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996 更新时间:14-04-26 20:27
霍骁和夕儿来后的第二日,放晴了许久的天,竟又起了雪意,原只是黄昏里的刺骨冰冷,辗转至夜间,就化作了冰莹的雪花。
一片两片,渐渐将庄中内外描出了雪白。
如今离会诊的时辰还早,我却天未亮就赶到了准备会诊的院落。素青的冬装领口围着柔然温暖的白狐绒,簇拥在颈间,生出许多暖意。
慢慢地走入房卝中,我重新检卝查了一下昨日就备妥的一应器卝具药散,在一边的椅子上呆坐了一阵,又踱步到了门前。雪花在上下翻飞,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我跨出门槛,转身将房门关上,接着自行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慢慢地搓卝着手,哈着气,我抬眼看雪,心想,这样的天气,山路怕是不好走。
不好走……便不来了也无不可。
搓手的动作渐渐停住了,连眼睛都懒怠转动分毫。昨日自己也是细细检卝查过夕儿的,她那哮喘虽是缠卝绵多时,却着实不算严重,至今未愈,也不过是看得大夫太多,药用得太乱的缘故。自己当日开得那一副方子,一面清荡残余,一面养肺调气,虽不能药到病除,但配着细细庄中的药散补养,痊愈之时也便指日可待。
其实……当真用不着如此,何苦亲来,打发了人也是一样的。何况是这样的天,何况是这样的山路……何况……
何况,我们之间,本不该再相见。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将停住的手握在了一起,慢慢攥成拳头。
雪,依旧一片接着一片,从暗淡的晨间,一直翻飞到了午日。
然后,越来越冷的空气里,约定会诊的时辰也过了。
我茫茫然地望着天幕,心中忍不住浮现曾经的一个雪天,自己似乎也是这样坐在门前等着,也是等了很久,至等到他带着家族的信物和坚定的承诺朝自己走过来才罢休。那时候,心口是生动的,眼泪是滚卝烫的,灵与肉皆是饱满而鲜活的。当时满腹的辛酸为难,如今看来,却是滤尽了感伤,纵使艰难,却也是一派美好,美好得让人羡慕,让人怀念,让人心碎。可惜,今时今日,那心口已是冷透了,那眼泪早已流干了,那信物没了,那人也变了。等再久,也是徒然。
人生果然是不能细想的,细想下,就会生出绝望。
现在,坐在这里想着这些的自己,多像一个笑话。
商陆走到跟前的时候,我有些艰难地用僵硬寒冷的双卝腿站了起来,姿态别扭地走到了前堂去见那个从霍府来传话的人。
那人是一身戎装的青年人,不像是府中做事的下人,应该是在霍骁身边当差的武人。
“今日将军同三小卝姐本是出了门的,不想上车马的功夫,宫中便有了要紧的军务,急急地请了将军过去。将军目下怕是分卝身无暇,故差遣在下同先生言明,想改个时辰。”那武人利落地持剑站着,并不坐下,当真就是为传一句话来的。
他不坐,我也碍于礼仪,不好坐下,只好忍着双卝腿酸冷,强笑道:“无妨,一切依将军的意思。请阁下说个时候吧。”
“在下也说不好,还得瞧军务的缓急。若是将军早些办妥了,说不准,还是今日来。若是晚了,隔个三五日,也是有的。”那武人倒是坦白。
我淡笑着点头,明白了意思:反正就是时刻等着候着,任其吩咐就是了。
非常正常的阶卝级做派。凭德渊药庄在显达一族中的地位,这样的举动完全可以定义为“怠慢”,可是,换做是元烈将军这样的身份,那便又不同了。客客气气地请过你,规规矩矩地遣了人,那就是抬举你,你若是不满,那就是自己怠慢了自己。
撇开别的什么不说。对于这种态度,我如今一个平民实在无力指责,其实能指责什么呢?他是当朝武将大员,亲自来你跟前求医已是奇闻,如今不过误了期约,差了人和你说明白已是给足了你脸面。现代社卝会的尊重平等放在现在,那都说不通。
不过,他倒是真信我的话,信我说夕儿的病症可慢慢调养。今日这般,倒也不显得那么着急,也不赶着求医了。
“好,在下明白了。”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武人任务完成,也不虚套,干脆地提剑抱拳,准备离去。
我也拱手致礼,只不过,动作的结尾却出了洋相。
“呃——!”我忽然觉得鼻子一痒,立刻撇过了头去,接着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我和那武人都微微愣了一下,连彼此致礼的动作都齐齐停住了。
那武人脸色微缓,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准备开口表示一点场面上的关心。而我也颇为尴尬地想卝做一点并无大碍的回应。
只不过,我们两个人俱未开口,一连串的喷嚏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了。
我连忙回转过身卝体,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对着那武人连连摆手。一面担心脸上的人皮面具会不会被自己一个喷嚏打出去,一面想用肢卝体动作表示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那武人倒也能领悟,见我这样,便自顾道:“先生保重身卝体,在下告辞。”说完,便连连颔首地走出了前堂,准备离去。
那武人由庄中的下人领着走远之后,商陆就急急地走到了我的身边,一边也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我,道:“庄主定是一早坐在那门口等元烈将军,受了凉了。”
我接过他的手帕,一言不发地也捂上了脸,只是因为他的话,而犀利地刮了他一眼。
商陆受了我这样一记眼神,便乖乖地住了嘴,但凝眉的样子,却清清楚楚地表示,他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其实他并没说错,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对的,尤其是最后的“受了凉”。
天光散尽的时分,我发起了高烧。
浑身上下的滚卝烫,疲惫晕眩,一丝不差地感受得透彻。
早晨在风雪里硬卝挺的康健模样,和入夜时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相比,还真是大相径庭。
我头重脚轻地半倚在床榻上,腰背上垫着厚厚的枕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带着一点自怨自艾和自我嘲讽,内心不免就是一阵煎熬,以至于明明很累,却执意不肯睡去。
而不肯睡去的结果就是,神思与视线,都恍惚得几近飘渺。
有脚步在靠近,我半阖着眼睛,却懒得抬眼看一看,心里想着,大概是商陆或是忍冬。
“这么晚了,回去歇着吧。”我口干舌燥,喉咙里又紧又烫。
那人坐在了床榻边的一张兽皮坐案上,隔了一会儿,说话了。
“已是寅时。”
我愣了愣,含糊地回答:“啊?……天亮了?”
“是。”
这么说,岂不是一夜都没睡,枯坐折磨了一宿?这样一想,疲乏困倦总算姗姗来迟地席卷而来,我连叹气的力气忽然间也没有了。
眼睫颤卝抖地放得更低,我低低迟钝地说:“嗯……我想睡了。”软卝软地呼出一口颤卝抖的气息,我说:“你……扶我躺下。”
许久没有回应,当我差点自己歪身躺倒的时候。一双手臂朝自己伸了过来,腰背后的那么厚的枕褥一下子就被抽走了,一只手掌代替撑在了那里,透过细腻的寝衣传来温卝热的感觉。
身卝体被慢慢地放倒,然后被子拉了上来,轻轻地覆盖在了胸前。
“唔……你下去吧。”我动了动手指,强撑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说道。
空气里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闭上眼睛的自己差点以为刚才还在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却有触感攀上了手掌,那触感一点点放大,最后变成了捏握。被包裹的瞬间,粗糙的厚茧摩卝擦着肌肤带出不适。
混沌的黑卝暗里,我闭目屏住了呼吸。
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有冷风钻进来。
放在外面的一只手被小心地放进了温卝热的被子里,贴着身侧放好,然后是另外一只。
被子似乎被拉得更高了一点,也被塞得更严实了一点。
病痛里的听力是迟钝的,所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过了好久,我动了动,将自己翻成往里侧躺着。两只手慢慢地伸到了胸前,贴着心口攥在一起,良久,竭力忍住的肩膀开始抖动,竭力忍住的呼吸开始急促。脑海里,记忆里的一天风雪又开始肆卝意。
最后关头,我终究发出了一声不可遏制的短促哽咽。
是他,是他。
他走近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是他。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温度……即使是死,我都不会忘记。
自己好卑鄙,好愚蠢,好可恶。明明已走到了这一步,却还是这么无药可救。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我咬紧牙关,心里痛成一片。
可是,刚才,我们离得好近,就如同多年前那么近。近到让人昏了头,让人不能自己。我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我将被他捏过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像是要攥出骨血一般地用卝力,似乎只要更用卝力一点,就可以留住一点点他刚才残存在手里的触感一般。我不知道,这是对自己的麻痹,还是对自己的惩罚。
而当我在昏睡中醒来时,天色已然是日落的样子。
我略感舒适地坐起了身卝体,然后拿起一件外裳披在身上。屋内很暖,我赤脚在厚软的地毯上,从里屋走到了外室。
在外室休憩的紫苏听到声响,飞快地从香妃塌上坐了起来,有些惺忪的眼睛,看到我,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庄主?!您怎么起来了?”
我自然地往桌边一坐,自行拿起温在架炉上的药盅,淅淅沥沥地倒在了碗中,呼呼地吹了吹热气,然后一饮而尽。舔卝了舔嘴唇,我这才说话:“我觉得好些了,就起来了。”
紫苏上卝上卝下卝下地瞧了瞧我的气色,最后相信似地坐到了我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说:“庄主……有件事得禀了您。”
我做好心理准备,却又假装毫不知情地点头说:“嗯。”
“昨夜里,元烈将军来过了。”
“啊?”我佯装大骇。
“您别急,没带三小卝姐。说是听了回禀的人说您不适,便来瞧瞧。不巧您当时已宽衣在屋里,我们估摸卝着您该是歇了。心想纵是不敬,也得劝回了元烈将军。”
我表情继续伪装惊讶,心想,没想到那武人禀得这么具体,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却不想……雪越下越大,元烈将军的马车车轮,给冻结实了。”紫苏很为难地继续说:“不过就算是咱们庄里出马车送将军回府,这山路那时候也被积雪封得差不多了,到底是走不了。所以……商陆做主,就让将军在咱们庄里留宿了。”
难怪今日晨间寅时的时候,能出现在我房间里。我不免神思晃荡了一下。
紫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您睡了一晚,竟是连白日都一并将就了。末了,今日午间,府上的人把三小卝姐送来了,您都还没醒。”
我皱起眉头,心里这才咯噔了一下。
“这……然后呢?”
紫苏两手一摊,道:“还能如何,总不能接着再等吧。元烈将军本意也是要回去了的。却不想,三小卝姐坐了一路的马车,见刚一来就要走,便闹着不肯呢。”
我动了动眼珠子,紧张地也问不出别的了:“这……然后呢?”
紫苏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然后就是……元烈将军和三小卝姐,如今还在庄里。”
我猛地一拍额头,倒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立刻站了起来,嘴里叫嚷着吩咐道:“快把我的衣服取过来,我马上去见将军与小卝姐。”
紫苏被我风风火火的架势吓了一跳,于是不敢耽误地将一套簇新的冬装取了来,服侍我妥帖地穿戴整齐。
我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脚踩风火轮似地朝约定会诊的院落赶去。赶到一半,发现自己人面忘了上。又急急地像掉头回去。可是念及那玩意儿得花上不少功夫,就跺脚放弃地再掉头。心想,反正霍骁也不是没见过我的真面目。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会诊的房门口,我气喘吁吁地在门槛前停住,等气息都稳妥了,才又加快脚步地走进去。
只是,入室的一刻,却是满堂寂寂。
只有两个丫鬟在收拾座上的茶盘糕点,见我进来了,便连忙回身,接着行礼。
我连忙摆手制止,只是急切地问:“元烈将军同霍三小卝姐呢?!”
一个丫鬟怯生生地回答:“时候晚了,元烈将军同霍三小卝姐,回府了。”
我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疏忽间冷得彻骨,继而猛地往下一沉,沉进了一片虚空里。
“哦……这样。”我脱力一般地说道,然后又问:“什么时候?”
“刚走不久,应该到庄门口那儿了。”
我愣了愣,当空虚的感觉在浑身上下汹涌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在失望。失望不能仔细看看他,失望不能亲自和他说话,失望……失望很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我转过身,拖着脚步,走出了房间。
“庄主,元烈将军给您留了字。”一个丫鬟连忙赶到了我身边,“将军还说……”
我没等那丫鬟说完话,就劈手将她手中的纸给夺了过来,瞪大眼睛,如卝饥卝似卝渴地读了起来。
不过说是“读”,到底有些勉强,因为纸上的字不多,寥寥几笔,恰好入目罢了。
“君之病怀皆起霍某,愧,望安。”
我霎那间脸色涨起了潮卝红,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商陆多嘴多舌地说了什么?!于是压着嗓子问身边的丫鬟,“将军说什么?”
小丫鬟不敢耽搁地说:“将军说,明日卯时再来登门,此番必不更易。庄主亦无需来迎,好生养病。”
我皱着眉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脸上火烧一般。
三步并作两步,我竟然就捏着那张纸,朝药庄大门的方向跑了去。
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我跑得脑壳发胀,等终于跑到了庄门口,我才猛地怔在了原地,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你在做什么?你要跑到他跟前去么?到了他跟前,你能做什么?
如同暮鼓晨钟一般的质问狠狠地在体卝内回荡,我静静地站在了原地。冬日的风从大开的门外吹来,冷得我犹如置身寒窖。
望着药庄门外,已经整顿好出发的车马,四个武人随骑在侧,俨然是出发下山的阵势。
车轮滚动,我苍白着脸走向门口,手里的,写着字的纸,还紧紧捏着。
眼眸垂丧低落的一瞬,马车一侧的织锦车帘被掀起,帘内的墨眸清冷地放出了一点目光。
那目光遥遥地望向了这里,一丝不差,时机刚好,端端正正地落进了自己转瞬抬起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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