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290 更新时间:12-11-20 12:07
启程前往玉华寺的那一天,天色微微的阴凉,并没有日光的煦暖,以至于走出房屋的庇护,人会不由自主地抖上几个不大不小的寒战,这一天,正是春寒料峭时。
此行并不想引人耳目,不过微服出宫,所以消息被封锁得很彻底,明里暗中守卫戒备的人更是百里挑一。即便如此,殷容睿还是非常谨慎地布置了三辆一摸一样的乘坐马车,穿插行进,混淆视听,以防万一。
正午时分,马车停至玉华山的山底,换过上山的软轿之后,我们于午后抵达了一片云雾之中的玉华寺。
此番来访虽是机密,但也已经派人在寺中打点,刚一落轿,主持方丈星云大师已带着几位老僧在寺门处迎候。
连日来的不见天日,让我在来到这里的一瞬间,便不禁精神一振,尽管身上还有浅浅的低烧,不过,我却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就地翻个跟头。
星云大师是一位年事与修为都极其高深的僧人,掌管玉华寺的四十年来,是享誉大殷德高望重的佛家泰斗。
他的面容已经多年不变了,苍老而慈悲的一双眼,灿若星辰。攥着佛珠的手,枯瘦得像是裹了一层百年的树皮,但却在很多年前,温柔地拍过幼年时的自己。自己每一年都能见到星云大师很多次,在他眼中,我似乎永远都是林家府上被爷爷奶奶宠爱着的小少爷,今日以这样的身份相见,我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一如既往的风淡云轻。
他得体而从容地将殷容睿和自己迎进了寺中。
一间间古色古香的庙宇在庄严而沉重的钟鸣之中层见错出,我以前从未这样仔细地注视这里,看得多了,再好的建筑也不过是一堆石砌罢了,但是今天,我不敢错过任何一条缝隙,从走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跳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就在心猿意马的此时,手间温温地一热,我飞快地抬头,看见殷容睿淡笑着的眉眼,他道:“既如此,便先去厢房略歇一歇罢。”
我快眼扫了一下四周,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点了点头。
心忽轻忽重的悬在胸膛里,实在是没什么歇息的心情。及至到了预备的厢房中,我几乎没怎么细看房内的陈设,便一路走到了窗前,打开了窗户,直直地将目光放了出去。
窗外是一小片绿意渐醒的小世界,没有乱花的点缀,只是一派清新的画面。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很想吸取一点沁人的味道来涤荡一下内心,还那里一点平和。
殷容睿也慢慢走了过来,用长长的手臂,从后面圈住了我,用他自己的面颊贴着我的头发,我身上忍不住紧绷起来,开始一脸不自然地等待他的发言,不过,在一阵又一阵的静默之后,心间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于是我赫然发现,原来,他,是在陪着我欣赏眼前的光景。
我将紧握在自己身侧的双手攥了又攥,最终轻轻地松懈下来,抬眼再一次放直了眼神。
气氛突然变得很安静,那种由内而外的安静。
在这样的安静里,我一边感觉着一个温热紧实的拥抱,一边感受身后沉稳有力的心跳。脑海里袅袅地一片空白。
“这里,你常来?”殷容睿将头往前探了探,小声问。
“每年过节的时候都来。”我低下头。
殷容睿点了点头,说道:“玉华寺是大殷的老寺了,是开国先祖下令修建的,处处都是按着他老人家的喜好造办,连烹调也不例外。”
我暗暗撇了撇嘴,照着帝王的意思来?!这是修寺庙还是修行宫?!
不过,此间按着皇家的规格来建设,竟然没有沦落得浮夸,也实属难得了,看来星云大师着实主持有道。
“斋饭斋菜,可合口味?”殷容睿突然又问。
我想了想,老实道:“……有点咸。”
殷容睿低声笑了笑,若有似无地蹭了蹭我的头发,道:“你不喜欢,尝一口,应个景儿就是了。朕吩咐宫里……”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有点咸。”我犹豫了一下,这样说道。
殷容睿微微停顿了一下,纵容似地连连说道:“好好好。不吩咐了。”
我的脖子动了动,有些疑惑地想回头看看殷容睿,不过,动作刚进行到一边,我便急忙刹住,将脑袋回归原位。
然后,氛围又重新回归刚才的静好,殷容睿和我都约好似地再也没说话。
直至门口传来侍卫的叩门声,告知房内寺中准备的细点送到了,殷容睿才松开我,不过随即又捞起我的手,一路走向了休憩的坐榻,一番正襟危坐之后,才将门口候着的细点传唤进来。
朴素的食盒以及简单的细点,倒是让见惯了精致的殷容睿有些好奇,待放入口中品尝之后,他就用神色表达了细点的味道和它的外形如出一辙:并不绵软的口感,仅仅只有一点点的甜味。
“倒是很淡。”殷容睿咽下了一口,然后看向我,问:“你可喜欢?”
我已经咀嚼了几块下肚,一边捏着一块雪白的杏仁糕,一边回答说:“寺中的细点,多少年都没变过,一直是这个味道。”
殷容睿一听,立刻觉出自己被当做普通香客“一视同仁”了,于是便笑骂了一句:“老和尚,竟敢拿这俗物来这里。”
我几口吞下了小巧的杏仁糕,并不回应。
殷容睿嘴上如此,但说过之后,也并无异样地吃了些许,正是这个当口,云邵阳利利落落地走了进来。
简单地行过了礼之后,他道:“禀圣上,正殿内一切备妥了,请您移驾。”
殷容睿点了点头,毫无顾忌地将我手中吃了一半的细点夺走一扔,然后拉着我站起了身,疾步走了出去。
我颇为尴尬地瞟了一眼在场的云邵阳,他倒是半颔首低站在一侧,从可见的脸部表情来看,乃是含笑的。
脸上讪讪地跟着殷容睿在一路侍卫看护的情况下,来到了进香请愿的正殿。
庞大而森严的佛像映入了眼帘。
因为要下跪膜拜,除了星云大师和几个焚香的小和尚之外,所有人都不得与殷容睿同在这一处屋宇下,而我作为另一个主角,当然也要留下。
重重地关上了正殿的大门之后,星云大师闭目坐在蒲团之上,一边敲着木鱼,一边数着佛珠,口中连贯而深沉地念着经文,清瘦的身形和慈悲的模样,萦绕出灵光盖顶的气质,在佛香缭绕的此处,仿佛是另外一尊佛。
殷容睿和我齐齐跪在佛像正前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同样阖目,在心中默念星云大师口中的经文。
“笃——笃——笃”
节奏的木鱼声有节奏地传入耳帘,鼻尖是浓郁而稳重的香气。
脑中的空白渐渐地散去了一些雾霭,我闭着眼睛,似乎看见了两个站在庙堂里的小小身影,上方的佛像是依旧是如此巨大,衬托得幼儿更加渺小。
“奶奶和蓉姨要什么时候才请愿出来呀?我要无聊死了!”一个一脸无奈地坐到了蒲团上。
另一个则抱着手臂,看了一眼佛像,道:“你再这般说话没忌讳,佛祖要罚你了。”
“罚我什么?!”小脸一扬,秀致的五官里都是不屑。
那一个出手在他脑袋上一拍,道:“罚你一辈子只有这么高。”说完,用手比出一个相当可怜的高度。
“你是比我高了多少啊?这么嚣张?”秀致的那个皱起了眉毛。
“你等着吧,我一定长得比你高得多。”冷冰的那个不满地反击。
“好哇!你最好长得比他还高,不然,我可不服你!”秀致的那个指了指佛像,再一次扬起了小脸。
“我若长得同他一般高,你就得做我座下的小童子,生生世世地给我焚香看火。”冷冰的那个看着那个佛像,说道。
“你让我给你砍柴烧火都行。”
“砍柴烧火做什么?”
“一把烧了你个冒牌货,替天行道,佛祖就不罚我了!”
记忆里开始了一段久久不息的笑声,我有些不能自制地睁开眼,下一刻,却是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就在这时,星云大师缓缓地开口说道:“经书已表,请圣上移步后殿的吾心堂请愿。”
殷容睿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就要起来。
“老衲若是没听错,圣上此番来此,乃是为侍君请愿罢。”星云大师慈眉善目地笑问,黑红相间的袈裟半旧不新地披在身上,但他的形容却永远是郑重而温和的。
“不错。”殷容睿回答。
“既是为侍君请愿,该是请者进,愿者留,方是这里的规矩啊。”
殷容睿看了我一眼,道:“这里的规矩也是皇家订的,朕自能自己做主。”说完,他轻轻地笑了笑道:“星云师父年纪大了,未必受得了此人呢。”
星云大师合掌又是一笑,道:“圣上说得有理,百多年的规矩,您一念破了也无妨,只是这样一来,这愿就不知灵验与否了。不过,老衲这儿自是要从圣上的,佛祖那儿就不知听与不听了。”
殷容睿停顿了一下,哈哈地笑道:“老和尚,你是怕朕破了你这儿的规矩,叫你日后要卷了面子,竟敢拿佛祖出来吓唬朕。”
星云大师也是笑,笑得温柔,笑得腼腆,满满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他道:“圣上明察秋毫,老衲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星云师父言至此处,好好的日子,朕也不驳了,便将这人留这儿烦着。不过,朕也是有条规矩的。”殷容睿勾起更加深沉的笑意,看着我说道:“若是过会儿,他凭着过往的交情闹将起来,星云师父可得替朕料理妥当。朕若是出来,见不到此人,他便是只出了这大门半步,星云师父的面子,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星云大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笑道:“那是自然。”
殷容睿在我肩膀上一握,便真的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一侧的通门,前往后殿的吾心堂。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刚才见了门外的那番架势,我便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一种插翅难飞的看守之中,早已什么小心思都懒得动了。
我收回目光,看向星云大师,朝他双手合十地拜了拜,道:“星云大师,别来无恙。”
星云大师含笑向我点头,道:“托福托福。倒是老和尚道行不深,与熙少爷年后一别,也托不了什么福去,要熙少爷抱恙来见。”
“大师说笑了。晚辈自己就是医者,如今因这小病前来叨扰,是晚辈的不济。”
星云大师摇了摇头,道:“所谓医者不自医,熙少爷不必介怀。”
三四个圆嘟嘟的小和尚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见殷容睿已经离去,便开始低声地交谈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的香火倒是焚烧得毫不马虎。
星云大师眯着眼睛望了他们一眼,慈祥地笑道:“弹指的光阴,熙少爷也已长大了。”
“星云大师倒是风采依旧。”我笑答。
“老衲倒是还记得那些年,熙少爷总是同大将军府的骁少爷一同来此,向老衲讨了不少寺中的梅子来吃。如今那棵梅树尚在,只是再没福气,能引来当朝的大将与侍君了。”星云大师感喟地笑着,好像眼角的皱纹还是当初那几根。
“原来……您还记得。”我的心一沉,目光恍惚了一下。
“人生在世,虽是漫长,但过去了,不过弹指一挥,老衲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也就无烦无恼,自得其乐了。”星云大师一边推着念珠,一边看着我。
“星云大师的修为,果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做到的。”我自嘲地一笑。
“熙少爷,你我皆是凡胎,并无高低之分。熙少爷自觉不及老衲,乃是心魔作祟。”
“是么?”我喃喃地看向星云大师,在他慈悲的笑容里,我会有化作幼年自己的错觉。
“看不开尘缘聚散,看不开诸事成败,放不下身外千种烦忧,放不下心头万般纠结,无端地,也就被心所累了。”
“星云大师看得透彻,晚辈佩服。”
星云大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此番道理,虽是早已悟得,但也及至三日前,才看得透彻。”
我不解地发问,道:“是什么机缘呢?”
星云大师在焚香中看向高高在上的巨大佛像,叹了口气,道:“一位故人,在老衲房前跪了一夜,望老衲了却其一门心愿。”
“什么心愿?”
星云大师又是摇了摇头,数着佛珠的动作加快了不少,道:“罪过罪过,其人此行必定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我沉默地看着星云大师,等待下文。
“星云大师,晚辈去过战疆死地,去过虎穴龙潭,刀下亡魂上万,若是阿鼻地狱敢收这煞气,去一趟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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