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49 更新时间:12-07-07 20:59
“那日傍晚,我转回仓库,远远就见到一群人在那里做着什么交易。在董家的地盘上鲜少有人这么放肆,我刚想上前,就见三爷的身影,我听不清楚说什么,就见齐家人说了一句,‘一切就交给坂田先生了’,就离开了,然后那个叫坂田的东洋人让手下拖着三爷进了仓库。我在那里越发的不安,却又不敢去瞧,待到天完全黑了,那群东洋鬼子出了仓库乘车离去,我才进了仓库。”老陈肩膀微颤,回忆那晚所见,亦是无法自持地后怕。
“你确定,见到的是齐家人和东洋人一起?”一时的沉默过后,董韶之开了口。“不会错,齐家的那个叫鲁哥的我见过,他经常来码头,也经常跟在齐显璋身边。”那个喜欢穿长衫的男人,总是不声不响,却行事狠辣,老陈早闻其名。“灰子,你送老陈回去。”董韶之沁润在月光下的翦影裹着清辉,老陈抹了一把脸,双腿跪于地面,额头砰地碰到地面,当着董家人的面磕了头。他据楼着背,灰子带着他离开了,厅堂又恢复了宁静。
董韶之立在那里良久,才回了头,却见不知何时蔓青已站在楼梯上,她眼角,细细的泪痕无声悬挂,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这下,三叔可以下葬了吗?”董韶之一步步走向她,“明天早上,郊区的墓园,那里很安静,三叔会喜欢那个地方的。”蔓青背脊直得僵硬,唇边若影似无带着一丝笑,“三叔一向都喜欢安静,尽管他从来不曾享受过这份安静。现在好了,终于可以了……”她的尾音沙哑到戛然而止,董韶之伸手,蔓青却已回过头背对他,“三叔的怀表,能否留在我身边?”
董韶之收回自己的手,放于身侧,过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好。”蔓青点点头,扶着楼梯上了去。蔓青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冰冷的床上,等着窗外的黑沉转为橘红色。
可太阳终究没有照入房间,天阴沉沉的,本就是冬日,此刻显得尤为冰寒。裹着黑色的大衣,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那丝毫无血色的唇,托着眼袋的眼,她微怔,这不是佟蔓青。要去见三叔最后一眼了,三叔不会希望她这样的。用唇膏描绘了一下,扑了扑粉,这才勉强能见人,眸子也亮了一分。
西郊的墓园是董韶之选的,的确,四周清静无比,杨木高松,真正是清冽。只是,他们刚到,灰蒙一片的天空竟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雨落眉间,衣角,蔓青却不觉着冷。可就在见着三叔的棺木被谨慎抬出时,她的手都在不可抑制地发着抖。这场葬礼,来的人为数不多,董韶之,她,灰子,阿童,还有吴妈。吴妈扶着蔓青的肩,怕她承受不住。棺木缓缓被合上的瞬间,吴妈用手遮住了她的眼,蔓青却打掉了吴妈的手,“让我看。”
尘土被覆盖雨上,牧师在一边念着祝福的话,嬷嬷双手合十,祈祷着死者的安息。蔓青眼前倏然一片青光,在她意识过来时,已经跪在地上,大叫着,“不要埋了三叔!”有人上前来拉她,她却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力气般匍匐在地面上,雨水洗刷令她狼狈不堪。“蔓青……”吴妈见她浑身都抽搐起来,心疼不已。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这么久都不和三叔说话,冷淡以对,纵使恬了脸,我也应该求三叔原谅我的任性,三叔……”她断断续续地嘶吼道,董韶之立于她身后,不劝亦不动。吴妈扯住他的手,他反握住吴妈的手,“让她去,这样才是最好的,大家回车子里吧。”
蔓青眼前被雨滴模糊了,迷蒙了,手中抓着的,怀中揣着的,是三叔留下来的怀表,没有人会比她更愧悔,三叔的身影似一团迷雾般越走越远,徒剩下耳边的一声叹息。有一抹身影覆盖住了她的视线,透过雨幕,她逐渐看清了董韶之的脸。“回去吧。”三个字,却碎裂了她这几日构筑的那堵墙,现在才知道,脆弱不堪。
董韶之牵住她的手,稍稍使力,她便被他代入怀中。他脑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轻得如同一片羽毛一样,又似薄薄的纸片,只要他一用力,她就会化,就会碎。董韶之将她带回车上,回到车上的蔓青牙齿打颤,粘湿的发丝贴在额际,完整的语句都吐不出。她目光无焦距地望着车窗外,清空了的天际落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三叔的葬礼结束了,可蔓青的生活还要继续。董韶之在后堂摆设了不大的灵台,三叔的笑颜就高悬在灵台之上。蔓青与遗照中的三叔对望,却一丝丝心寒。原来,无论生前是如何叱咤风云的人物,死了,也不过在这方寸之地,供人悼念。可是,三叔不该这么早就逝了,还是以这么惨不忍睹的方式。
背后传来脚步声,在她身后几米处停顿驻足。“吴妈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了。”董韶之的声音醇厚,却像茶水般清淡。“三叔的灵堂什么时候才能搬到前面去?”她没有回头,拨弄了一下发丝。
“很快。”他答道,“只要齐显璋一死,就可以让齐家人来参拜三叔,而且是跪在三叔的面前。”他的话波澜不惊,却响彻了整个后堂。蔓青侧目对上他的视线。“你怕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蔓青眉眼一弯,弯成浅浅的沟壑,而她却是在笑,笑得凄苍,笑得别有韵味,“我听见了,而且清清楚楚。不但听见了,我还准备参与。”
三叔灵台前的烛落下烛泪,这片刻的无言化在空气中,难以消散。“我不容许。”董韶之眉头皱起,面色凛然间是不容置疑。“四天后,白老板在仙乐斯请宴,齐显璋也在宾客之列,这是最好的时机,得手的可能也是最大的。”蔓青侧目去望照片上的三叔,“到时候,整个董家也只有我能接近齐显璋。”
许是她的语调过于平静,致使董韶之清楚这便是蔓青早早就思忖好了的,这几日她几乎不言一句,想的恐怕也是这事。她的身影显得瘦弱却挺立在那,分寸不动,这时候谁的劝都是徒劳的,“三叔”两个字这七年来或许就是她的全部。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我随你,到时灰子他们会在你周围,行则可,不行则退。”董韶之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转身离开后堂。身后的门合上,蔓青昏暗中的嘴角缓缓向上。行则可?不行则退?也许董韶之根本不知道,她,已没有想过退路。“三叔,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她双手合十,最终曲腿跪在冰冷的地面,发丝抖落,遮了她眼中最后那散碎的伤感。
过了一日,白老板的请柬果然送来了董家,喜红色方方正正的请柬上,用小楷描着“佟蔓青,董韶之,董三爷”三个人,蔓青用手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人名,直到吴妈来叫她。“蔓青。”吴妈拍了拍她的肩,“白老板托人来说话,让你去南京路的华家丝铺挑选喜欢的料子,宴会那天要正正式式将你介绍给那些名流权贵,”吴妈顿了顿,带着些不明意味的神情瞧着镜中的蔓青,“这样一来,就再没有退路了,那个白老板,是真心想要捧你。”
蔓青手一颤,覆住吴妈的手,然后用脸颊贴住,她心知吴妈是不希望她成为真正的交际花,那样的身份,最为晦涩,也最为难以启齿,可是就如同吴妈说的,没有退路了,这场宴会,她非去不可,为了三叔。
蔓青独自一人去了华家商铺,吴妈本是要跟着的,可蔓青笑着婉拒了。街头的热闹于她有股陌生的感觉,三三两两放学的女学生笑声悦耳地擦过她的肩远去,蔓青脚步一滞,回头试图找回自己的影子,却被一阵凉风吹醒了思绪。
进了商铺,暖意佛面而来,如目的是各式各样上好的绸料缎子。华家丝铺算是上海有名的布料店,专是从北平的染坊加工运回的布料,触感极佳,颜色华而不艳,魅而不俗,关键是老板信誉好,见客三分笑,对待有钱的和平民百姓照旧是一张脸,这才赢得不少客人上门。老板自然是姓华,这大冷天的,此时丝铺里人也不多,他便手拖着个暖炉子在一边烘手,见是有客人了,就提声道,“这位小姐,随便瞧。”
蔓青往里头走,衣服布料都很好看,也着实令人惊叹,可却入不了蔓青的心。走到最里端的时候,蔓青的视线却被挂在那儿的一件白色修边旗袍锁住了。苍目的白,左胸绣着的是淡粉色的莲,莲若初开,镌刻得别样细致。蔓青喜欢白色,这是只有三叔知道的事,她为何喜欢白,如今想来,竟是因为多年前齐炎的一句话。
“小青草,书中说,白似莲,淡雅至极,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种颜色能高过它,你也是最适合白色的女孩……”熟悉却遥远的话语,顷刻想起,却硬生生折煞了心神。蔓青本是触放在这旗袍上边的手微微挪移,最终缓缓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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