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卷  伽蓝雨(下)

章节字数:2604  更新时间:12-06-20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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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微凉。

    从女子家回到自己坐落在野村靠近山口的小木屋时,夜幕已经落下,夏侯昱坐在屋子旁自己搭建的简陋但勉强能够遮挡的草棚下,看着雨丝在这夜里细细密密的织。手中的玉质短笛有些陈旧,笛子壁身十分光滑,大概是被指腹摩过太多年的缘故。

    夏侯昱将短笛放在唇边,薄唇轻启,在这雨夜中吹奏着啼血般哀伤的曲调。这缠绵婉转、沉郁幽怨的曲调徘徊在野村的上空,在空荡的山谷里反复回唱,似相思、似奈何,总之被传得老远……

    身旁的油灯在摇曳着,火光中,夏侯昱仿佛看见了那曾极盛一时的繁华洛城的夜空上绽放的焰火。叹只叹,烟花易冷,人事已非,一曲笛声歌尽繁华;怪只怪,辗转一生,人事易分,倾覆的是家国,离散的是故人。

    恍惚中,仿佛听见了十里外的珈蓝寺梵钟重鸣,夏侯昱断了笛声静静聆听。

    “原来是山间的风雨声,痴儿啊!这岁月已不复,这更鼓已作罢却还听见故园残声,是何故?”夏侯昱自嘲般叹笑着,心间堆积着闷闷的疼痛。

    是自己执念太深、太沉了罢。明明是清醒的,却还要深陷这样的无望,这样的……自死方休。

    也许,就这么老死乡野,也好。夏侯昱望着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的银丝想着。

    “昱叔叔,我给你送东西来了!”思量间,门院外传来少年声。夏侯昱抿唇浅笑,只见从门外跑进十岁年纪的少年,也许十岁并不能称之为少年,但在夏侯昱心中,这已是少年。

    只见少年穿着紫色长衫,未打伞。待到少年跑到草棚下,夏侯昱接过少年手上的物件,置放在草棚里的木桌上后,便用晾在草棚里干净的布巾帮少年擦拭着蘸水的发。

    “怎跑这么急,也不打伞。”夏侯昱这样说道,说是责怪,但语气间却饱含着宠溺。

    少年就是今日夏侯昱傍晚时分拜访过的女子的儿子,姓拓跋,名洛。韶华易逝,十年前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此时眉宇间已经透出淡淡英气。夏侯昱知道,大概再过些年岁,这少年会更出落有致,变成一个俊美男子,就像那人一样。

    这双英气逼人的剑目像极了。夏侯昱总这么感慨。

    拓跋洛有些腼腆,夏侯昱为他擦拭着身上的水,让他有几分不自然,不知道手该放在那里,不知道目光该往哪里瞧去。他只得怔怔的在夏侯昱旁边的位置站好,让坐在竹编的凳子上的夏侯昱可以很轻松的帮他擦拭湿发。

    待夏侯昱将他身上的水擦掉,发上沾着的水珠也熨干后他便打开他给夏侯昱带来的物件,向夏侯昱一一展示。

    “这是娘亲给你做的新衣,你上次给我和娘亲送的布匹有太多余剩,娘亲便给你做了几件春装。”拓跋洛将一个布包打开,里面铺展的是折叠整齐的新衣,夏侯昱见着衣服,眼中含满了笑意。

    “这是我今天下溪口摸的鱼,娘亲刚腌制好,也叫我带来了些,这腌制好的方便留。”拓跋洛又打开一个不知原是用来装什么的方形木盒,但此时里面装的是几条腌制过的已经算大的鱼。

    拓跋洛自个说着,却不见夏侯昱出声,他抬头看向夏侯昱才发现对方只是盯着那几件衣服看,夏侯昱的手从衣服的领一直抚摸下来。

    这些衣服的边角都是绣着花纹图案的,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的针脚,白色的线在白色的以上绣着,素雅单调却是美不胜收。夏侯昱的手有些颤抖,指尖那凹凸不平的质感描绘着的是画卷,是服饰上的纹理,是白衣上的命脉。

    拓跋洛双手握住了夏侯昱那只在衣服上游离的手,手背有些光滑,但手心里却被时间凝结成了厚茧,一块一块镶嵌在原本细嫩的肉上,“昱叔叔,你怎么了?”拓跋洛问道。

    夏侯昱被拓跋洛突然的动作拉回了思绪,他看着握着他的手的拓跋洛,笑了笑,然后一边摇着头往凳子那坐去,一边说:“没事,只是想起了洛儿的父亲罢。”

    拓跋洛也跟着坐到夏侯昱旁边的凳子上,他双手撑着头,用一脸的求知面对夏侯昱。关于他的父亲,拓跋洛大都是听说,听娘亲说,但未听过昱叔叔说。

    “洛儿可知为何复姓拓跋?”夏侯昱不忍辜负拓跋洛的满脸期望,想着自己从未向拓跋洛言说过他父亲的事,又不知他母亲是否曾对他谈起。思索片刻,只得开口说道。

    “因为父亲复姓拓跋。”拓跋洛回答道,他只记得母亲曾告诉他,他的父亲叫拓跋奚,是个将领。

    “可是,洛儿如今的兄弟可都是改姓了元了。”夏侯昱的语气听不出究竟是叹息,还是惋惜,但其间的苍凉之感便如寒潭之水,入骨入髓。

    “姓元?”拓跋洛不解,这家族之事,拓跋洛便就不知了,印象中母亲未曾提起过。

    夏侯昱并未回答拓跋洛的疑问,只是接着问他道:“洛儿可知你母亲为何携你客居这乡野村落?”

    “是为了等父亲,”拓跋洛回答说,但想了片刻后又言:“可是父亲是北魏将领,如今家国已陷,朝代更替,父亲他……”

    “不,你还不懂。”夏侯昱打断了拓跋洛的话,他起身站到草棚的边沿,看着眼前的雨景,思绪却飘散远方。

    拓跋洛被夏侯昱突然的激动给吓怔了,待缓过神来,却见对方负手立在前方。突然,他又想到什么似的,便问:“昱叔叔呢?你为何也情愿呆在野村呢?娘亲说昱叔叔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不应该将才华埋没在这深山里的。昱叔叔和我们一样住在这野村是不是也在等父亲呢?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这十年间,昱叔叔一直代替父亲照顾着我和娘亲,我想父亲若真已离世,在九泉之下得知也会为有昱叔叔这个朋友感到欣慰的吧……”

    拓跋洛自顾自的说着,却也不知道夏侯昱究竟有没有在听。其实这番话也只是他的个人之见。他没见过父亲,或许见过,但那也是在襁褓之中并不上算,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夏侯昱是何种交情,他妄自猜测着大概是知己吧,但却又总感觉不是。他知道母亲从不待见夏侯昱,从不言夏侯昱的好,但却也心安理得般的一直接受着这十年间夏侯昱为他们所作的一切辛劳,他记得他的母亲也曾向他提起,夏侯昱本是富家子弟,若他愿意,根本不至于同他们一般落魄至此。

    他还记得自己曾见过,母亲每每在夏侯昱为他们家送东西离开后暗自垂泪,口中总是喃喃着一句:你我也都一样,何苦装的洒脱,既然你也是这般不舍,为何还要让他去……

    “人活着,”夏侯昱的声音突然响起,却也不突兀,只是在拓跋洛听来,有些沧桑而遥远,“总得有些念想……”

    夏侯昱的目光依旧对着远方,那个他常常遥望,拓跋洛却从不知晓的方向。在这细雨纷纷的夜间,夏侯昱伫定着目光。

    偏执也好,固执也罢,就算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就算明知已是无望。

    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就像我未曾离去,就像你也未曾死去。

    后记: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我不知道青史古亘是否曾有过这样一个人,是否曾存在过这样一段情,但这一刻,我希望是有的。辗转过历史的年轮,究竟多少痴人,枯等着一轮又一轮。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在听方文山作词的《烟花易冷》,这首与洛阳珈蓝有关的词,我只想给它添上一笔不一样的痕。洛儿的父亲并未出现,但我想,他应该早已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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