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510 更新时间:12-06-07 14:22
他想他始终不能忘的是父亲临终前于他手心写下的四个字,以及刹那间父亲眼中灿烂的光华。每每回想起来,尚不能理解父亲为何将那四个字看得如此之重,可他依然觉得手心里的字烫到了心中。
最近天气开始转凉了,街上少有行人了。战争也开始爆发了,官兵挨家挨户地抓壮丁。兵荒尚未蔓延,人心却已惶惶。村中成年男子大都准备逃逸了。可他对这些家国大事并不关心,他只是想静静地守着父亲留下的药堂。外面已下起了细雨,他正执着羊毫扭动手腕一笔一划写下药方,而后将纸递给前面的老人,顺道嘱咐老人几句便送老人离开了。他听着窗外冷雨淅淅沥沥,觉得世道不同了。战火狼烟逐步蚕食了大地,淳朴的村民都已改变了。有能力的拖家带口迁移到暂时的安祥之地,而无能力的便独自逃离。谁都不会想留下。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明白,这改朝换代的事是要闹腾好几年的,无论你身在何方都无法避免。不过他不关心这一点。他只是一个村医罢了,只愿守一间药堂替剩下的老弱病残作义诊。他不曾想要离开此处。
天地若不仁,则万物为刍狗。他感叹了这么一句。如果这场战争如这场疏雨一般等会便停就好了。天下越乱,民越不聊生。也不知那些希望渡过苦难的人们能否抵达桃源净土。果然,雨不一会就停了,可硝烟仍然凝聚不散。
时光就这般在人们混乱中静静淌过。眨眨眼,一晃无数。此时,他正在河边淘洗药草,他仔仔细细地将药草上的淤泥揩去。可他的学徒却倏地将他的药篓扔向了河中心,一大把药草从篓中浮出漂向了远方。学徒骂他是老不死,开了家医馆却不赚钱,而后便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他对学徒的离去并未理会,只是颤巍巍地弯下身子,希望将剩在滩涂上的草药擦干净,却怎么也还是脏的。他盯着自己苍老的手,哂笑一声,原来他竟真成了老不死。他有点感慨。父亲去世的场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现实却是岁月忽已晚,一晃许多年。好似前几天还是少年因为分不清药理挨父亲的打,昨天才是父亲刚去世他成年接受药堂,今天竟已老态龙钟如多年前来看病的老人一样历经沧桑。这就是时光啊。他脸色开始泛白,他担忧自己活不久了,可他还没有新的学徒来继承他的一切。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唤他,他望了过去,只见一个认识的船夫一手支竹竿一手提药篓迎面而来。那船夫不断地将竹竿插进河中依凭着竹竿缓缓地稳稳地前进,而后循环往复。他看着船夫重复着摆渡的动作,若有所思。
流光侵了新屐,岁月拂着旧衣。如今他躺在父亲躺过的摇椅,望着父亲望过的匾牌,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执守于这一方先祖留下的药堂。父亲临终前望的不是匾,是匾上那几个烙在他手心的字。是“悬壶济世”。
可这人世,悬一药壶,守一药堂,济一世人又岂是轻松的。世道变了,人心不古。渡渡渡!都在争渡!世人一个个妄图作旅客去搭别人的渡船离开这纷扰之地,渡到宁静乐土。他看着这一番人世变迁,只有说不出的哽咽。别人在搏出路争渡人世,父亲却对作别人的摆渡人甘之如饴。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举世皆浊,何不执守一方药堂悬壶济世。”父亲的话还在他脑中时时回荡,如今的他却比当年的父亲更加老,经历的更多。他明白心中那一份沉甸甸放不下的感觉是责任,是传承。昔年父亲眼中的光华是后继有人的欣慰,而今他又该找谁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捣着药,药锤磨碎药草的声音在空旷的药堂中异常清晰。药堂今时今日已不复多年前的光景了。往昔父亲尚在,他总会听见迭起的脚步声,总会看到父亲将食指中指轻轻按在病人手腕处把脉。那时候,病人们大都是一脸难受着过来,而走时往往是满足释怀的模样。现细细回想起来,竟发觉那些人走时都只是随意地收起药方,仿佛听父亲安慰开解他们心中的抑郁愁苦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可现实却是再回首已人事变迁。没有病人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没有学徒抓错药的道歉声,遗下的只有药锤磨碎药草的声音愈加清晰。
此时浮光掠影云外昏沉,岁月明灭。他听到了几声小孩的嬉笑声,然后便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他瞥了一眼,瞳孔一下子放大了。那块父亲执守一生的匾已砸在了地上。那可是父亲一生的坚持啊。他缓缓挪向门口,坐在门槛上。干枯的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着四个泛黄的大字。悬壶济世,呵,父亲可曾料想到这一天?他红着眼眶,只是盯着那几个字,并未理睬远去的小孩。这年代兵荒马乱的,他们也只是可怜人罢了。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匾上的那些裂缝,目光悲凉。冗长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人的身影,他时不时会听见风吹动落叶时沙沙声和邻家门框摇动的咿咿呀呀,大片的伤感如藤蔓一般攀上心扉。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可他还是后继无人。父亲去了还有他继承,他若离了,这村子就真正无人摆渡了。暮光幽幽,人影茕茕。哀叹一声,他看着空旷寂寥的街道,仿佛望见了十里外金戈铁马,刀剑如虹。他知道这些希望在战争中渡过人世的兵将,终会在万千河山中堆积出遍地墓冢,他们的鲜血终会流淌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国家的生命脉络。可最后剩下的,永远是满目苍凉,以及亲人心中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疮痍。
他心中更加悲凉了,可他却更坚定了。他正沿着父亲的足迹走父亲走过的路。仅以一己之力渡那病痛中的人脱离苦海。他也明白,这世上即使病入骨髓亦有药可用,可若人心遗失,终会成为药石无用的可怜人。那些在蒙昧中的人一开始便弄错了方向。逃离并不能避开人世,丢失了人心才是真正的绝境。
时间好似停滞在他沉思的那一刻。当他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少年,少年说愿意做他的学徒,因为少年的母亲死在了病痛中。他直直地看着少年青涩的眉目,又望了望匾,终究是点了下头。他在那一瞬间忆起了多年前的父亲使劲抓着他的手在他手中描下“悬壶济世”时,他重重点下头而父亲安静离世的情景。少年看着他泪如雨下,有点手足无措。
时光从来不会停留,永远比村外的流水流得更快。他已经更加老了,老得只能在少年洗药草时静默地坐在河边。他看着不远处的乌篷船上,有船家撑着竹竿来回摆渡。他忽然觉得他亦如是,人生亦如是。他回头望见了村中已升起几缕炊烟,顿时哽咽了。现在村子有了少年,他想阖眼了。
岁月已晚。乍回身,灯火黄昏。方觉晓。
明前雨后,忽而一夏。朝朝夕夕,春秋匆匆。
时光依然流逝着,渐行渐远渐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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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删减版获第十届叶圣陶复评三等奖
《两生花》获第七届冰心杯铜奖,可我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获得的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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