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87 更新时间:12-07-03 09:16
蔓青缓缓站直,齐显璋对她说道,“蔓青小姐,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有种花,衬你正好,夜来香。”齐显璋整个身体靠近,气息拂过蔓青的面容。蔓青抬手轻推他,倒是有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在见到齐显璋眼神中透出的玩味时,她不轻不重,却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那难道没有人告诉齐老板,偌大的上海,我究竟归于何处?”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福州路最东边的董家,欢迎齐老板来坐坐。”话落,她一个旋身,渐没于人群中。
蔓青回到后台时,才惊觉自己的手尖冰凉。镜中的自己,褪下了那伪装的部分,转而代之,是毫无温度的神情,刚才若没有胭脂的遮藏,恐怕也难以对齐显璋应付自如。蔓青收拾着自己的包,随后与白钦打了招呼,出仙乐斯,深秋的晚风铺面,她才有种真实感。伸手拦了黄包车,坐上后,她才将自己的疲惫尽显于外。渐渐地,周围由喧闹转为宁静,拐进了熟悉的小路,蔓青开口道,“就停在这罢。”下了车付完钱,她一人踱步向前,远远地,熟悉的纳许牌汽车停在董家宅院门外,是三叔的车,蔓青心里有些微的钝痛,究竟,三叔有多久没有对她笑过了?
“快一点,去叫董少!”尖锐的声响令蔓青浑身一颤。她听出来那是灰子的叫喊,心下没由来地慌乱,她加快脚步上前。暮色中,董韶之与管家还有吴妈一齐出现在门外。“三叔!”车门打开了,有什么人被抬了出来。蔓青手脚一软,眼前一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被人从车上抬出来的男人,熟悉的轮廓,不是三叔又能有谁?“三叔!”蔓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过去,人群中,三叔的面容惨白,浑身不停地抽搐着,瞪大的双目惊恐惶惑到难以自制的地步。蔓青想,她此一生都不能忘却那一瞬间见到的,那温润若暖茶的三叔,那自持有礼的三叔,那将她带回董家视如己出的三叔……
“韶之,蔓。。。。。青……”三叔已经吐字不清,蔓青颤抖着手去握住他的,“三叔,蔓青在。”“如果可以……离开上……海。”风过,吹落三叔额际的汗,蔓青跪在他面前,俯身,他轻如薄雾的嗓音说了一个字,“表。”
“去打电话,为什么还愣着!”董韶之的声音划破天际,几乎带着隐隐的绝然。“董少,迟了。”说话的是灰子。董韶之拨开他,映入眼帘的是三叔灰白的脸,和已经停止抽搐的身体。“董少……”董韶之轻如呢喃,“三叔,已经走了。”一片沉寂,一片茫然。当所有人都回过神,想要抬着三叔进董家大门时,才发现蔓青跪在地上,双手紧握着三叔的手,怎么都不肯放。“蔓青。”吴妈老泪纵横,趴下身去扶她起来,可蔓青若失了魂魄一般,将头贴在三叔毫无生气的面容边上,目光浑然,这下,再浓烈的胭脂也遮掩不了她死灰般的面容。
“蔓青,松手。”董韶之说。一遍、两遍、三遍,所有人都痛苦地望着她,她却似觉察不到这份悲悯,就这么定定地坐在地上。“把她拖进去。”这是董韶之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而蔓青呢,几乎是握着三叔的手撑到了门边,左脚还没跨进门,便一头栽了下去。院中的合欢落尽最后一片叶,零落成泥碾作尘,无声地枯萎。
那一夜,犹如一场驱逐不去的梦魇,伸出藤蔓的枝,缠住董家所有的人。三叔是在码头的仓库被人灌了过量的大麻,因为近夜晚,码头人渐少,打零工的也都离开了,鲜少有人会注意到仓库,谁也不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两个多小时之后,三叔才被发现。
“董少爷,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跪在厅堂地板上的,是五十来岁的老汉,粗布粗衣的,全身哆嗦着,被雨水浸透的脚在地毯上映出一滩水渍。“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先发现三叔躺倒在仓库的么?”董韶之身体陷在沙发中,望着眼前的人,“你刚才说了,照平时,你们也是五点收工离开码头回家的,可是为什么今天你又折返回去?陈先生,你能解释一下吗?”董韶之目光看似淡然扫过,但那平静的凝视背后蕴藏的凶险,只要跟着他时间久的人,都会明白,“我提醒陈先生一句,在码头,你管的是我们董家的那块方寸之地,在这块地上,三叔发生那般事情,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
老陈头越发低垂,厅内静谧无比,只有屋外磅礴的大雨倾诉着悲凉。“董少爷,”深吸一口气,老陈终于开口,“今天在码头搬货晚了,大伙都很苦,说是要去喝一杯,离开码头后,我突然想起仓库的门没有栓上,所以独自回了仓库。大概是十多米远的地方吧,我就听见了一群东洋鬼子的嬉笑声,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只是看他们的手势猜测是在接头,我看到了他们提着两个大箱子,神色诡异。我不知道为什么三爷这么晚还没有走,他是上前去和他们交涉的,可那几个东洋鬼子……”老陈摸了一把脸,似乎回想也让他胆寒,“就这么把三爷拖进了仓库。董少爷……我,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该说的都说了,我们是混口饭吃的人,看在我还念着三爷回头去救他的份上……”恳求的目光,不安且互相交错不停搓着的手,老陈等着董韶之开口。
半饷,董韶之闭上眼对身后的阿童说,“带他走吧。”老陈站起身,颠簸了一下,走了半步后回头,哆嗦着踌躇半天问道,“三爷他……还好吧?”董韶之蓦然睁开双眼,寒得若冰封,“三叔已经没事了。念你最后没有昧着良心,我让你走,可记住,这件事权当没发生过,你应该明白,明天开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陈别开视线,连连点头。他离开后,雨下的更大,阿童淋了一身回屋子,面对董韶之,却半个字吐不出。
“阿童,别这样看着我。”“少爷,不该如此。”雨水淌满了一地,“三爷,太惨。”落地窗外雨打芭蕉低头哀,董韶之瘫在沙发中,仰视头顶那盏绚丽迷幻的吊灯,绰约之影尽显。谁能惨得过三叔?二十娶妻,二七得女却丧妻,逾越四十复丧女,若命运是公平的,又何以致使一个人一路蹒跚最终燃尽自己的性命?难道,只因为姓董,只因为身在这烽火之世,浮华之城?董韶之松开自己的手,随即死死地握紧,“三叔的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对外只称病了,在修养中。”
阿童和身后沉默一晚的灰子皆开了口,“如果这样,那么连灵堂都无法为三爷设,白绫都无法为三爷挂,三爷又算什么!”董韶之站起身,“就这么决定。”“董少!”厅内所有的人异口同声。董韶之定了一下,缓缓走到楼梯口,头也未回,“董家,我说了算。这个时候,三叔的死若让齐家人知道又会如何?你们不顾忌,可我不能不顾忌。”
吴妈抹着眼泪从二楼下来。“吴妈,蔓青怎样了?”“这丫头好像傻掉了,也难怪,三爷待她那么好……”吴妈竟也说不下去了。董韶之闻言,上了二楼。走廊上昏暗一片,只有蔓青的屋门半掩着,橘色的光泄出,就好似以前他路过时,总能睨见她半侧身影在桌前看书。而如今,依然是那身形,那摸样,可周遭早已失却了温度。
那株花叶蔓常春迎着屋外的雨水,萎焉的模样令人心疼。“明天,”董韶之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明天和今天一样,该什么时候去仙乐斯,照常去。”蔓青坐在梳妆台前,总算找回一些神志般吃力地抬眸,“我不会去。”“一定要去。”“不会去。”“我会让人送你去,而且,要笑着去。”董韶之波澜不惊的言语,一如往常可怕的淡漠在蔓青眼前晃着,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带上门,那轻微的“咯嗒”一声撞在蔓青胸口,她差点无法呼吸。
他究竟有没有心?冰冷冰冷如今躺在后堂的,是他的亲叔叔,应该是多么醇厚的感情,该是连言语表达都奢侈的感情,为什么连死了也得不到祭奠?如果三叔是她的亲叔叔,如果是,她会为他戴白花,为他披麻衣,为他做任何一个死者该受到的礼仪。可是她和三叔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系,他曾经对她笑过的,关怀过的,甚至决裂过的那袭话,都再也不会有了,像是被风碾碎了的尘土,飞到哪里,都再也没人会在意。三叔为她订做的那套女学生的衣装还挂在那处,在北平火车站三叔第一次见她的笑还历历在目,那个暴雨天三叔将她背回董家,他背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一侧面颊,可如今月华如水,那番温暖快乐依稀仿佛在眼前,却飘渺得她怕一闭上眼睛就会记不起这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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