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从琅峤到澎湖(上)

章节字数:5211  更新时间:07-10-04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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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从琅峤到澎湖

    北京紫禁城内,寒风吹卷落叶,掀起一个个旋涡。丁日昌伏着白法苍苍的头,跪在隆宗门外台阶上。他的背景越来越小,日光照射背影,显得很苍凉。

    一个太监傲慢地高声宣旨:“圣母皇太后口谕:台湾建省之事乃朝廷大计,不需边臣议论。着丁日昌即日交接关防,回乡养病。钦此!”太监宣旨完毕,掏出丁日昌的奏折,丢于地上。风吹动奏折,哗啦啦的白纸随着旋风,无所归依地飞舞。

    丁日昌惊愕地抬头,悲凉的双眼目视前方。泪眼迷惘中,他似乎看到小逢甲跪在沙滩上,和大船挥手告别。丁日昌颤抖着双手摘下花翎,缓缓磕头谢恩,拾起奏折,艰难地起身挪步。他面容苍老,目光迷茫,一步步蹒跚地走出九重宫阙的红墙。

    “琅峤事件”后,台湾地位引起了清政府的关注。闽浙总督沈葆桢等纷纷上书,奏议台湾建省;而福建巡抚丁日昌的建议,则提供了最为切实可行的方略。然而,这些建议没有得到当时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的支持。整整七年,台湾建省被搁置了。

    就在清政府认为台湾是弹丸小岛,不需费诺大气力的时候,法国总理茹费理却发出了进攻台湾的命令。

    茹费理本来就是个战争狂人。他登上总理宝座后,立即发动了侵略越南的战争。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茹费理的野心是霸占中国,尤其是宝岛台湾。

    1884年6月26日,法国政府下令将驻扎在越南的法国“东京舰队”和“中国海舰队”临时组编起来,成立特谴远征舰队。任命海军中将孤拔为司令长官,侵略中国台湾。

    茹费理在电报中对孤拔说:“中国的所有‘担保品’中,台湾是最适当的,最容易守,而守起来又最不费钱。相信中将先生对此已有考虑……”

    孤拔立即表示:“总理阁下,我以为立即攫取一件‘担保品’是正确的,特别是占据基隆的煤矿和台湾北部平原。这样,台湾每年可以为我国政府,提供资源总数约为300万法郎的收入。并且,台湾孤悬海外,即易攻守又可减少国际因素的纠葛。”

    茹费理接到孤拔的电报,会心地笑了,兴高采烈地喝下了一瓶雪利酒。

    孤拔是法国海军中最善战的将军,曾在1883年指挥攻下越南首都顺化,使越南沦为法国的保护国。他因此被军界奉为名将,号称“顺安和山齐战役的英雄”、“赫赫有名而充满光荣的司令官”。他曾骄横地声称:“对中国交涉获得解决的唯一手段,乃是明确的宣战”。孤拔主张对中国沿海普遍袭击,曾向茹费理建议:“北直隶方面的旅顺、威海卫,江苏方面的吴淞及福建方面的福州,在适当的时候,均将由我分谴舰队予以攻击。”

    如今,孤拔的目光集中起形状像芭蕉叶的台湾岛。

    在西方,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明朝嘉靖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544年,一队葡萄牙商船从大西洋岸边起锚,绕过南非洲,途径印度洋,准备前往东方“日出之国”。船队在暮色中驶入平静的中国南海。黎明时分,值班水手猛然如疯如痴地大叫:“Llhas!Formosa!O!Formosa!”(岛!美丽啊!哦!美丽啊!)水手们纷纷惊醒,跑上甲板,向东眺望。只见晨光熹微中,海面上浮现出绿如翡翠的岛屿。霞光映照大海,缤纷绚烂,更衬托出岛如碧螺,瑰丽无比。看够了大半个地球绮丽风光的船员们,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仙岛!惊得目瞪口呆。这就是台湾。从此,西方人给台湾起的“福摩萨”这个称号,便成为永久的传奇。

    孤拔此次奉命率军作战,攻打美丽的“福摩萨”台湾,真是志骄气盈,春风得意。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巧合,在法国茹费理内阁任命孤拔为司令长官侵略台湾时,清廷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任命在家赋闲的直隶提督、一等子爵刘铭传为钦差大臣,督办台湾军务。台湾海峡,惊涛裂岸,战云密布。

    1884年8月的一天深夜,天气闷热,海面上没有一丝风。舰墙顶端的法国国旗低低地垂着。孤拔躺在舱室的吊床上,被蚊子叮得睡不着。他双眸贼亮地望着来回飞舞的蓝黑色海蚊子,思考着即将召开的军事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他将布署进攻中国沿海的全部作战计划。

    一只鱼雷艇划破夜幕,逐渐驶向孤拔所在的军舰。它在离法国舰队一定距离处抛锚,静静地观察着台湾海峡的动静。黑飕飕的夜色中,这艘不明国籍的舰艇仿佛一个幽灵,张开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孤拔的行动。

    法国舰队没有发现这艘隐身在礁石岛后的舰艇,他们的全部精力都集中于美丽的“福摩萨”。孤拔一骨碌从吊床上起身,急步走进司令部,双目扫视了一下众军官,发现各舰舰长都到齐了。他拉开舱壁上的帷幕,幽蓝色的帷幕后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台湾地图。孤拔的视线死死盯住图上的基隆。众人的视线也随着司令官,集中在基隆港。孤拔一边说着,一边用红笔划着,军事会议一直开到凌晨六点。

    离孤拔只有十几海里处静静停泊的那艘舰船,既没有标志,也没有悬挂国旗,在茫茫的夜雾中时隐时现,仿佛一个黑色的阴影。甲板上匆匆走来一个军官,发出有节奏的军靴声,在静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响亮。他身穿日本军官服,身佩挎刀,挟着公文夹,急促地大步走进长官室。

    长官室内灯光昏暗,日本军界的骄子北白川能久亲王,正和海军少校桦山资纪交谈。

    北白川只有三十七八岁,白净的脸上双眸炯炯,唇下留着黑亮的八字胡须。一身军装纤尘不染,雪白的手套衬出修长的手指——那是高贵出身的象征。他那优雅的姿态、清朗的声音,显然受过极好的教育,让人有天生的亲近之感;举止间的清贵风雅,又令人不敢亵渎。桦山资纪知道,北白川不是一般的上司,而是真正的天皇贵胄。他出身皇室,是伏见宫一品邦家最小的儿子,乳名满宫。九岁那年,满宫随父亲入宫,朝见当时的仁孝天皇。老天皇一下子看中了这个聪明伶俐、深有心计的孩子,收为养子,改名北白川能久。二十岁时,明治天皇即位,能久成了新天皇的叔叔,受封为亲王。在日本皇族中,北白川是有名的精悍人物。他是日本有名的汉学家,出版第一本汉诗集时,还不满十五岁。二十七岁时又留学德国,毕业于汉堡陆军大学,受到全套普鲁士式的严格陆军训练。回国后,北白川被天皇任命为参谋本部副官,三年后晋升大佐,兼任国防军事议定官。这次从东京出发,就是履行观察中法之战的特殊使命。

    桦山资纪只是个海军少校,要不是曾在琅峤事件时攻打台湾,熟悉台湾海峡地形,他绝对没有资格和北白川这样高贵的人物交谈。此刻,桦山欠身坐在亲王对面,感到浑身拘谨。他小心地挪挪身子,悄悄擦去额头的热汗。

    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报告亲王殿下,清国的谍报!”军官说着鞠躬行礼,麻利地打开公文挟取出谍报,递到北白川能久面前。

    北白川接过谍报,顺手将小茶几上的灯拧亮。他眼光一扫,忍不住抚掌大笑:“少校先生,清国的人事安排太不可思议了。这下可好了,五颗红顶子,湘淮两方五员名将都集中到一个小岛子上了。哈哈……”

    桦山资纪看着北白川,顺手接过谍报观看。他知道这位亲王年纪虽然不大,却是皇室中的佼佼者。亲王的意见,很可能代表日本最高集团的观点。他决定暂时不开口,静静地等待北白川亲王的训喻。

    北白川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幕下茫茫的大海,沉思着说:“刘铭传任钦差赴台,就像一条孤船驶进了茫茫大海。尽管他作战骁勇,但在这大雾迷漫的夜幕中,却把握不了方向。”

    桦山资纪用疑问的眼光望着北白川能久,轻轻翕动双唇:“亲王殿下,这是为什么?”

    北白川笑了:“清国的湘淮之争由来已久,搞得将相不和。这是交战之大忌。中国古代就流传着廉颇与蔺向如的故事。淮系的刘铭传和湘系的孙开华究竟谁能作廉颇呢?少校先生,你我可要拭目以待吧!”他说完哈哈大笑。

    桦山资纪不知所措,也随着亲王殿下一起笑着。笑了几下,他收住笑容,谦恭地看了一眼北白川,说:“亲王殿下,您是一位有名的汉学家。请问,清国的湘淮两系是如何形成的呢?”

    北白川沉思一下,缓缓道:“是啊,清国是一个奇妙的国度,我对她充满了幻想和喜爱。我非常喜欢研究她。要研究中国,就要研究中国的官场、研究官场中的人物。湘淮之争还是要从李鸿章谈起。”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望着茫茫夜色,若有所思。桦山资纪连忙递上热茶。北白川轻轻呷了一口,沉声讲起湘淮的由来。

    湘系是曾国藩在湖南组建的湘勇,家乡多在湖南;淮系出于湘系,却是李鸿章组建的淮勇,祖籍大多在安徽。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很重,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弱点。

    李鸿章比刘铭传大十二岁,是安徽合肥的小同乡。李鸿章自称“少年科甲、中年戎马,晚年洋务。”一生荣登阕顶,却也是坎坷蹭蹬中走过来的。他自幼聪慧,二十一岁中举人,二十四岁中进士,二十八岁就升为六品翰林院编修。哪知太平军起义,风卷彤云,三年内占了南京,又打到李鸿章的安徽老家,把他稳稳当当的仕途打乱了。

    咸丰三年春天,李鸿章奉旨回乡办团练,虽然是书生领兵,业绩却不俗。他拿出家里的银子大把大把花出去,短短三个月,手里就有了一千勇兵。到八月间在安徽巢县第一次和太平军接仗,竟然打个平手,再经他花团锦绣般的文章一写,便成了少有的大捷。从此他官运亨通,咸丰四年赏知府衔,五年升为记名道台,六年赏加按察使衔,可以说是青云直上。

    不过他杀人太狠,骄傲狂恣,又太贪功,不到几年就得了个“李屠夫”的称呼。安徽府县司道弹劾他的折子雪片般飞到北京,把李鸿章搅得焦头烂额。真是皇天相助,正赶上他的父亲去世,按中国的规矩要在家守孝三年。他借口丁忧守制,总算把处分躲了过去。不过,金堆玉砌的前程从此完了。

    李鸿章却不甘心。到三年守孝满了,再也待不住,猛然想到当时炙手可热的湘军统帅曾国藩。李鸿章的父亲与曾国藩有点交情,二十岁刚中举人时,就带他在北京与曾国藩见过面。本来是极淡的关系,他却以弟子自居,变尽手段让曾国藩请自己出山,入了曾的幕府。那时曾国藩的幕府很热闹,一群少年才俊,意气飞扬。李鸿章在曾幕很不得意,还因为劝阻曾国藩不要移师祈门,一度负气出走。他能当淮军统帅,却是亏了同治皇帝的老师翁心存,也就是当今光绪皇帝的师傅翁同和的父亲。

    翁家是江苏常熟大户,全省挂头牌的世家,状元就出了两个。太平军占了江苏全省,不少士绅避祸到上海,翁家也不例外。哪知兵锋又起,忠王李秀成竟然直逼上海,把士绅们吓得魂不附体。同治元年十一月,在上海的江苏绅士代表求见曾国藩,请他出兵上海解围,领头的就是江苏第一士绅翁家。

    因为湘军士气低落、军纪废弛而深感忧虑的曾国藩,既无兵可派,又要寻找各方接受的人选,竟是一筹莫展。正在权衡利弊时,忽然接到翁心存从北京发来的一封信,婉转建议由李鸿章带勇出征。接信时正是午夜,曾国藩浑身一凛:同治皇帝刚刚即位两年,翁心存和翁同和父子两人,竟同时当上小皇帝的老师,实为大清二百年没有过的殊荣。翁家父子现在已是翰苑领袖,等到皇帝亲政,感谢师傅教导之恩,自然更有荣宠。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曾国藩几乎不再犹豫,当即指派李鸿章速去淮北征募一支新军,先到安庆训练,再到上海迎敌。这就是与湘军齐名、影响中国历史达半个世纪之久的淮军的由来。

    说完这段,北白川吁了口气,又泯了口热茶,继续说下去。

    李鸿章忍气吞声好几年,终于争来了带兵的机会,当即风风光光地署理了江苏巡抚,准备到安徽大干一场。哪知道回了安徽才晓得情形大变。当时的淮北已是遍地堡寨,烽烟处处,杂牌军队有好几百支。起兵的越多,世道越乱。民间或是为了自保,或是为了乱世牟利,也竟相起团练、拉秆子,弄得十里八村就有一支队伍。什么“大花狼”、“通天兽”、“三圣姑”……五花八门旗号林立,谁也说不清。每一股都是似兵又似匪,有投靠朝廷的,有接受太平军封号的,有自立为王的,更多的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进的“野菩萨”。他的老家合肥一带,刘铭传、张树声、周盛波、潘鼎新等人都拉起了秆子。经张树声介绍,刘铭传投靠了李鸿章。

    “刘铭传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人物”,北白川捧着茶,出神地盯着室内的灯光,幽幽地说,“他很有个性。据说,在安庆总督府,张树声、刘铭传、周盛波、潘鼎新、吴长庆、唐殿奎等淮军骨干等候晋见曾国藩。久候不至,刘铭传当即‘发毛’,噢,这是合肥的土语,意思是发火。屏风后静静观察的曾国藩对李鸿章说,‘脸上有麻者帅才也!’午餐时,曾国藩以小元宵款待。众将小心翼翼,趋颜奉承,席罢却只有刘铭传能报出吃元宵的确数。曾国藩点头赞叹,‘不料英雄竟生于草莽之间’。他对李鸿章说,刘铭传粗中有细,‘成就当会不在你我之下。’刘铭传回乡后组建铭字营,成为淮军第一精锐。同治三年率军六千收复常熟,使翁同和一家风风光光地荣归故里,替李鸿章还了翁家的举荐之情。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湘淮两系结了怨恨,竟然到了互不两立的地步。湘系左宗棠西征,淮军不买帐;淮系的刘铭传如今到台湾督办军务,湘系自然也不会听任调遣。中国和法国的这场战争,实际上是中国人自己的较量。

    北白川说完顿了顿,看了一眼听得目瞪口呆的桦山资纪,暗自得意。他端起精雕细镂的七宝烧茶碗,优雅地观察着碧绿液面上冒起的一缕茶烟。

    “啊,亲王殿下,清国的官场太具有戏剧性了!”桦山资纪感慨道。“是啊,正因为如此,天皇陛下每天都在研究清国的官场,观察着清国的动静。”北白川沉吟一下,继续说,“下一步我们要密切观察刘铭传的举动,看他如何对付这个难堪的局面,是否能把握战局?少校先生,请您立即给孤拔将军发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桦山资纪刷地立正,健步走出长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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