到上海舞台来凑了三天大戏,让上海戏迷大饱眼福。报上说三十年无此盛会,一致祝贺这美满婚姻。而当时她当时正沦落到最穷酸不堪走投无路之时,好几次徘徊在黄浦江畔,想一死了之。
三姨太骂得气喘吁吁:“瞧你把这房间弄得像个妓院,镜子照着你和男人睡觉!你这个狐狸精!也不去照照镜子!”她骂累了,索性坐在大床上。
季于青并不理会她,语气真诚地说:“其实用不着镜子,我也明白,我哪能跟你比。”
“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当然,我们根本不是在一个等级上的。”季于青笑着说道。
她站了起来,走近三姨太,很亲近地说:“老头子迟早有一天也会厌了我的。”
“你给我滚开,我就等着看你的下场呢!”三姨太一把推开她,她借着那股力顺势往梳妆台上狠狠地一撞。
“啊!”她摔倒在地,一股噬心的疼痛从小腹往上曼延,血从大腿一路流下来,她木坐在那里。
三姨太一下子吓清醒了,站了起来,掏出手绢,边擦泪脸边抖着声说:“你别装了!”
“张妈,张妈!”一路叫着,很快地跑下楼。
“小姐?”小玉走进来关切地问。
“啊!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啊?”
“小玉,快打电话叫姚老板过来!”说着便晕了过去。
“小姐,我先叫救护车!”
不多时,姚敬臣就赶来了,看到满地狼藉,只见印花沙发套上全是灰泥和鞋印,摇头叹气。
小玉一见到他就大哭起来,他心里正烦,一听见哭声便大发脾气,这女人是几时有的孩子,还让另一个混蛋女人给-----------“哭什么,小姐不会有事!准备点汤呆会送到医院去!”
我坐在通往花园的水泥栏杆上,莹澈的天,没有星,也没有月亮,我披了件孔雀蓝的外套,觉得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隐约中只看见很微弱的衣服轮廓,底下什么也没有,接着就是自己两条白色的腿,从栏杆上垂下来。我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后仰着,坐在栏杆上,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觉得背后就是空旷的深灰蓝色的天,深得一点渣子也没有——有是有的,沉淀在底下,围墙外面,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一片——那就是上海。
但现在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地与我。不,是天与我与地,因为我所坐的地位是介于天与地之间。我把手撑在背后,压在粗糙的水泥上,大概是时间久了,觉得有些痛,便坐直了身子,搓着手掌心。
直到一只手轻轻触摸我的面颊,冷冷的指尖,我才从恍然中走出。许正坤也坐了下来,移动着向我靠,用手臂搭在我的肩上,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实实在在的,我的存在突然有了依据。
他道:“你今天吃了酒?”我点点头。
他笑道:“女孩子居然喝得醉醺醺的?”
我道:“也不至于喝得太多——等的人不来,闷的慌。”
他道:“少扬没同你讲吗?你爹今天有事。”
我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他非来不可啊,但人家一辈子只过一次二十二岁生日!”
他微笑向我注视着道:“二十二岁了。”
沉默了一会,他又道:“记得……我生下来的时候,算命的说是克母亲,我爹本来打算把我过继给三舅母的,可我母亲舍不得。”说着便朝我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讲到他的父母,不免有些吃惊。
他又道:“我家住在北方……我爹在小学里教书,我娘是裁缝!”
我道:“要是你爹真把你过继了出去,你的生活也许就同现在不同了!”
他点点头,两人都默然。
半晌,我细声道:“然后呢……?你怎么到上海来了?”
然后……“然后”怎样?他究竟还是他,我究竟还是我,我也不知道要这么问,要是那时在北平我没救他,或许我也就不那么想知道了,即使他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做个小跟班吧?一个团长变成小跟班真太不可思议了,我把话问到这里,已经到了他那个秘密的边缘上。我是根本不相信他有什么瞒人的事,但是这时候突然有一种静默的空气,使我不能不承认这秘密的存在。但是他如果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决不愿意问下去的。而且说老实话,我简直有点不愿意知道。难道我自己所猜测的竟是可能的-----或者比我所想的更坏。而我认识的他只是表面上是这样正直的一个人,简直不能想象。
许正坤把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膝盖上,人向背后一靠,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反问我道:“别人不是都说上海赚钱比较容易吗?”
他又坐近了一点,他装出闲适的神气,无缘无故道:“今天你出去了一天,是不是累了?”
我道:“恩,是怪累的!”他既然说到这里,我也明白了,他好像是下了决心要瞒了。
我转过头去,指着那弯弯,黑黑的走廊道:“你觉得这走廊有什么特点吗?”
他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我道:“你没发觉它看上去特别的长……”
我又道:“月桐她同我讲,也许是这个原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谁,单独地走,总喜欢自言自语。好几次了,我无心中听见买菜回来的阿妈或是小丫头,都喜欢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好像它是专为人‘独白’而准备的一样!”
许正坤笑道:“那你说两个人一同走的时候,这走廊对于他们还有什么神秘的影响么?”
我道:“想必他们一定会比寻常要坦白一点吧!”我睁着眼望着他,但在黑暗中又看不出他的脸色。
许正坤站起身来,戴上帽子,缓缓开口道:“但我还得独自走回去,是不是?”
我笑道:“是啊!那你可仔细点,别在走廊上自言自语的,免得泄漏了你的心事。”不管他是由白入黑,还是由黑入白,有的人可能一直是半黑半白又黑又白。
他并不吭声,用头向左方向朝我点了一下:“少扬在那边。”
我顺着他头指的方向看了一下,真的,余少扬他站在那,尽管很黑,但我仍能看得出他的脸很冷,我都不知道他在那多久了,许正坤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少扬!”
“嗯,你来了?”他回答着,眼睛却无声地望着我。
然后许正坤压低嗓音跟余少扬讲了几句,然后他就消失在黑夜里了。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余少扬却默不做声地往回走。我跟在后面,胆战心惊,我怕他瞎误会什么,道:“那个------,你别误会,他只是---路过,我们----”
“他刚才说过了。”他冷着声道,又横了我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不悦却表示得清清楚楚。
“你不要对外人讲,免得别人误会---”
“他刚才也说过了。”他转过来,正对我的眼睛,整个上半身向我靠过来。我倒抽一口气,他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了!熟悉的感觉,我突然间觉得很热,拉住肩上的衣服,忙别开脸,但他的手却更快地扳过我的脸。
“看着我!”他命令着,放下手。
我只好看向他,我竟然觉得有点怕,看着不说话的他,我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样的他让我感到陌生又震惊!不知怎的,我居然再也无法直视他;匆匆别开脸蛋后却真切地感到脸蛋在发热。
抓紧肩上的披着的衣服,我飞快地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道:“你不要跟着我!”
而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固执和厚颜无耻了,我叫他不要跟着,他就真的一声不吭地站一会,然后就乖乖地往反方向走了。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忍着,过了好一会,我才又悄悄转过身,看了一眼,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不知道他刚才看见我没有,如果看见了,那他就知道我其实在偷偷看他了。我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走的那条路,看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他,我想他可能走了。天这么黑,他会去哪里呢?
外面一片漆黑,坐在房间里,姚敬臣他很久都没有做声,钟山耐心地问:“敬臣?”
“真是投鼠忌器啊!”他叹一口长气,说道,“哪怕我花一笔钱,把这个泼妇赶出门了,报上也会炒翻!”
钟山说:“你不能让她自己走?”
“她是不会走,除非她相上什么男人,带走一大笔私房钱。这是只叫春的猫,是骚得受不了,才这么发雌威大闹。”他恨恨地说道。
“这可麻烦,住在你的府里,能相上什么男人?”钟山听了这话,心里发笑说。
“少扬他怎么还不过来?”
钟山回过身来,点着余其扬的鼻子,说:“挪,来了一会了!”
余少扬上前叫道:“干爹,姚叔!”
“你都听到了?”说着便很暧昧地看了他一眼。
余少扬是吓了一跳,辩解说:“我们江湖上的,要什么女人都可以,就是不会要一个脾气大的戏子!”
钟山哈哈大笑起来,“干爹当然明白,这个货色不是你的品味。”
姚敬臣却压低了声音,叫余少扬靠近弯下腰,悄悄说,“给你一个月,让她迷上你,跟你私奔。”
余少扬神色不动,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依然弯着腰,却没有应声。
“到外地做掉,一干二净,不要露什么痕迹!”
余少扬皱了皱眉头说:“我从来没有杀过女人。”
“我也没有。”钟山插进来说道,“不过现在的女人跟过去的不一样了,是越来越不像女人了。”他拍拍余其扬的手背道。
“那就开个头吧!事后我有重赏。”姚敬臣喝了口茶道。
他看看余其扬还不是很情愿的脸色,便说:“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姚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余少扬想了一下,看了一眼钟山,说:“我当然听姚叔的,只是她未必会对我动心。”
“你对付女人有一套,这我明白,不像正坤,整个一根木头,你也用不着瞒我。”这时,钟山大夸余少扬,“而且你总能让女人动心而你自己却不动心,坏小子!”
“可那是姚叔你的三姨太。”
“她现在对我什么都不是了。”姚敬臣站起来,声色俱厉地说,“明白了?”
“明白了。那我走了,桐桐和姚小姐这边谁照应?”
“这你不必担心,有正坤在,而且生意也在这几天要成了,她们两个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绣拿着抹布往房里进来,她顺手关上卧室门,说:“小姐,姚老爷和老爷都过来了!”
“我爹来了!”我抬起头看着她问道。“几时来的?”
“好像出了什么事?姚老板的脸色很差!”
“哦?”
“我在客房收拾,听到老板他们在说话——”
“他们都说什么?”我立即把她叫过来,她却又返回身,把门关紧,虽然这房子里没有别的人。
“姚老板说是要余爷把三姨太——”小锈看了我一眼,挥手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
三姨娘,我脸色都变了,“把她杀了?”
小绣她点点头。
“有这事?”我走到窗前,房外的柳树伸入玻璃窗这边来,迎风抖动,颇有点招摇的样子。“那到底为了什么?”
“好像是为了一个姓季的小姐,听说三姨太好像害她流产了!我也没听得清楚!”
季于青,孩子---------流产-----------是父亲的孩子吗?不是大伯,我轻轻地甩了甩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要是是父亲的孩子,以他的脾气,定不会轻饶三姨娘,可能会赶走她,但是他这么不念往日之情分,杀人灭口斩草除根,这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我想着便是满手心的虚汗。
“那余少扬他同意去做这种事吗?”
“这个我未听明白。”小绣说,“余爷好像不同意,说是不杀女人!”
一轻松,我一笑,“是吗?”
“不过姚老板好像也说不愿意,就不勉强。”
我突然明白了心里是在为余少扬在担心,如果余少扬他栽到杀人事件中去---------想着我连毛发都是紧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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