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256 更新时间：09-07-20 07:57
1，
小落，腿抬高一点，腰在挺一点，头再扬起来一点……
对，就是这样。要把自己想象成高贵的公主。
小落听着老师杨的话，一点一点的修改自己的舞蹈姿势。顺便把嘴角摆成上扬45度。对着镜子。满意的重复这节课的要领。
铃~~~铃~~~铃~~~~下一节上课的铃声响起，小落很不情愿的离开舞蹈教室，全是大镜子的房间。
2，
小落，15岁。初中二年级学生。学习优秀。小落的学校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学校，因此老师们就更对小落不是一般的好。处处优待她。因为她优秀，学校想着以小落的成绩一定可以升上一所重点高中，以此为这所学校带来更多的生源，只是小落偏执舞蹈。
杨，小落的音乐课老师。25岁。听说得过一次世界舞蹈大赛的大奖。然后在参加近期的比赛时受了伤，很重。痊愈以后就被那个舞蹈团分配到小落的学校里来了。
小落听同桌讲这些的时候，脑海里始终闪现着第一次看到的杨。干净的脸，忧郁的眼神。困顿的样子，好象很久没有休息过一样。小落听完，叹气道：怪不得。
小落的同桌奇怪的问，怪不得什么？
小落吱吱唔唔的不答，说，听课呢。
3，
周末，小落做完功课。在城市里散步。
这个城市不大。原来是一个小县城，后改革开放，引进外资和旅游事业，所以升级为市，市级县。
城市路边是梧桐树和丁香花。如今丁香花的季节已过。地面上连花瓣的痕迹都找不到。不过，梧桐树到使炎热的夏天多了几分凉爽。
小落低头。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低着头走路。不看人。心理书上的人说，这种人要么很卑微，要么很高贵。卑微是因为不敢面对人们的浑浊不清的眼神，像小孩子害怕仕途险恶。而高贵恰是说明这类人的不食人间烟火，不要被人间污浊的空气沾染了自己纯洁的身体。
走了多久，小落不记得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学校的门前。
4，
门前，周末静默。
除了毕业班的学生在里面自习外。整个学校显得静悄悄的。
小落走进校门。没有朗朗读书声的学校有些恐怖。像十七世纪欧洲古堡。小落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每当她跨进校门的时候。
她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跟同学在学校的走廊里追逐、嬉戏。然后她在前面跑，拼命地跑。回头已经看不到朋友的影子，耳边听不见朋友的叫声，只是知道自己拼命地跑。跑啊跑。跑到走廊的尽头。一个突兀的楼梯。小落傻眼了。前面没有方向。小落才想到是自己跑的太远了。离开了朋友的视野。想要回头。可是却发现回头的路已经变了。螺旋式的楼梯。她一个人走。不敢回头。她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她。每下一层都有突兀出来的楼梯。感觉每次都有被推下去的危险。终于，终于走了下来。她深深的出了一口气。站在门口，却看不到阳光。整个阴霾的天空。魔鬼形状的云朵。一个男人的声音：小落，到我这边来。这边才是你的家。温暖的家。我可怜的孩子。天使的孩子。你不该在人间受罪。说着就把小落揽进了自己的怀抱。小落果然感到安心。看不见怀抱，却被温暖的泪流满面。然后小落醒了，方知只是一场梦。
于是她拼命的学习，希望可以早一点离开学校。她不解梦，但她相信梦。她认为自己只要离开学校就会找到幸福与温暖。那是她渴望的，并一直渴望的。因着小落是个孤儿。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从小跟着母亲。五岁以前，小落什么都不懂得便没有问过母亲她的父亲是谁。而五岁以后小落开始懂事，她的母亲又在她五岁那年一场意外丢弃了她。于是她仍然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于是她的舅舅领养了她。她开始过寄居人下的生活。舅舅对她很好。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只是小落仍然不喜欢，她还是想念以前跟母亲在一起生活的那个简朴的小屋。因为那才是自己的家。舅舅有自己的孩子，一个男孩，淘气的男孩。经常把小落的东西弄脏，弄坏，弄掉，弄丢。小落很讨厌他。可是他不能说，因着那才是舅舅的孩子。她不过是寄居而已。她随时都有被撵出来的。因着她早就发现舅妈并不喜欢她。小落很美。跟她妈妈年轻时一样。小落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追求，只是红颜薄命。叹息。这是小落从舅舅的朋友嘴里听到的。而舅妈跟小落的妈妈是同学。小落一直隐着舅妈的脾气和那个淘气男孩的劣迹。终于小落还是忍不住了，她开口跟舅舅说要搬回以前跟妈妈住的小屋去。舅舅开始很不放心，但看到现在的状况又不得不答应。十岁那年，小落真正开始一个人的生活，用妈妈生前给她留下来的一些钱。
5，
学校有音乐课，小落开始喜欢这种方式。没事的时候就躲进音乐教育里，偷偷的放音乐听，还是那种大大的盘子的按种机器。里面播古典的弦月，有现代的提琴。悠扬、华美。小落经常听着进入梦乡。然后被老师叫起，撵走。小落只是漠然离去。后来进了初中，依然有音乐课，可是大家并不关注。因为这并不是所谓成材的方式。甚至还有鄙视。认为那是只有学习不好的同学才喜爱的方式，而只有小落喜欢。痴心的喜欢。
沿着走廊，小落心里忐忑的走着。听到音乐的旋律。是美人鱼的乐曲。小落往音乐声音深处走去。是音乐教室里传来的声音。小落站在门口。脸上表情诧异而美好。她看见杨穿着王子的舞蹈服装伴随着美人鱼的旋律舞着。一圈一圈的旋转。看着小落表情活跃，随音乐，随老师在外面手舞足蹈。或许太兴奋，音乐什么时候听下来她并不知道，杨从里面走出来，挽着沉醉在刚才旋律里的小落一起旋转。开始小落害怕，脸上泛起红晕。杨的动作很精巧，慢慢地带着小落进入舞蹈的细节。小落是天才的。竟然跟了下来。一曲过罢，小落看上去晶莹剔透，分不出来哪些是泪哪些是汗。
杨说，你跳的很好。很有天分。然后右手扶着围栏坐到地上。很容易看出他的左腿受过伤，使不上力气。
小落看到，扶过杨的身体使他更容易下蹲。随后跟着一起坐在教室的地板上。
他们坐在地板上闲聊。
6，
小落才知道，原来杨也是孤儿。不过杨比她幸运的是，他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杨的父亲是军人，在一起战斗演习中牺牲。而母亲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杨的父亲死的时候杨也只有七岁。所谓七，劫数也。杨从小长的就很干净，像女孩子。军区大院里的人都这么夸他。也包括艺术团的首长。那个很和蔼、年轻时很漂亮的阿姨。后来这位阿姨成了他的舞蹈启蒙老师。杨也不负所望终究还是在舞蹈领域取得一番成就。十七岁那年代表军区获得世界舞蹈大赛金奖。以后又连续获得几个国际或国内的大奖。二十岁那年。艺术团来了个四川妹子。算不上漂亮。但是眉清目秀的。而杨虽然二十岁了，但因着长时间只一心练舞蹈，并没有为情开窍。直到这个女孩子出现。杨比以前更认真了。多了更多的时间呆在舞蹈室里，练习。陪那个四川女孩练习。久而久之，俩人有了感情。只是有了感情便没有什么的。只是那个时期，那个纪律。女孩怀孕了。虽然他们都已经够了结婚的年纪为了前途，女孩还是决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是一个人偷偷的去的。没有告诉他。因为她知道杨一定不会同意的。他们为此吵过很多次的架。她不想因为这个孩子影响他的前途。那个简陋的房间，那个民间的巫医，女孩同她肚子里的孩子因宫外孕导致的大出血一起离去了。等杨找到女孩的时候，女孩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把耳朵伏在女孩的嘴边，女孩断断续续的发出喃喃的声音仍然温柔，说了很多，声音模糊的，杨只能听到女孩说对不起时的重调。杨哭着一直握住女孩愈渐愈冷的手。死时那个女孩子的嘴角上扬着，显示很愉快的样子。
小落坐在杨的身边听，杨脸上刻着隐忍的表情。显然，事隔多年，杨并没有忘记那个女孩。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时而激动不已。
一个月后，杨离开了军区文艺团，开始四处漂泊。最后在广州一个舞蹈团跳舞。参加了当地的许多舞蹈比赛，很受欢迎。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杨的那个舞蹈团发生了一起失火事故，杨为了救舞蹈团的财物被掉落下来的砸伤了左腿。而此时舞蹈团也变成个人承包。不得已杨离开那里。还好之前杨的老领导很器重他，就推荐他来到这个学校做音乐老师。
聊完已经天黑。杨说，你该回家了吧。家人会着急的。
小落说，她是一个人住。亦简短地讲了自己的故事。
7，
有了这次接触。亦因着相似的背景。小落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去找杨，大多是那个全是镜子的房间。杨重新纠正小落舞蹈姿势。小落对音乐的触觉很敏感。学的很快。而这时小落总是满意的微笑，看杨辛苦的样子，然后把嘴角轻轻上扬。
一年一度的国际舞蹈中国区选拔赛开始了。杨建议小落报名。小落答应了。
小落准备的曲子是灰姑娘。白色的公主泡泡裙子，红色水晶鞋。小落第一次在几千人的目光中飞扬。飞扬的群摆，飞扬的小落的心，飞扬的台上眼神。
小落没有辜负杨。终于还是拿到了中国区的冠军。代表中国参加国际的比赛。而那一天正是小落十六岁的生日。
小落邀请杨去她的家里。然后告诉杨今天是她生日。
杨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半个小时以后，杨回来了。带着一小盒生日蛋糕。
杨在上面点燃了一根蜡烛，对小落说，生日快乐。从今天开始，只有快乐。
小落哭了。母亲死后，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对自己说生日快乐。她的舅舅都不曾对她说过。小落很孤僻，没有什么好友。一直独来独往。因为那个年代，那个城市，人们的观念还是很保守的。谁也不愿意接触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解一个单身妈妈。小落是孤寂的。所以她喜欢音乐。在音乐里放肆。杨的出现，她象似抓住了一根救命草。音乐，和男人的关爱。这么长的时间里。一边练习舞蹈，一边不知是身面时候开始依赖杨。小落心里疼惜，却不知道杨的心情。他觉得杨从未走出以前的阴影。那个死去的女孩。
小落哭到身体绵软。颤抖。杨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想到小落会哭成这样。他只是觉得小落是个缺少关爱的的女子。他没想她是这么渴望被人疼惜。
杨抱住小落。小落的身体很柔软。也很消瘦。突兀的骨骼碰到杨的身体有微微的疼。
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小落睡着了。在杨温暖的臂弯里。杨把小落抱在床上，轻轻的放了下来。然后转身要离开。小落突然醒了，从后面抱住杨。喃喃呓语，今天陪陪我，好么？
杨说，你累了。好好休息吧。然后转过身把小落重新放到床上。小落紧紧握住杨的手，不松开。眼睛执着。坚定。杨说，我不走。你好好休息。然后坐在小落的单人床边。
杨看着小落闭上眼睛。嘴角露出淡定的弧度。不知是什么时候，小落被冰凉的东西给触醒了。她看到眼前的杨在低着头流泪。杨抬头看到小落的眼神。紧紧的抱住小落，然后把有温度的嘴唇贴在小落的嘴上。退去衣服。小落没有出声。只是随着杨的动作，配合着。她还太小。
醒来，小落把头轻轻地枕在杨的肩膀上，低头看床单上的颜色。
8，
小落对杨的依赖更尽一步。只是她发现杨似乎在疏远她。
国际比赛那天，小落准备了中国古典乐化蝶。白色的薄纱。随轻渺的音乐飘飘而然。小落的表演受到评委的好评，也收到了很多观看者艳羡的目光。
站在舞蹈的最高讲台上，她挥舞着手里的鲜花。迎着掌声和大家期盼新的舞蹈皇后的眼神，在人群里她在寻找那一双熟悉的眼眸。可是她终究没有找到。
结束，小落匆匆离开。打杨的电话。只能听见一个女声用轻柔的声音说，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小落在异国逗留了两天。因为她的出国手续是跟中国代表团一起办的。余两天，大家在这个异国城市旅行。而小落却无心。她一直没有联系上杨。她把自己丢在这个城市里。到处走。寻杨的感觉走。
有古堡的小落。
有许愿的池子。
有鸽子的广场。
身边熙熙攘攘的陌生的种族人群。小落敢到陌生，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像妈妈刚离开她的那个时候。这种感觉曾围绕在她身边好多年。直到遇见杨。
她一直不懂得杨，不了解杨。她只是因为从小缺少父爱。而杨又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把他所有对父亲的依赖，对男人的理解，都追加在杨的身上。她放肆地将自己的爱都给了杨，亦想要从杨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爱。
而杨呢，年幼丧母，初恋女友为了他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还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小生命。从此开始逃离。他害怕女人。怕自己给他们带来灾难。他始终放不下那个阴影。他爱她，可是他更怕他失去她。
直到小落登上回过的飞机，小落也没有联系上杨。
9，
结束天使的梦，小落开始安心读书。因着这是她的毕业年。
忙碌的学习使她暂时忘记了寻找杨的消息。她也一直以为，杨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们总是差开，没有遇见而已。
她盼望的结束终于到来了。
酷热的七月，小落捧着红色的毕业证书跟班级同学留影。前排是教过他们所有老师的座位。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结束，小落小声的问她的同桌。前排怎么空了一个座位啊。
她的同桌使劲瞪大眼睛看着小落说，那是音乐课杨老师的座位呀。他死了。你们坐飞机回来的时候，飞机在国内机场降落时出现故障。他为了救你，自己却压在飞机残骸里面。
你因为他被救起。送进医院。医生说你的某条记忆神经被压迫了。可能有暂时失去记忆的可能。
小落说，是么。然后疑惑的想着几个月以前发生的事情。
10，
小落登上回国的飞机。环视四周依然没有看见杨的身影。
她靠在飞机的椅背上想她最近这十几个月以来的变化。一个默默无闻学习优秀的女生突然对舞蹈发生了天才般的悟性。并得了大奖。
想着，想着，泪滑过小落的脸。
泪眼模糊之间，小落看见杨的脸庞。越来越清晰。杨就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抚摩她湿润的脸庞。然后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宝贝。用一种男人极其温软的语调跟她说话。然后，小落哭的更大声了。抱得杨更紧了。杨又一次把唇贴在小落的脸上，直到吻干她脸上的泪痕。
小落睁开眼睛，以为是梦。
可是不久她就笑了，原来杨真的是在她身边。他把她的手紧紧的扣在自己的手心里。
小落将头搭在杨的肩膀上。
杨拍了下小落的头说，先休息下吧。飞机到了，我叫你。
小落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头发花白，还是孤身一人。
突然小落被杨拍醒了，他说，小落，快醒醒。飞机降落出问题了。
小落连忙慌张下，说，怎么了。
杨说，下降遇强气流。刚才广播里说让大家准备好。可能要用紧急降落装备。请大家不要惊慌。
杨告诉小落，不要乱动。
小落听了，嘴角竟然露出坚强的微笑，说，不怕。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的。说着，把冰凉的手放进杨的手掌里。
飞机降落的时候还是出了故障。但索性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害。死二人，伤十五人。死的那个人就是杨。飞机下落的时候，大家都很惊慌。人群冲散了。杨找了好久才从一个破烂的飞机椅下找到小落。为了在飞机爆炸前救下小落，杨抢先一步把小落扔了出去，然后自己却被飞机爆炸的残骸砸到了头部。
事后，救护人员赶来。为小落包扎受伤的部位。然后跟着营救人员一起找失踪人员。当她看到杨的身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她疯一样的扑了过去。此时杨还有微弱的气息。他说，小落，好好活下去。然后就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小落脑袋空了一下，就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脑部受了撞击。
11，
小落突然感到头很疼，就对身边的同桌说。
她的同桌说，是不是那次飞机事故的事情又影响了你的某个神经了。
小落没有回答。
第二天，小落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一个人南下。去杨的家乡小城。
去杨流浪过的地方流浪。
艺术团的形式早已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流解体了。
小落迷上了又一种音乐形式。她辗转在各个城市的PUB里。唱歌。轻盈的，低沉的。一袭白裙，红色皮鞋。一如飞机上的那个梦。
小落沉迷在这种自由下。狂欢。
唱歌。跳舞。K药。
二十五岁生日那年。她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童年经常梦见的那个梦。那条走廊。突兀的楼梯。最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醒小落。小落，过来。来我们这里。他们都在等你呢。
小落睁开眼睛。看到她的妈妈。还有杨。记忆杨的初恋女孩。还有那个没有人型的孩子。看到她想见到的人。她曾期盼的幸福。包括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的声音。一直召唤她的声音。
第二天，报纸上登，昨夜市里某个知名PUB一个女孩由于服用过多的药。以至于兴奋至死。死前，嘴角边还挂着迷人的微笑。
12，
佛说，，不可痴念，不可执迷，痴念与执迷是世界无尽的苦海，苦海无边，唯有回头，方是堤岸，然而，终究还是有无法放下的东西；看透三千红尘，却始终无法看破，或许，苦笑一声，连红尘本身也尚未看透吧。
终究，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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