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昭德殿初露锋芒 小窗下软语温存

章节字数:8162  更新时间:13-12-21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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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中秋,各商家提早数日将门面装饰一新。饭庄酒楼莫不大量储存好酒,以供客人饮用。从十四日至十六日金吾不禁,沿街商铺各搭彩楼精致非常,以博取路人光顾。小贩们的摊位,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竟望不见头尾。所卖之物琳琅满目,不下几百种之多。一连三日,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百姓们竞相涌入酒家,通宵达旦饮酒玩月。王孙公子富贵巨家,或登危楼临轩赏月。或置宴于广榭,美人轻歌琴瑟铿锵,飘渺之音传于街市宛若仙乐。便是陋巷贫脊之家,也要梳洗换衣沿街观景,亦不肯虚度此夜。除赏月,拜月便是放灯了。十五当夜沧波湖上,数千盏红羊皮小水灯铺满湖面,宛若人间银河。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缓缓飘向远方。而今年时逢国丧,莫说是赏月放灯,连夜市也不曾摆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苦百姓,皆不敢饮宴欢聚,更不敢纵情说笑。唯有天际那一轮明月,依旧如往昔一般悬挂于群星之上。

    这里桂圣人才风光大葬,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夜蓝国,便气势汹汹举兵来犯。言说关河府长天州并底下十一个县,自古原是他国领土,是无极国以强凌弱硬夺去的。当年国小兵弱不堪与之抗衡,这才卧薪尝胆二十余载,为的是收复失地一雪国耻。素日与他同进退的依丹国,此时正在兄弟夺位的紧要关头,自然顾不上出兵相助。即便如此,夜蓝国毫无征兆的大军来袭,将过惯了平安日子的无极守军,打得措手不及,只短短半月便连夺六七座县城。前方战事吃紧,特派军士手持主将奏章,日夜兼程飞马向朝廷告急。

    君上病体初愈,闻奏急召百官往含光殿商议。令德父子自然是义不容辞请缨前往,其他诸将亦摩拳擦掌紧随其后。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左相子叔蓝桥出班恳请君上,自己虽不习刀枪,愿做押粮官以尽绵薄之力。君上听罢连连点头,令太子扶他起来,对众臣道:“似这等君臣同心将帅合力,何惧蛮夷宵小之辈。”话音未落,只见飞鸾跪下道:“启奏陛下,臣亦想为国尽忠,愿在左郡王帐下听令奋勇杀敌。”不等君上答话,令德便出班奏道:“太子此举固然身先士卒激励将士,然,太子是储君怎可轻易犯险?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有差池岂不……”飞鸾起身面向他微微拱手道:“我自知经验尚浅武艺不精,因此才请命在郡王帐前听令。左相一介文官尚且不惧危险,我是太子,亦是陛下的臣子。边关战事既起,焉有袖手旁观之礼?”又望着林溪含笑道:“世子不也是很小,便跟着郡王在军前效力吗?为何到我这里便不行呢?”林溪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出班躬身道:“陛下,军中各营操练,臣等有幸得见太子的功夫。”君上将旁边的忆昔望一眼,微微欠身道:“如何?”林溪忽而一笑接着道:“陛下知道臣不会奉承,若论太子的功夫,军中上将少有敌手。”君上一听暗自欢喜,又道:“比你如何?”林溪回目望向飞鸾道:“臣斗胆,太子与臣是旗鼓相当。”说到此,又对忆昔拱手道:“臣与太子皆不如和大官,唯家父能与之匹敌。”把个忆昔慌得还礼不迭连道不敢。

    君上笑对群臣道:“当年,先皇亲选五名小黄们,入殿前司捧日营历练,最看重的便是他与上林。那时先皇十分溺爱朕,便派他二人贴身服侍。忆昔虽年少却是勤勉好学,加之聪颖过人,能博采众长以为己用。”又看向令德道:“他也曾屡次随你出征,虽是内臣军功却不比他人少。”飞鸾恰到好处的接道:“既然如此,就请陛下让忆昔随臣一同前往,也免去陛下与郡王的担忧。”太子素来有些骄傲,怎肯轻易当众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家奴?忆昔十分诧异,微微抬目向着他望去,正见飞鸾对他友善的一笑,接着道:“左相精神可嘉,可他毕竟是文官,莫如留下来随陛下坐镇京师。左相之子太子伴读子叔凤弦,久存报国之心。他与臣在宫中习武读书,武艺与臣不相上下。就让他代其父去吧?”蓝桥听得心上一跳,却是不好开口推诿。飞鸾笑了笑道:“左相不必担忧,有我在,凯旋之时定还你个好好的儿子。”君上不是无所顾忌,但看着太子意气风发的样子,便想起了自家当年的模样,不免有些动心。由于令德始终不愿太子涉险,争执不下君上只好叫退朝。

    昭德殿内,君上换了便服重新入座。飞鸾与蓝桥令德在下手相陪。凤弦被宣至殿中,向众人施礼后在飞鸾身侧立定。君上含笑打量他几眼,令小黄们搬了绣墩在蓝桥身边,用指一点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且坐下说话吧。”凤弦看了父亲一眼。蓝桥道:“这里哪有你的座位,还不谢过官家?”凤弦忙跪下谢恩,在绣墩上虚虚的坐下。

    君上呷了口茶,望着他道:“方才在朝上,飞鸾请命要随左郡王出征。并且极力保荐与你,你……你可愿前往?”凤弦有些激动,起身拱手道:“能将所学报效国家,臣甘之若饴。”君上道:“我晓得,你们也真刀真枪操练过,与战场相比却不足一提。敌将不因你们的身份而手软,怯懦与鲁莽都会致人于死地,那里生死只在瞬间。凤弦,你要想好了,莫要顾惜面子而枉送性命。”凤弦将父亲望一眼,撩衣跪下道:“臣不过一凡人,未能将生死参透,自然是怕死的。若一旦与敌军相逢,便是为了自家,臣也绝无退缩之理。”君上颔首笑道:“你倒是说的实在话,好孩子快起来吧。”转头对令德道:“年轻之时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了?我有意让忆昔随他们一同前往。”令德摇头道:“臣等出征,有和大官在还略可放心。一旦……”君上默默的望他一眼道:“你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再说还有上林了。他虽不及忆昔亦不可小觑。禁军将士难道便这般无用?”

    令德还要再谏,君上向着他摆摆手,唤过忆昔道:“你当我之面与他二人过过招,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忆昔忙躬身道:“小人怎可与太子动手?不敢不敢。”飞鸾其实有些看不起他,因碍着自家的身份才不便与之动手。如今到是个绝好的机会,起身道:“不过切磋而已你也太小心了,便是果真败在你手下,也只怪我自家无能。”凤弦早就想领教忆昔的功夫,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官家既已发话,和大官又何必推辞了?”忆昔见君上含笑相望,只得告罪同飞鸾出殿外,在阶下站定。君上领着众人往殿前观看,令他二人先试拳脚。

    忆昔朝着飞鸾深施一礼道:“小人不过花拳绣腿,还请太子手下留情。”飞鸾负手而立微微眯了眯眼,道了声小心了,陡然出掌直劈忆昔的面门。忆昔见他来势凶猛,待要侧身避其锋锐,不想忽见他十指如钩,直奔自家的左眼,咽喉而来。忆昔往侧滑开数步,朝飞鸾肋下疾点而至。飞鸾迅速的一沉肩,反转便来扣忆昔的脉门。只瞬间,二人便过了十余招。飞鸾姿貌娇美宛若女子,出手却刚猛毒辣不留余地。忆昔忽见他眼露杀机,招招直取自己要害,不由得暗自吃惊,思付道:“他是太子我是奴才,我若将他伤了只怕死期也到了。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的平白下此狠手?倒像是要置我于死地一般?”那忆昔的武艺远胜于飞鸾,只是碍着彼此的身份不敢放手一搏。即便如此,飞鸾与他过了近三十招,亦未曾讨得半点便宜。排山倒海的掌风竟被他不动声色的一一化解去。飞鸾自然明白,他不是忆昔的敌手。看起来诸将士对他夸赞并非虚言。惊诧之余不免有一丝担忧。此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只有杀之以绝后患。因想着大事未定,只得强自忍下胸中恶气,跳出圈外道:“忆昔果然好手段,我……自叹不如。”忆昔忙躬身请罪。

    君上唤他们近前对飞鸾道:“你功夫不弱,这是勤学苦练所得。可你太急于求胜,反而露出许多破绽,这性子改一改方好。”又对凤弦道:“你还敢与他较量吗?”凤弦望了飞鸾一眼道:“臣自然是敢的,只是和大官才与太子交过手,臣不是占了便宜吗?”忆昔忙抢着道:“官家只当可怜小人,委实有些力不从心了。”君上瞥他一眼道:“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他二人便是联手你也不在话下,我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本事,休要啰嗦快些比来!”凤弦向忆昔拱手道:“请和大官多多赐教。”忆昔回礼玩笑道:“衙内所言不差,纵然赢了小人也是太子的功劳。”二人不再多话即可动起手来。

    凤弦方才观飞鸾与他过招,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忆昔一招一式看似稀松平淡,却藏着无穷的变化,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凤弦明知打不过他,索性便用了个缠字诀。犹如青藤爬树般,将忆昔死死的缠住,以消耗他的体力,一面寻找机会伺机而动。忆昔与他过了十余招后,不由暗自点头道:“难得他少年沉稳,待我再试他一试。”想罢忽的舒臂展袖腾空跃起,如恶鹰扑食一般向着凤弦猛冲过来。凤弦虽早有防备,陡觉热浪奔腾而至,仍免不了有些慌张。狼狈的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在忆昔尚未站稳之时,一个扫堂腿踢将过去。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见那忆昔足尖轻点再次向上拔起,落下时直踢凤弦的膝盖。凤弦才将腿收回尚未立稳,陡觉一股劲风劈面袭来。将心一横,咬牙猛地向后倒翻出去。忆昔收了掌势立定拱手道:“衙内好俊的功夫。”凤弦走过来还礼道:“多谢和大官手下留情。”忆昔微微一笑,与他返回见驾。

    君上望着凤弦的眼神似有深意,含笑拍着他的肩道:“你虽小飞鸾两岁,却比他沉稳许多。遇强敌不怯懦慌乱,能寻找机会败中求胜。好,很好!”飞鸾听他夸赞凤弦,倒比夸自家还要喜欢,连忙道:“有忆昔与凤弦相伴,爹爹便只管放心吧。”君上见他二人期盼的眼神,实不忍伤了他们的报国之心,踌躇半日方道:“去便去,只是飞鸾一切皆要听从左郡王之令。若胆敢以太子身份肆意妄行,即刻军法从事,我这里决不回护。你二人可记下了?”飞鸾同凤弦欢天喜地叩首谢恩。君上又吩咐忆昔,即日起便不用当值了。回家收拾行装往令德帐前听命。

    因出征在即,飞鸾亦不好强留凤弦在东宫,只得放他回去与家人团聚。凤弦随父亲行至十字路口,望着令德远去的背影发呆。蓝桥在轿中隔帘早看见了,故意重重的咳嗽一声,凤弦听了慌忙催马跟上前去。

    芳华这日从林溪处得知,太子欲随他父子出征讨伐夜蓝国,并当百官之面,在君上驾前力荐凤弦,要他一同前往。只因令德极力反对储君以身犯险,故而尚无有结论。不过看君上的意思,倒有七八分愿意。芳华得此消息,既替凤弦欢喜又为他担心。守在令德书房,好容易盼他回府,故作闲话问起此事。令德将君上试其武艺之事如实相告,又握了芳华的手认真道:“四郎只管放心,有我同你兄长在,定叫凤弦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芳华此刻一心全在凤弦身上,待出了书房快到朝雨园时,陡然想起令德的话,猛地收住脚立在原地思付道:“爹爹此话是甚是蹊跷,莫非我与泊然走得亲近,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也不对呀,若果真看出什么,爹爹怎的不恼,反要由着我呢?”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被时鸣拍了一把,问他怎么了?芳华微微一抖,故作镇定对他笑了笑,径自往园中去了。

    左相府内,冯夫人正与蓝桥闹得不可开交。蓝桥百般解释不通,悻悻拂袖而去。冯夫人揽了凤弦入怀抽噎道:“你八九岁上便被他送入宫中做伴读,只管讨好上头,哪里顾及我们母子聚少离多。如今倒越发好了,竟要将你往刀口上送。呸!你可是他的亲骨肉哇,他那心是石头钢铁做的么?”凤弦抬袖与母亲拭泪道:“娘是想让我守在家中一事无成,庸庸碌碌了此余生?”冯夫人睁大双眼道:“我……我养你一场,便是叫你去送死的吗?倘或有什么闪失,还让我活是不活?小小年纪便学着你爹爹,眼里只看得见那乌纱帽。好,好,好,我算是白替你操心了!”一面说,一面负气推开他大哭起来。锦奴搂着母亲轻声安慰,又与凤弦使眼色。凤弦牵了母亲的衣袖跪下道:“儿子读书习武,倒并不全为了将来能立足于朝廷,只是想将所学用在实处。娘也太小瞧儿子了,怎见得我便是有去无回呢?”冯夫人最不能听这话,回头连连啐了几口,喝他赶紧住嘴。

    正在此刻,凤箫的轮车停在了门口。自打他逼不得已,将不堪之事诉与冯夫人知道,便尽量避免与其见面。而他亦察觉到,冯夫人看他的眼神远不如以前和善。方才听下人回报,想着冯夫人深爱其子必然不允他前往,而凤弦的志向他是知道的。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来相劝。凤弦一见,忙忙地起身将他抱进来坐下,低声道:“哥哥快帮我劝劝娘吧。”冯夫人看得皱了皱眉头,别过脸去不作声。凤箫拱手问安,赔着笑脸道:“做母亲的心疼儿子,实乃人之常情。大娘不晓得,凤弦向来便钦佩那些,爱国志士英雄豪杰。时时巴望着,要同他们一般报效国家。如今既有了这个机会,他岂肯错过?听人说是升平郡王父子领兵前往,凤弦对他家有大恩,郡王定会多加照拂。再说,他是随太子出去。太子待他犹如手足,怎肯轻易放他出去与人拼杀?大娘便放心让他去吧。”冯夫人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如今爱子要上阵对敌,便似在她心头挖肉一般。又见是凤箫来劝,想着方才凤弦抱他进来,莫名便想起了他与蓝桥之事。明知错不在他,却陡然变脸道:“你与你爹爹倒是同心同德。凤弦若有什么差池,这府里从今往后便是你做主了不成?哼哼,我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凤箫瞬间颜色尽退,睁大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她。直到听见凤弦兄妹齐声责怪冯夫人,方渐渐回过神来。极力维护着那可怜的一点尊严,向冯夫人拱手道了声告退。唤了寒生疏雨进来,咬着牙抓着他们勉强立起身子,极其艰难的朝门口挪去。凤弦几步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回轮车坐好。吩咐锦奴好生服侍母亲,推着凤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一路之上兄弟二人皆默不作声,待凤箫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软榻上,方才使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大娘爱子心切,难免口不择言,你快些过去吧。哦,芳华想必已经知道了,你……你不去见见他吗?”看着凤弦用清亮的眼眸,久久凝视着自己,他的心便是一阵紧缩。强忍着慌乱与羞愧,尽量自然的回望着他道:“怎的还不去?你……你还有何事?”

    凤弦转身叫退两个厮儿,在他身边坐下道:“我不日便要随大军往阵前对敌,哥哥便忍心让我怀揣疑虑前去吗?你与爹娘究竟有何事瞒着我?求哥哥告诉我吧。”凤箫皱眉道:“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我听不明白。”凤弦抓了他的手道:“今日我索性将心中疑惑,在哥哥面前请教。当年哥哥摔伤我还小,如今细细想来……爹爹本不好杯中之物,再喜欢也不至纵着你吃太多的酒。我也曾醉过几回,醒来头疼身软,哪有心思去外头走动。那亭子是别院中最高之处,哥哥一早酒醒怎的往那厢……”凤箫接过来道:“屋内气味儿浑浊,到外头发散发散有何不可?”凤弦道:“我记得幼时,哥哥一向爱粘着爹爹。便是到地方做官,你也闹着定要同去,为此哥哥还与我起了争执。纵然因醉酒之故才出的意外,若全怪责于爹爹,未免太过牵强。再说,哥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为这个恨爹爹实在说不过去。”凤箫冷冷的抽回手,别过脸去不做一声。凤弦望着他紧闭的双唇,顿了顿道:“方才说的我早就心有疑惑,思之再三委实不好问出口。”凤箫头也不回的道:“如何今日便问得出口?”凤弦将他身子扳正,望着他的脸道:“那日芳华兄弟来送请柬,不过一个玩笑,便令哥哥惊恐万状以至失了分寸。我……从未与你开这种玩笑,即便是锦奴那些年淘气,同你开过诸如此类的玩笑。哥哥一时将芳华当作了她,也不该有受惊过度之态。不,回想当日你不仅仅是受惊,简直对那人憎恶到了极点。”凤箫此刻又是害怕又是羞愧,面上却冷冷的开口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凤弦的内心比他还要忐忑,既想知道真相,又惟恐不能承受。仍旧咬牙道:“爹爹宠溺哥哥远胜过我,纵然他为此自责,事事迁就与你,也不该……不该怕你吧?还有,爹爹那般喜欢你,怎么会动手……若非我在岂不要酿成大错。哥哥,”凤弦抓了凤箫的手腕道:“那个让你痛恨的人是谁?若果真是爹爹,你们……你们倒底怎么了?”凤箫面有愠色,甩开他的手道:“好啊,你既言之凿凿,何不去问……去问……”“爹爹”两个字他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凤弦抓住机会紧紧相逼道:“近些年很少听你唤他,这总不是我多思多疑捕风捉影吧?你我虽非一母所生,然,我拿哥哥与爹爹一般的敬重。我这个做兄弟的,便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横竖你们有事瞒着我,只怕……只怕娘也知道。她素日待你极好,从未施以颜色,更莫说像方才那般……好,你不说我便去问娘。”说罢转身就走。凤弦步子虽急步伐却小,直走到门口也未等来凤箫的阻拦。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立在门口顿足道:“你们能瞒我一生一世吗?”说罢负气而去。凤箫撑得辛苦,见他去了才脱力的扑倒在榻上。因怕凤弦使诈回转只得佯装小憩,连眼泪也不敢掉一滴,那嘴唇被他咬出了深深血印。

    一连五日,枢密院同殿前司,侍卫马步军挑选将士调动兵马,忙得不亦乐乎。飞鸾同凤弦,忆昔日日前去应卯至傍晚方归。

    司天监占出吉日,君上遂定于九月初十发兵关河府。

    这一日细雨蒙蒙,雅风楼碧桂间内,芳华同凤弦连饮三杯,方开口道:“真是羡慕你能上阵杀敌。人人皆说爹爹与兄长骁勇善战,我却无缘一睹其风采。如今你也要去,唉,看起来我只得庸庸碌碌终其一生了。”凤弦放下筷子摇头道:“你是个明白人,怎的说起灰心的话来?”芳华忽然将脸凑过去,轻声道:“莫如我偷偷跟你一起去吧?”凤弦不妨狠吃了一惊,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盈盈双眸,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莫不是疯了?这……这岂不成了私奔?”芳华双眉一挑,拿指尖戳着他额角道:“真不要脸,哪个与你私奔啊?”又气馁的坐下,以手扶腮道:“我好歹外头看着也还是个男人吧?整日在府里做管家婆,真真的腻味死人了。”凤弦一听“管家婆”三个字,默默的幻想着芳华叉腰训人的样子,越想越笑,竟伏在桌上起不了身。芳华见凤弦笑地古怪,上前使力摇晃着他嗔道:“你这厮,定是想着些龌龊之事,方笑得如此不怀好意。”凤弦顺势将他抱在膝上坐了,埋首在他怀中道:“守真,你做我的管家婆不好吗?”芳华被他抱得死紧,炙热的呼吸直透入心里,挣扎了几下便软倒在他怀中。半眯着眼,喘吁吁的抵住凤弦的脸道:“青天……青天白日的,这里是……是……酒楼你……你做死了,若要便寻间客栈,这里是……啊……泊然,这里是断断使不得的!”凤弦此刻已是意乱情迷,如何听得进去?冷不防胸口处一阵疼痛,大叫一声猛抬头瞪着芳华道:“你属狗的,怎的乱咬起来?”芳华忙忙打他身上下来,跌跌撞撞避在一旁道:“谁叫你不听,我只得出此下策了。”凤弦自知理亏,唤他过来坐下道:“你快些吃,此间便有供客人休息的屋子。”芳华见他满面通红,自家脸上也是一阵发烫。一面嘟嘟囔囔的低声骂着,一面将那筷子舞得飞快。

    凤弦斜眼盯着伙计出去,用力插上门,迫不及待的搂着芳华便是一路狂吻。那芳华虽有些害羞,渐渐的被他鼓励着,也敢主动回应了。凤弦上次见他流血,这回时时察言观色做的异常轻柔。芳华对初次的疼痛不能忘怀,见凤弦这般相待,亦体谅他忍得辛苦,遂尽量忍耐迁就。乃至后面渐入佳境,方觉妙不可言。

    一番云雨缠绵,二人相拥倒在床上。凤弦抚着芳华腻滑的后背,在他耳边絮絮说着情话。芳华埋首在他胸前哧哧地笑着,背上花瓣儿似的胎记越发鲜艳起来。用指尖描画着凤弦胸前,被自己咬出的红印,芳华含情相望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凤弦轻轻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道:“你前一世便是我的了。”芳华偎进他怀中道:“真想同你一起去。”凤弦愣了愣,捧着他的脸道:“你还真想偷着去啊?”芳华轻叹一声道:“说说罢了,哪里去得了呢。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务必要小心谨慎,莫要逞强鲁莽行事。”凤弦颔首,在他柔软的唇上轻啄几口道:“我委实放心不下你,这便如何是好?”芳华披衣坐起道:“大丈夫行事岂可公私不分,太过儿女情长?我自然等你回来,还怕我跑了不成?”忽然话锋一转,按着凤弦的肩,眸光炯炯的道:“我曾听人提起,那关河府聚集着无数的番姬,妖娆妩媚色艺双绝者比比皆是。你久居京城,只怕要去体会体会那异国风情。”凤弦见他酸酸的样子甚是可爱,起身搂住,伸指在那鼻头上一刮,笑道:“我只道妇人家爱吃醋,原来你比她们有过之而不及。那关河府离此隔着千山万水,我竟不知有这个景致,你却从何处得知?还巴巴的打听来同我说?”又嘻嘻的笑着道:“我不知道便罢,既知道,自然是要去领略领略那别样风光,也免得错过了大好时机。”芳华明知他是玩笑,见他一脸得意忍不住撇嘴道:“这我却不担心。横竖你那‘太子哥哥’紧紧相随,岂容你胡作非为?”凤弦一听慢慢放开手,收了笑容正色道:“你要怎样才肯信我?我将他视作兄长,不也是你的亲哥哥吗?守真,我实在不愿看到,你们兄弟因我而结怨。”说罢将芳华的手按在胸口上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子叔凤弦绝不负你,若违此誓……”芳华向前伸手抱住急道:“我不听,我不听!好便好,不好就各自撩开手去。我又不是妇人,难道还上吊跳井不成?泊然,你只要平安归来万事皆不重要,到那日我定会为你摆酒庆功。”凤弦紧紧的拥着他,到此刻方觉生离之苦,要比书上戏里描绘的痛百倍不止。

    凤弦深知芳华要强,不厌其烦的嘱咐他善加珍重。忽又想起一事道:“我走后,烦你常去陪陪家兄。难得你们谈得来,我在军中也好放心。”话音方落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芳华心有疑惑,见凤弦出征在即只得忍下,默默颔首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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