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361 更新时间:12-06-08 22:38
迟霖第一次见到元训昕,是在一个冬日的清晨。前一夜里好大一场雪,朱翾寺外的万树千山,一片皓茫。在这一片皓茫里,他见到了他。他裹一袭白狐裘,躺在皑皑雪地里。一旁大约是几株合欢,枝桠几近凌乱光秃,在凛凛寒风里簌簌颤抖,抖落下几束晨光,浅浅的金黄。迟霖突然觉得,若他不伸手抓住,那个人也会慢慢融化在这浅浅的金黄里。于是他跳下马,悄悄走近。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碎雪,落在那个人长长的睫毛,苍白的脸颊上。漫天漫地的素白里,那个人眉间的一点朱砂,便成了冬日里绽开的最绝艳的花。
“陛下,找到前朝厉帝的尸骸了!”身后有人大喜道。
迟霖转身,这才注意到离他几步远的雪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一柄普通不过的短刀,深深插进元训晏的心口。身下的雪染出几朵暗沉干枯的红,自然不如那一点朱砂来的鲜艳。
迟霖回身上马,马鞭随意一指:“将厉帝厚葬了。还有,把那个人带回去。”
前朝遗下的王府旧邸,或已烧成灰烬,或被今上赏给了功臣,或被空置荒废。城南的一处小苑,朱亭碧池,琼楼花廊,据说是楚王二子买笑藏娇的地方。侥幸没有在厉帝弑亲夺位那一夜付之一炬,也没有在后羽大军破城那一天碾碎在铁蹄下,倒也是块福地。
迟霖吩咐:“就把他留在这吧。”又遣了太医侍女看顾照料。
朝中政务繁忙,没过几日迟霖便也忘了那个他带回来的人。直到某一天,侍从来报,那位年轻的公子已醒了,想见一见他。
迟霖推开房门的时候,那个人正靠在床头,呆呆望着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听到房门响动,他才微微回过神,然后嘴角一弯,朝迟霖绽出一抹笑来。那一笑,满室凝滞的光,便碎了一地。
“为何救我?”他开口,声音就如这冬日的阳光一般,轻轻柔柔,却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冷。
“因为你还有一口气。”迟霖在他床边坐下,慢慢细细地打量他。
年轻的公子,十五六岁的年纪,苍白瘦削的脸上尚有几分未脱的稚气。整个人被团团裹在暖裘锦被里,便愈发显得单薄伶仃。然而他是美丽的,比迟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或男子都要美丽,美丽的动人心魄。
“那么你呢,为何要杀那个人?”就如着了魔般,迟霖抬手,轻轻握住他的下巴。
那个人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但终究没有躲开:“因为他要杀我。”
他迎向迟霖的目光,回答得云淡风轻,口气实在不像一个病病歪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公子。
“呵,你胆子倒也不小。”
后来迟霖知道他叫阿豦,在那前后两场惨烈的战役里,父母双亡,无家可归。这在当下,本不是什么奇事。迟霖便嘱他在此处安心住下,自己有时国事家事不顺时,就一人一骑,往城南的小苑而去。迟霖觉得,能够与一个同自己过去半点牵扯也无的人这样相处,很好很好。诚然,他们都或多或少掩藏了某些事实,但如此已足够。
再后来的某一日,阿豦问他:“他们说,我长得有几分像你的一位心上人?”
“胡说八道!”迟霖勃然变色。
迟霖自然知道那个所谓的心上人指的是谁。由恨而生爱?迟霖觉得这样的转变太可笑,也太不可能。他只有在偶尔喝得酩酊大醉时才会去元修月的寝殿。看着她在他身下痛苦的表情,他便觉得自己的痛苦少了些许。
那么他对阿豦又是怀着何样的感情?
瞥到阿豦微愕的脸色,他缓了口气:“不像。你们一点也不像。”
其实只稍一看,阿豦确实同元修月有几分相似。但是真奇怪,好像唯有他,从未想过要将这两个人放在一处比较。这或许,是那时他正全心全意地恨着元修月。也或许,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又或许,是他情愿相信,阿豦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来看他。晴天里,他坐在小池旁的亭子里看书,阿豦就裹着厚实的狐裘陪在他身旁,开开心心地尝着碟子里他带来的各色点心。下雪了,阿豦一早躲进屋里。在书案上铺一张藤纸,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便站在一旁静静观赏,偶尔递来一瓣霜橘。
临近岁末,朝中政事更多。直到腊月末尾,迟霖才又去了城南。那一日飞雪如尘,未到黄昏,天色已大暗。迟霖披一身乌裘大氅,纵马穿梭在急风劲雪中,马蹄声踏在空空荡荡的京师街头,是许久未有的快意洒脱。
阿豦却没有待在屋里。这样的大雪天,他没有待在屋里,他去了哪。迟霖疾步去寻,终于,在昏昏灯影里找到那个单薄伶仃的影子。
阿豦坐在亭子里他惯常坐的位子上,一人,一壶酒。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来的可真巧。”阿豦回头冲他一笑,说话间却是一阵轻咳。
“这么冷的天,你喝酒做什么?”
“就是因为这么冷的天,才要喝酒啊。”阿豦觉得他这话说得有趣,嘴角又弯了弯。
迟霖走上前,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伸手去碰那一壶酒,是彻骨的冷。
“以前生辰,总是有人陪我过的。”迟霖来不及制止,阿豦手里杯中的酒已尽数饮下,换来又一阵轻咳。
迟霖皱眉看他。风里雪里,他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酒是冷的,他却不善饮。于是,苍白的脸颊上便晕染了他眉间的朱砂色。灯影昏昏,他的冷淡去了几分,就愈发柔得惹人怜惜。
“那今年,我陪你过可好?”迟霖突然一把抱起阿豦。
“酒!”
迟霖抢先夺了酒壶,连同阿豦手里的杯子,一扬手,扔进池里。
雪虐风饕,醉红暖帐。
迟霖说:“今晚,我留下可好?”
阿豦抿了唇,再抬眸时,眸中一片清亮。
“那个人,害的我家破人亡。。。那一夜,他欲羞辱我,于是我一刀杀了他!”情将浓未浓时,阿豦说。
迟霖没有答话,狠狠地一个挺身,所有未说出口的言语尽数化作一声又一声缠绵缱绻的轻吟。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后羽景帝灭吴迁都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大多便是在阿豦的芙蓉帐里度过。
“带我走吧。”那一日雪霁初晴,阿豦窝在迟霖的怀里,把玩着他一头散开的长发,突然开口说。
“为何?这里不好么?”迟霖转过头看他,一缕发还绕在阿豦的手指间,被扯得生疼。
“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除了你,也没人陪我说话。”阿豦蹙着眉说。
不知道为什么,迟霖就相信这是阿豦的实话。他突然觉得能够体会他的恐惧。尽管这种恐惧,不同于当年被李昧和董氏控制时与跹姐相依为命的胆战心惊,亦不同于如今一个人坐在崇武殿里除了袅袅香烟便只有案头高高一摞奏章相伴的空虚寂寞。
“好,那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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