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8924 更新时间:11-11-24 23:46
之前几次走过这个地方,尤其是被困在巨石后面的时候,风树曾经仔细地察看过这里的墓顶——与崖墓中其他地方的墓顶没有任何区别,一样颜色与质地的岩石沙砾,一样线条略显粗糙、大部分已经剥落的彩色岩画。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莫名地消失了。他面前的墓顶看起来犹如一片平静的水面或是一面极大的铜镜。但不论是水面还是铜镜,都不如此刻的墓顶可以把人投影得那么清晰。
当然,风树第一眼就看出头上的墓顶并不是变成了镜子。尽管在其中可以看到自己这一行人,墓顶上映出的景象却与下方的实际情形不尽相同——在墓顶上,他看到自己身后密密麻麻地堆放着上千具棺材,一共排成十九列,所有的棺材都头部向东;不远处,冷无言一脸平静与淡漠地站在那里;一个人立在冷无言旁边,服饰跟林乱一样,脸却是紫色的,看不清眉目,长着长长的獠牙;令风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竟然可以看到毛不拔站在自己的左侧,面色惨白,满身鲜血,阴冷的眼神,僵直的肢体;而站在自己右边的言不悔,全身都在滴水,一双血红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来不及细看这些,风树死死瞪着墓顶上映出的一具血肉模糊、难以辨认的尸体,尸体周围一滩滩粘稠的鲜血,血泊中横着一把剑——与自己的“风冥”一模一样的剑!
“这个……是我吗?”风树狂乱地想着,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种奇冷的感觉在体内蔓延:“这……到底是什么?是对以后的预言吗?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命运?只有大师姐最后安然无恙?二师姐她……会变成僵尸?毛不拔和大笨石也会死在这里?大笨石看起来像是被淹死的……这墓顶映出的是……闯入的所有盗墓者的下场?盗墓者的下场!”
摇摇头,风树渐渐从最初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可笑!我居然会被这种小把戏吓到,”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墓主为了吓退盗墓贼设下的一个机关,哼,小把戏。”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妥。做了几次深呼吸,他集中精力细细端详墓顶的神秘影像。慢慢地,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墓顶映出的并不是自己此刻所在的墓室,而是另一处大得多的墓室。又看了一遍,他不由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上面没有看到娘娘腔呢?一开始滴下来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在看什么啊?”林乱从后面拍了一下风树的肩膀:“我娘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都……不在了,别人知道也没有关系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娘确实有些奇怪的地方。那时,她都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外表比我爹还要年轻。而且她好像一直都不会老。最奇怪的是,她去世以后直到下葬,尸体都没有变僵。”
“好棒哦!”玉美人一脸神往的表情,上前拉着林乱的衣袖,撒娇道:“二师姐,你娘有没有把这种可以青春永驻、死而不僵的方法告诉你啊?我知道你人最好了,告诉我嘛!”
风树扭过头,面色凝重地看了林乱一眼,低声道:“你们觉得这墓顶上的影像是怎么回事?它应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仰头看向自己上方,林乱疑惑道:“墓顶不就有些岩画,这种画墓里到处都有啊,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直以为这些画就是种装饰,原来它们还有特定的意思?不过,师弟,这些东西你才是行家,我一点都不懂。”
“岩画?”风树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一面顺着林乱指的方向看去,一面用怀疑的口气道:“我当然知道墓顶上有岩画。但是,二师姐,现在你还能看到岩画?难道你没有看到墓顶上的……咦?”他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昏黑的墓顶。映着暗淡的灯光,墓顶上陈旧的岩画显现出一种破败的意味——之前所见的骇人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墓顶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又玩这种吓人的幻术!”风树骂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墓顶上因岁月侵蚀而变得暗淡、支离破碎的彩色岩画。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的疑团却丝毫没有减少,墓顶上离奇出现又离奇消失的影像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那真的只是幻术吗?”他费力地思索着:“如果是墓主设下的机关,他怎么知道若干年后进到这里来的盗墓者是什么样子?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预测未来吗?”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时却想不出来。
“二师姐,”玉美人不依不饶地拉着林乱:“人家想知道你娘那个秘方嘛!为什么我就没有二师姐那么幸运,都没有人传给我这种可以让人永远年轻、死而不僵的方法。”
“你不是有‘美人瞑目’吗?”风树斜了玉无瑕一眼:“我记得你一直闹着要回去敷脸的,还不快滚!”
“表哥,你不只又丑又笨,记性还很差呢,”玉美人娇嗔道:“‘美人瞑目’是让人死的时候脸色绯红,死了以后尸体可以保存千年不腐,又不能让人青春永驻、死而不僵。”
“你想青春永驻倒还容易理解。可是死都死了,腐烂了也无所谓吧,”风树没好气道:“还管什么僵不僵的?”
“这个很重要,”玉美人一双俏眼极为认真地看着风树:“虽然尸体不腐,但要是僵硬的话,再美也会看起来有点呆板。如果可以死而不僵,整具尸体看上去就非常完美了。”
风树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死了以后除了盗墓的还有谁会看到?”稍稍一顿,他压低声音道:“别闹了。二师姐她娘能青春永驻、死而不僵,是因为她是妖精。”
根本没有去听表哥的话,玉美人自顾自地摇着林乱的手:“你娘平时用什么东西敷脸啊?”
“我不知道,”林乱苦笑了下:“我呆在娘身边一共也没几年,我想她应该……不敷脸的吧。”
“你再好好想一下,”玉美人急道:“会不会你娘把养颜秘方藏在什么地方了?”
“让开,”风树一把推开玉无瑕,“行了,二师姐,我问完了。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下一步该做什么。”说到这里,他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威严:“我看,萧木客不会真的离开了。我们和他分开没有多长时间,如果他这么短的时间能达到目的,今早就没必要回到船上了。除非,他存心把我们骗下船,趁机……”
“嘻——”一声娇弱的、像是小孩子的笑声,蓦然在墓室中响起。空旷的墓室里,笑声夹杂着阵阵拉长的回声,显得格外诡异。
林乱紧张地四下梭巡着:“是谁在笑?声音从哪里来的?”
“操家伙!”风树疾退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巨大的石棺:“笑声是棺材里发出的。小心点!”
林乱与言不悔都警惕起来,一左一右地站到风树身边,紧张地注视着眼前那只奇大无比的棺材。然而,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棺材只是静静地躺在原地,发出微弱的荧光。林乱疑惑地看了风树一眼。
嘴角微微上扬,风树挑衅般地冷笑着,递出了手中长剑。就在剑尖即将插进棺身与盖板之间那条缝隙时,他动作一滞,手臂一动不动地伸在半空中,明晃晃的剑身停在距离棺材不到一寸远处。宝剑的寒芒映着棺材表面泛起的幽绿的荧光,给人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美感和无缘无故的恐惧。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风树茫然地望着裹在一团绿光中的双层棺,慢慢地垂下手中长剑。突然放弃开棺的举动,并非由于他发现了什么机关暗器,或是觉得棺材里有什么难以对付的邪物,而是剑尖即将触到棺材一刹,他感到有人在叫自己:“不要碰那具棺材——”
是的,是“感到”,而非“听到”。他很肯定,自己的耳际没有任何声音——不,有五个人的呼吸声,仅此而已。然而,他又的确感到有人在警告自己,那声音仿佛直接输送进自己脑中,清晰无比——略微沙哑的男中音,像是竭尽全力吼出了这句话,异常焦急的口吻——那是萧木客的声音。
明明知道不可能,风树还是下意识地环顾身周——当然,没有一处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用力甩了下头,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这声音,还有之前看到的影像,肯定都是我的幻觉。看来,有人在这里设下了什么阵法,让进入其间的人产生幻觉。一定昨晚我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只有我这样?难道我的定力,是这群人里最糟糕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或者……刚才那声音是一种直觉?因为我本能地感到打开那口棺材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也许吧,在这方面,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为什么像是他的声音?”
皱了皱眉,风树当机立断道:“此地不宜久留。大笨石,你划船把娘娘腔送走,假如出了什么意外,大船不在原地了,你们就先在那小岛上呆着。大师姐,你跟我进后室看看。本少爷非得见识一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笨蛋!”玉美人娇笑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二师姐她娘那个秘方!”
“我不走,”言不悔斩钉截铁地说:“昨天我不过离开几个时辰,你就受伤了,我答应过要保护少将军……”
“够了!要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风树转身向玉无瑕:“你自己回去慢慢敷脸去吧。”
“不要,”玉美人娇嗔道,“人家也要跟你们一起进去嘛!里面说不定某个地方就藏着二师姐她娘那个秘方!”说着,美人拽拽林乱的衣袖:“二师姐,要是我们进去以后找到你娘的秘方,借给我抄一下好不好?”
“啊?”林乱的笑容有点发窘,“找到的话,我一定借给你抄。但应该不太可能会找到那种东西吧。”
脸色一沉,风树森然道:“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如果你不想死得太难看。”言罢,他心里却倏地一动:“之前我在墓顶看到的影像中没有娘娘腔,莫非就是因为现在我把他赶走了?”
“我不走,就不走!”玉美人后退几步,躲在林乱身后,娇滴滴道:“你是在嫉妒我,故意不想让我得到……”
“想去就给我安静一点,”风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冷冽气息:进去以后,一切都得听我的!到时候你要是碍手碍脚,哼,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二师姐,你马上飞回大船去。如果一切正常,你就留在那里等我们;如果船已经被别人控制……你先试试能不能抢回来,打不过那些人的话就飞到这里通知我。万一船不见了,你就以原来泊船的地方为起点,从空中搜寻一下,找到它应该没问题,然后偷偷跟着,一旦船停下,立刻返回来告诉我。”
犹豫地看了风树一眼,林乱化做一只黑灰色的蝙蝠向外飞去,转眼融进了墓里那一片黑暗当中,再也无法分辨出她的身影。
“进去吧,”风树坚定地转过身,直面后室中那一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穿透的漆黑。
不知是否出于心理上的原因,风树总觉得后室中笼着一种诡异的气氛。紧紧握着剑,他走得极为缓慢,几乎一步一顿。无意地,经过右壁第一个棺室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片惨白。风树一震,侧过头去——整个棺室充斥着一大团白乎乎的东西,并非积雪或者雾气那样连成一片的白,而是仿佛从地面到墓顶拉起了数张白色的巨网,网眼里露出一些暗黑的轮廓——也许是原本存在于棺室中的器物。
“什么玩意儿?”一阵战栗让风树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剑,但他没有分毫犹豫,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毅然迈进了棺室。
室内静悄悄的,风树立在入口处,提着灯四下照了一圈。不甚明亮的光线里,那些白乎乎的东西现出了“原形”——那是一种白色的藤蔓,比柳条略粗一些,头端稍细,无叶也无花,只是上面垂着无数细细弯弯的卷须,攀爬在几乎一切东西的表面——地面、地上的陪葬品、墓壁和墓顶……没有一丝风,那些细长的卷须却在灯光里簌簌抖动。
“怎么会一夜之间长出这么多……”风树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四周的藤蔓似乎比刚才近了些。摇摇头,他用剑尖轻轻触碰身旁一段细藤。硬物撞击的声音,和手底接收的触感,都表明那东西有着不属于植物的坚硬和干燥。他咬住下唇,长剑轻挑,将那段藤蔓拉到灯前。细藤如蛇一般扭动着——真的,就像一段没有皮肉的蛇骨——那藤条分明就是骨质的,是一段段骨节依照动物关节的衔接方式连起来的,上边细细的卷须,则是更为细小、连接点更加密集的骨头。
风树手一抖,细藤从剑身滑下——不是跌落,是有生命一般溜到了地上。他挺起长剑,静静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藤蔓上那些触手似的卷须不断扭动着,向各个方向延展。黑眸闪出一抹不服输的神色,他跨过地面纵横交错的白骨藤蔓,一面用提灯照向身周。越往里,藤蔓越发茂密、粗壮,而棺床和上边的石棺已经看不到了,色泽惨白的藤蔓一圈又一圈地包裹着它们,不露一丝缝隙。
一咬牙,风树手起剑落,许多带着卷须的藤条被砍下,在地面丑恶地扭动着,断口处竟然可以看到淡红的骨髓。他扬起头,不去看地,继续劈砍着棺床周围的藤蔓。慢慢地,石棺表面露了出来——昨夜风树经由棺底的密道离开前,将男尸移到了旁边的陪葬棺里,至于石棺的棺盖,更早些时候被萧木客推落后就一直未曾盖上——但此刻,棺材里显然有一个人——更确切地说,曾经有一个人。棺材内盘根错节,满是胳膊粗细的白色藤蔓,藤条下部长满骨刺一般、灰白的细枝,上半部开始分叉,生成细一点的藤。不少细枝上挂着破碎的布片或者人的皮肤,贴近棺底的几根藤蔓跟一大团黑发缠在一起,再往下,是一层血红色、凝胶状的东西,汪在石棺底部——尽管很慢,可他还是觉察到了,那粘稠的物质在一点点变少,就像被那些惨白、妖异的藤蔓吸去了一般。
风树屏住呼吸,将灯移近棺底,仔细端详那些碎布。不知是对光或者热有了感应,白色藤蔓开始微微地起伏,犹如一堆环抱在一起的蟒蛇。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风树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出了棺室。一幕场景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一个人——不清楚是活人还是死人,全身的骨骼忽然变成了蛇骨似的白色藤条,那些藤蔓吸收他的血,吞噬他的肉,慢慢分叉,长大,撑破皮肤、衣服,最后爬满整个棺室。
“一开始,是什么导致了人骨发生这样可怕的改变?再往后呢?那些白骨组成的藤蔓会爬出棺室,寻找新的猎物吗?天,这个崖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全天下的邪物都集中都这里了似的!”想到这里,风树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生平第一次,他起了逃避的念头。但很快,天生的傲骨又让他恢复了冷静。扫了下等在过道里的三个人,风树冷冷道:“走吧。”说着稳步向前行去。
“少将军,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啊!”言不悔追上来,一脸肩负着神圣使命的表情。
风树摇摇头,停下脚步,从百宝囊中取出三只系着红线的桃梗,沉声道:“这地方太邪了,我们的武功未必派得上用场。这些桃梗是用东南方向伸展的桃枝做的,阳气最盛,你们一个拿一个护身。”
桃梗,即用桃木刻成的桃人。相传黄帝曾立大桃人逐除恶鬼。大约从周代开始,岁末在门前设立辟邪桃梗已成为辞旧迎新的节俗活动。
言不悔与冷无言伸手接过,玉美人却嘟着嘴道:“我不要,难看死了!”
风树也不勉强,随手将剩下的一个桃梗拴在腰间,朝着右壁第二个棺室走去。在门洞外住了脚,他把上半身探进室内,环顾周遭。灯光只能照亮棺室靠外的区域,看上去没什么异常,至少与他昨日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你们在外面等着,”风树森冷道,稍稍举高长剑,走进了棺室里,一步步挨向棺床。一切似乎都与昨天一模一样——石棺敞着,棺盖横在泥地上,每一件陪葬品都在原来的位置。稍稍松了口气,他将灯光投向石棺,霎时,棺中射出一片青色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
风树一怔,条件反射地别开视线,又立时移了回来,定定看着面前那口石棺,大脑一片混乱——棺材里赫然放着一把淡青色的剑,剑鞘上刻着既像藤蔓、又似水波的纹饰——正是萧木客的剑。
看了一阵,风树伸出手,缓缓地拿起石棺中的剑,黑水晶般的眸子显得有些呆滞。良久,他把剑收进百宝囊中,望着空无一物的石棺,眼底掠过一道寒光:“这个棺室的布局与前面那个几乎相同,那里的石棺底部有密道,这只石棺下面会不会也……”
右手微抬,风树暗暗运起内力,一掌拍向石棺内壁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瞬间,棺室中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过了一阵,声音渐渐消失。棺底随之现出了一个约两尺见方的洞口,一股明亮的光从洞里直射出来。
“少将军,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言不悔在外面喊道。
风树没有回答,俯身向石棺底部看去,只见方洞里有一级一级的石阶倾斜向下,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台阶结了一层薄薄的灰。在第一级石阶上,摆着一颗直径寸许的夜明珠。旁边,有人在灰尘上划出四行字来:“我已经带着我想要的东西远走高飞。很抱歉一直在利用你。千万不要走进左边墓壁上的棺室。小心林乱,她不是蝙蝠精,而是吸血鬼。”
“少将军,”言不悔焦急地冲进棺室,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棺床边。看到石阶上的字,他愣了下,问道:“这是谁写的?”
依旧不理睬对方,风树低着头,目光被牢牢钉在了那些字上。半晌,他终于移开视线,双目有些失神地把棺室扫了一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冽的表情。指指石阶上的夜明珠,他冷声道:“走吧,你拿着这个照明。”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棺室。
冷无言与玉无瑕安静地立在外面,冷无言依然是那副亘古不变的冰雕模样;玉美人也正在干他平时干得最多的一件事情——捧着一面小小的铜镜顾影自怜,一边喃喃低语:“人家都说灯下看佳人,更胜日间十倍,果不我欺!”
“走了,”风树径直穿过二人,走向对过那间棺室:“现在我们进左边那个棺室看看。”
“少将军,等等,”言不悔拿着夜明珠追在后面:“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
风树在离右侧墓壁几尺远的地方停下来,默默望着眼前这间萧木客叮嘱他“千万不要走进”的棺室。它从外面看起来和其他两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漆黑幽深的门洞,如同一只妖异的鬼眼。看了几分钟,风树一甩头,冷笑道:“你以为本少爷会乖乖地听你的话?千万不要走进?哼,在这墓里探了那么久,连正主都没见着,岂不坏了我一世英名?我非要进去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玩意不可!”说着,他一步跨到棺室门口,举灯向里照去。
出乎意料地,这间一直让风树觉得很神秘的棺室,竟然空空如也——至少,灯光所及的范围内什么也没有。不,不能说什么也没有,与右壁上两间棺室不同的是,这间棺室的地面铺着一种一尺见方的青石砖,上边刻着简洁大方的几何纹饰,刻痕宽而且深。使劲摇了一下头,他不敢相信地眨眨眼,向前走了一步。
犹如进入另一个空间,风树立时听到,棺室另一头传来连续的敲击声。他皱了下眉,这声音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它并不似倏忽响起,反而像一直存在着,是原本塞住自己耳朵的什么东西不在了,才使自己听见了它。风树晃晃脑袋,想要验证这种感觉似地,退出了棺室。只是向后一步,敲击声瞬间停止,不,应该说“消失”。他微微一顿,又跨了进去,几乎同时,鼓膜再次感应到金石撞击之声。
敲击声仍在继续,时轻时重,时缓时急。风树握剑的手紧了一紧,四处梭巡着。声响似乎来自棺室另一头阴暗的角落里,其间夹杂着低而粗重的呼吸声。凝神细听了片刻,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持剑的手却垂了下来。清了清嗓子,他叫道:“毛不拔,你给我滚出来!”
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只是那敲击声骤然变得急促。轻轻地哼了一声,风树不耐烦道:“别忘了,你的百宝囊还在我这儿……”
这一次,他话没说完,一个人影就从棺室一角的阴影里冒了出来。
毛不拔满身都是血迹和泥土,右手拿了把豁口的匕首,左手拎着一只布袋。贼头贼脑地张望了一阵,他慢慢踱到了风树跟前,迎着少主人冷峻的目光,陪笑道:“爷,开始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早出来接你了。”
“你还真是命大,”上下打量毛不拔片刻,风树蹲下身,将灯放在地上,伸手抚摩着地砖上纹饰深深的刻痕。少顷,他缩回手,望着自己的指尖,冷冷一笑:“我算知道这一夜你在干什么了。这些方砖上的花纹原来嵌着金丝对吧,你把棺室里所有的金丝都凿起来了?”
毛不拔将手里的袋子往身后移了移,讪笑道:“这些金丝很细,加起来也值不了多少,爷你铁定看不上眼的。”
风树又哼了一声,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只见四粒发光的珠子斜飞出去,在空中划出四道明亮地弧线后,落在棺室四个角上。这一下,整个棺室中的景像尽收眼底——这一间棺室的大小跟形状都和前两间完全相同,只是地上铺着青石的方砖,而且空落落的,没有陪葬品,也没有棺床和石棺。但一瞥之下,他已经看出了问题——棺室尽头那面墓墙上有一个狭长的菱形小洞,边缘非常整齐,应该是墓主有意设下的门洞。嘴角露出一丝嗜血野兽般的微笑,他自语道:“没想到,这棺室里还别有洞天啊!”
“爷,你先别高兴,”顺着风树的目光看过去,毛不拔撇撇嘴道:“那里没搞头,就一堆破棺材”
拾起灯,风树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毛不拔,沉声道:“从昨天我们分开到现在,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你又都干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毛不拔将匕首插回靴子里,抓着乱蓬蓬的头发:“这棺室,好像隔音效果很好,我进来之后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紧跟着我就发现地面一道道金灿灿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似乎闪出了金色的光芒:“我就拔出匕首开始凿,一直忙到现在。噢,中途我发现那儿有个门洞,里面还有间棺室,但破破烂烂的,没意思!后来灯没油了,我就摸黑凿,手上破了好几块皮,不过……”拍拍那只布袋,他狡黠地一笑:“为了金子,辛苦点也是值得的。对了,爷,我们分开后,你顺到什么好定西没?能不能给我瞧瞧?萧爷呢?”
“他啊,”风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找到好东西了,想要散伙。”
“什么——”毛不拔勃然大怒,叉着腰道:“散伙也行啊,让他分一半来,啊,不对,是他先背信弃义的,分七成给我们,就散伙好了!他在哪儿?我跟他理论去!”
“我想,他应该还在墓里,”瞟了下那个漆黑的门洞,风树的声音渐渐变得冷肃:“他要带着东西离开,必然用到小船。而现在,我们有两只小船停在崖下……”从锦囊中找出一条绳子递给毛不拔,他沉缓道:“我要你马上出去,把它们拴在一起,划回我们泊船的地方。只要绝了他的后路,我总可以在这里找到他。”
毛不拔犹犹豫豫地接过绳子,眼珠转了几转,笑道:“爷,不如你们划小船回去,我在这儿找萧爷。你把百宝囊给我就行。”
风树森然一笑:“你对付得了他吗?”
“这个……”毛不拔挠挠头,悻悻道:“那,等你拿到好东西得分我一份!”说罢,他恋恋不舍地向外走去,走不几步,又回头道:“爷,贼不走空!一会儿你出来时记得把左边那两个棺室的陪葬品全放百宝囊里!一定要记住!”经过言不悔身边时,他一把夺下对方手里的夜明珠,一阵风似地跑出了棺室:“这个借给我用用!”
摇摇头,风树将剑横在身前,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诡异的门洞走去。想着在石阶上看到的话,他并不敢大意,几乎一步一停地走到了棺室尽头的墓墙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墓墙上的门洞,他再次抛出一颗发光的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洞里面,他打算借着珠子飞过的光亮把那里的情形看清楚。然而,珠子飞到一半就坠了下去,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门洞内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风树倒吸一口凉气,身子禁不住往后缩了一下,脸色也连变了几变——尽管刚才只有一瞬的光明,他已经看清了门洞里的大致情形——一间长、宽都有十几丈的洞室,一列列棺材没有规律地排列着,每一列棺材都是一具一具叠上去,差不多堆到几丈高——跟自己之前在墓顶看到的影像一摸一样。在原地静静地站了几秒钟,风树发出一声丝毫听不出愉悦意味的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面前一片漆黑的洞室,沉声道:“就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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